第五百八十六章 是我
凌晨一點,喬綿終於被推出了急救室。門打開的一剎那,陸亭川感覺自己終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僵直的身子立刻感覺到了血液的迴流。那瞬間,陸亭川幾乎想要衝到喬綿身邊去緊緊抱住她,可是他不能。
李醫生表情很嚴肅,他站在陸亭川身前,讓護士先將喬綿推回病房,然後他繼續凝視着陸亭川,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孩子已經沒了。希望你不要太傷心。”
陸亭川聽着,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他望着李醫生,看着李醫生的眼鏡鏡片上反射出他的身影,像一具行屍走肉,但又因為剛剛得到的消息重新有了靈魂。
“大人沒事就好。醫生,她什麼時候能醒?”陸亭川咽下心中還不安穩的苦痛。
李醫生扶扶眼鏡,張張嘴,卻還是先輕微的嘆了口氣,然後說:“她的身體元氣受了很大損傷。多年前遭受過流產吧?那次流產已經讓她的身體機能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這次的引產,喬綿原本就薄弱的子宮壁變得更加薄弱,說實話……以後再想要孩子,幾乎是不可能了。”這回,醫生的話顯得格外沉痛,而他說的這些,就像是一把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刀,最後終於得到了指令,懸挂的繩子斷了,刀精準狠的掉下來,直接插入心臟。
陸亭川聽着,反而笑了。他的嘴扯開一個尷尬的弧度,“那又如何?我說過,只要她在。我不在乎孩子,希望接下來醫院能夠讓她的身體恢復到最好的狀態。我陸氏一定會好好感謝你們。”陸亭川眼裏幾乎是不可察覺的閃過一絲什麼東西,像是遺憾,心痛,落寞,又像是譏諷。
對自己的譏諷。
他在想,這一切是不是對他還有對喬綿的懲罰?即使他不再在乎是否會再次擁有孩子,可怎麼與喬綿開口?他無法開口。
他還想,若不答應喬綿,不去舉辦這表面光鮮的狗屁婚禮,那一切是否又不一樣?喬綿的身體就不會拖到最後,一切也許還有挽回的機會。
不像現在,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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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半,陸亭川在喬綿病房外的拐角處,抽完了最後一支煙。
他面前的垃圾桶上,已經堆滿了許許多多的煙頭,還有一些灰白的煙灰,如同記憶紛飛的碎片一般,飄落在地。
陸亭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黑色的新郎服他還沒有脫去,上面還有新婚的喜悅味道,與他此刻的傷心交織着。
推開門,床上的喬綿像一個失去支撐的玩偶,平靜安然的躺在病床上。她的雙目緊緊閉着,皮膚白的如同蟬翼,幾近透明。而無論是嘴唇還是眼窩,都毫無血色,再也沒有從前的紅潤感。
她失去了小生命,又怎能再好起來?
陸亭川端了一個小凳子,坐到喬綿的身邊。剛剛醫生護士已經過來查過房了,喬綿現在狀態很平穩,晚上護士會持續進行查房,陸亭川不必擔心突發情況。
她手上在輸液,左手背上插着輸液針,長而透明的輸液管順着針頭往上,在一旁的架子上停住,上面掛着一瓶很大很大的透明的液體,是營養液。喬綿的身體太虛弱了,胎兒剛剛拿去,何況她後背還有一道用力的傷痕。
陸亭川看着揪心,乾脆不再看她的臉。只是轉過臉,視線卻不由自主的落在自臉以下的位置。她的肚子,重新變得平平的了。
忽然想起此前喬綿老是拉着陸亭川去摸她的肚子,然後非常緊張又委屈的說,為什麼別人三個月的肚子都比她五個月的大呢?每當這時,陸亭川就會將耳朵移到喬綿的肚子上,然後認真的聽一會兒,才安慰她說:那是因為他們的孩子厚積薄發,現在正在狂吃,只待後續增長的。然後喬綿就會用手指指節輕輕敲陸亭川的頭:才不好呢,醫生說要勻速增長,不能一下子長太大。
想着想着,眼眶似乎又熱了起來。陸亭川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給朱成連打電話。
他起身走到病房角落,撥通號碼。幾秒后,朱成連接了。
“成連。情況如何?”雖然陸亭川自己不看那些惱人的新聞,但他還是讓朱成連代他去看,若有一些比較特殊或是個別太偏離事實的,則全部告訴陸余年與陸亭川。
朱成連說:“暫時沒問題。二少爺您放心,我這邊一直在留意情況,若有什麼問題,我一定第一時間處理。”
陸亭川點點頭:“你自己處理便是。到時候不必再問我了。”
“是。”
陸亭川又說:“二少夫人的孩子……流產了。這件事你先不要告訴老爺,接下來會辛苦劉嫂多做些營養的飯菜,也得辛苦你送過來。不過,這邊醫院的營養餐我也會訂一些,你讓劉嫂不必太累。”
他說完,朱成連那頭卻是一片短暫的沉默。
陸亭川沒再說話,他想了想,剛準備掛掉電話,卻只聽見那頭似乎傳來夜風的聲音,像是在吹走悲涼與痛楚,然後便聽見朱成連帶着滾燙氣息的回答:“是,二少爺。”
等陸亭川再坐定,手機又再次響起來。他掃了眼屏幕,隨後去了旁邊接起。
“還不睡?”陸亭川問。他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
那頭的洛名刀語氣焦灼,“睡不着。我想你應該也沒睡。情況怎麼樣?婚禮的時候看喬綿臉色不大對,現在好點沒?”
陸亭川的心像是被蜜蜂的尾刺輕輕蟄了一下,雖然很輕,可刺在裏面,依舊很疼。他深吸一口氣,望着窗外被雲層遮住一半的月亮,聲音冰冷沙啞:“孩子流產了。”
……,……。
他聽到洛名刀的沉默,帶着渾濁氣息的呼吸聲,如同被燒的滾燙的鐵石,每一秒都在散發著熾熱。
“喬綿還好嗎?”沉默良久,洛名刀問。
陸亭川轉頭看了喬綿一眼,她依舊在昏睡,不知還要昏睡多久,“她還沒有醒來。”
“別傷心。會再有的。相信我,亭川,一切都會好起來。”洛名刀說。
“罷了。我不奢求,也捨不得讓她再生孩子。只要她能好起來。”陸亭川聽着自己從胸腔里發出的聲音,那聲音帶着他沉重的情緒。
洛名刀想了想,終究沒再說什麼。電話結束了。
陸亭川再一次回到喬綿的床邊,她和先前一樣沒有任何動靜。只有他,他的心此時此刻在經歷世間最殘酷的酷刑。
甚至有那麼一秒,他多希望喬綿能夠像喬川一樣失憶,希望她不會記得這些深深傷害過她的傷痛。
如果真能這樣,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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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過了半小時還是一小時。陸亭川的眼皮已經抬不起來,他在病床邊昏昏欲睡,卻還強撐着意志,生怕錯過喬綿的每個情況。
忽然,身後傳來輕輕的推門聲。他猛地一驚醒,回頭去看,便看到洛名刀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面前。
“是我。”伴隨着他的身影,更為熟悉親切的是他的聲音,率先出現在陸亭川的耳朵里。
他望着進來的洛名刀,臉上逐漸泛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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