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地裏面殤雪
桀桀!
“快走啊闌!”
那一年的冷冬是最冷的一年!
而流血漂櫓的鄉野也是最凄涼的地方。
一個還未至束冠年華的小男孩拖着一條鮮血淋漓的衣袖,走在了朴刀與弓箭之間,斷袖上面滴着殷紅是獻血,一個個駭人的血洞好似紅塵客棧裏面佳人用的胭脂,一塊一塊,簡單明了卻又密密麻麻的如同蜂窩煤。
“宋離,你為什麼還不走!”
一個倒在血泊之中及之年的少女,看着一瘸一拐向他走來的少年,眼瞼之處倒下一一股一股悲憤的淚水。
雪花蕩漾在了口中,給乾澀的大地徒添了一份寂涼。
風吹花冷,水褪湖干!
天空之上黑雲零零散散的遊盪開來,如同厲鬼一般,彷彿在尋找着獵物。
嗚嗚嗚!
嗚嗚嗚!
嗚嗚嗚!
這三聲壓抑的哽咽聲,彷彿來自被獻血染紅的大地深處。
這裏彷彿沒有陽光,凄涼的讓人害怕!
孤獨的梧桐葉獨自飛舞着,因為他找不到舞伴,唯有塵埃,灰濛濛的一片,渺無人煙。
那些死不瞑目的靈魂在掙扎和哭泣,他們想要扯斷鎖鏈,想着地表爬去,可是身體卻越來越重,一點一點地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冥界。
少年的眉眼深處彷彿藏着怒火,可是很快又消失了,青絲鬢角的飄蕩在了沙塵之中,那是一種孤獨無力的感覺。
少女的手指甲嵌進了被血水浸濕的泥濘之中,衣服也是殘破不堪,可是那熾熱的目光,彷彿驚蟄的閃電,隨時都會爆發出蠻橫的力量。
“我走了,那你怎麼辦?”
少年的話很溫柔,像是和煦的春風吹在了大地上,雖是冷凍,卻未飄雪,雖未飄雪,卻又出奇的陰涼。
那種陰涼不只是肌膚與大地的冰冷,而是來自數萬顆已經停止搏動的心臟和那些夜不能寐的鄉野村民。
他們整夜輾轉反側,不知何時宮廷之中延伸的爪牙會探向他們卑賤的頭顱。
那時候的大明朝,夜間遍佈了拱衛司和東西廠的殺手,他們屠戮着一些不該出現的活物,所到之處,荒無人煙。
少年的臉頰上面刻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獻血順着那些溝壑般的刻痕流淌了下來,冷風微吹,彷彿此時此刻的他又多了幾道傷痕。
那些傷痕承載了太多的死亡與回憶!
他不想回憶過往,甚至是更遙遠的年代,朝代的更替,歷史的興衰,他不想見證,只不過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凡書》一日不在,他便要一日去尋!
踏百川,登絕頂,朝朝暮暮,年復一年!
“啊闌,你不會死的!”
少年繞過了一個死去的婦女,那個婦女的手裏還抱着一個尚未滿月的嬰兒,少年不敢看這些慘死荒野的村民,因為這些人都是因他而死。
“宋離,我們的死與你無關,怪就怪那些慘無人寰的皇宮走狗為了得到《凡書》討好昏庸無能的皇帝而屠戮百姓!”
少女的語氣變得強硬了起來,可是她仍舊一動不動的趴在了泥土之中,嘴角的獻血抑制不住的往外留了出來,滲進了滿是白霜的草地上,那些幾乎快頹廢的荒草在獻血的滋潤下似乎變得愈發的蓬勃。
牆頭草不知不覺如同一個個嗜血的怪物,他們相互依靠又相互排擠,靠着凡人的鮮血苟延殘喘,卻畏懼着大自然的力量。
而這大自然的力量就是天。
沒有人敢於天作對,除了那些行走在了暗處的凡客。
然而少女眼前這個目光渙散的少年就是一個凡客。
他們的目的只為找到《凡書》!
可是找到之後應該幹什麼,又該何去何從,沒有人知道。
畢竟還沒有人找到過《凡書》!
“啊闌,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少年連握緊拳頭都力氣都沒有了,可是從他口中吐出來的一字一句卻又鏗鏘有力,就像是一把一把的長戟,想要插進天空深處。
“宋離答應我,不要這樣做,盡人事聽天命,我們本來就是凡人,凡人……怎麼可能與……與……天斗!”
少女的原本深邃的目光突然間變得空靈了起來,最後如同被抽光了空氣一般的氣囊慢慢地乾癟了下去,少年直到少女死去,也沒能摸到她濕漉漉的手。
冷風輕輕吹在荒野之上,偶爾會傳來幾聲雞鳴聲,荒穢在稀碎的陽光下變成了一個個金字塔底端般的尖角,卻又軟綿綿的像是樹懶的絨毛。
“阿闌,我……”
少年倒下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少女失了神的眼眸,那似乎被凍僵了手臂微微的抬了起來,他想撫摸少女的發梢,卻又似彼岸的蝴蝶,用盡全力也無法觸碰。
他們不知道對方是睡著了還是死了,就這麼靜靜地望着,望到時空似乎也遺忘了他們!
突然一粒雪花從他的眼角略過,蒙在了少年的眼帘上,少年似乎是累了,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或許這場大雪之後,一切又會回到從前。
“啊闌,我想你了!”
欻欻歘!
似刀劍出竅般的翻書聲驟然打破了少年安逸的夢境,一個留着乾淨的齊劉海,睡眼惺忪的少年擠了擠鼻頭,瞅了一眼坐在了隔壁的少女微微一笑。
一縷微光照在了少年青澀還有些睡眼惺忪的臉上,像極了一座雕塑一般,已經存在了千年。
一摞一摞的卷子碼在了前前後後桌的座子上,少年撅了撅嘴,即將開始他的不當人厚臉皮大法。
少年隨後又趴在了桌子上,少女搖了搖頭,繼續翻起了無聊的物理書,隨後是一聲親切的下課鈴聲成功叫醒了裝睡的少年。
少年又擺過頭對着少女做出了一個迷之微笑,然後用腳勾起了桌腳下的籃球順勢用手抬了起來,一副欠打的表情扭向了身後的男生。
輕車熟路的做了一個打球的手勢。
“李不離,你給我等着,晚自習作業自己寫吧!”
少女氣鼓鼓地將目光瞥向了少年,隨後又瞪大了風鈴般的瞳孔,晃了晃在少年眼裏裝滿了水的腦袋。
“媽,我知道你最好了,大課間就十五分鐘,打個球你咋這麼多事呢,對吧!媽!”
少年與身後的男生勾肩搭背的走向了那個被文科班踏爛的後門,甩了甩手指!
“這還差不多,還是兒子乖,以後不聽媽的話,作業可就沒得抄了!”
少女似乎得到了一絲好處,咧開了嘴角,後仰着繼續翻起了物理書!
這個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男生叫做李不離,他既不是校草也不是大咖,既沒有男主光環也沒有如潮水一般都艷遇。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他相貌平平,一米七五的個子在很多女生眼裏看來辦不過是一個二級殘廢,看似乖巧的他總是喜歡帶着一副圓框眼睛。
每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像極了冷凍的暖陽,那似笑非笑的眼眸彷彿承載了一汪春水,濃厚的眉毛猶如野火燒不盡的遍野。
而他唯一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擁有一個可有可無的特異功能。
凡客們把它稱之為“續年!”
李不離在打籃球的時候能看到下一個球的運行軌跡,這也是他加入籃球隊的一個秘密武器,可是自從他加入籃球隊之後就開始苦練球技。
李不離發現自己籃球天賦的時候,是認識了他一生的好兄弟張雖知。
張因個子高高的,卻長了滿臉的青春痘,黢黑黢黑的臉頰讓他青春痘似乎變得不是那麼的明顯,他和李不離一樣都喜歡笑。
而這種最溫暖的笑容也讓這兩個性格大為迥異的大男孩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李不離,你覺得劉果果怎麼樣!”
李不離剛剛投過去了一個擦框的三分,一直打球都沉默寡言的張因突然面朝著李不離說道。
“你說獃子因啊,挺好的,我們的英語作業不都是靠着他嗎!”
李不離機靈的目光瞥向了眼裏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張因,張因為了躲避李不離如同刀劍似的目光不由地接過了一個男生傳來的籃球,小聲地說道!
“聽說她喜歡理科班的熊成!”
張因的語氣很平和,就像是蜻蜓輕輕地將尾巴點在了水面上,可是卻在李不離的心裏泛起了一個小小的波瀾,只見張因將球貼在了褲縫處,然後便是一個標準的投籃動作,旋轉着的籃球應聲入網。
九點的日光並不是很惡毒,卻透過了籃板上髒兮兮的玻璃,一縷一縷的碎光彷彿穿過篩子的水珠射在了遠處的塑膠跑道上。
“怎麼了,你對她有意思啊!”
李不離突然撩起了齊劉海,拉了拉有些錯位的手環,不懷好意地瞅着表面上漫不經心,內心卻心如刀絞的張因。
“去尼瑪的,我就是問問,過來單挑!”
陽光印在了張因光禿禿的額頭上,在李不離的眼中就像是一個小土丘,彷彿隨時都會崩塌。
“打就打,三顆球!”
李不離抄起籃球就猛得揮向了張因,張因一個猝不及防想要接住球,沒想到卻是李不離徐晃一招,有條不紊的三步上籃輕輕鬆鬆的就將籃球送入網心。
“你耍賴啊,李不離,你今天別想在進一個球!”
不知道是李不離激怒了張因,還是因為劉果果的事情,今日的張因進攻更加的果斷和兇狠。
李不離微微一笑,心裏總算是有了一本賬,沒想到一句話就把這小子的想法套了出來。
就連“續年”這個特異功能都不要運用了。
可是李不離棋錯一步,滿盤皆輸,換回來的卻是幾個啪啪啪的大帽。
“叮叮叮!”
還在打得熱火朝天的李不離和張因,聽到了零聲,熟練的將籃球丟在了教學樓一旁的雜草堆裏面,這個地方就算是掃地大媽都不會光顧,更何況是那個酷愛乾淨的教導主任。
李不離和張因匆匆忙忙的跑上來樓梯,由於理科班靠近了籃球場,所以為了更快的踏進教室的後門,他們只能經過理科班。
這不跑在了最前面的李不離不由地回頭瞅了一眼張因,果不其然張因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正在伏案讀書的熊成。
這傢伙!
李不離無奈的搖搖頭,還是快點進教室才好,不然又要被電飯煲一頓臭罵了。
一說到電飯煲這個名詞,就是那幾個愛打鬧是學生給李不離班主任起得外號。
李不離的班主任有着一個大大啤酒肚,上課的時候是不是會打幾個響嗝,這一打就把後排熟睡的同學給嚇醒了,這可比打雷還駭人一倍。
“要不要我把祁棄介紹給你認識一下啊!”
李不離的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一看竟然是加快腳步的張因。
“祁棄”這個名字從張因的口中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可是李不離卻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只存在於幻想之中的女生。
青霞落在了梧桐樹上,一片緋紅的楓葉悄然無息的落在了青石板上,微風乍起,吹皺了一池秋水。
枯黃卻未乾癟的落葉又被秋風輕輕地拾了起來,如同一隻翩翩起舞蝴蝶靠着地面漫無目的飛舞着。
落葉突然停在了一雙布鞋的前面,一雙玉手輕輕地將落葉拿了起來,潔白的連衣裙鑲嵌着幾朵粉紅色的花骨朵,纖細而又白皙的雙腿彷彿紮根在了泥濘里的青蔥。
她叫祁棄,是一個與李不離同屆的高中生。
周末最後一個下午,她一個人走在了湖邊,墨藍色的發卡上綁着兩條淡紫色的絲帶,秋風一吹,便似旗幟一般飄蕩在了只有三三兩兩行人的青石板上。
她的眼神裏面充滿了堅毅和執着。
那凄涼卻又斷斷續續的東風似乎再告訴她在很久很久有一個少年在這片土地上為你死去。
而她的眼角卻依舊含着晶瑩的淚光,因為她依稀記得似乎每天都會做這麼一個夢。
有一個少年和她一同倒在了雪地上,他們雙手緊握,靜靜地看着對方,她不記得是誰先閉上眼睛,不過她卻記得那個少年的眼神是多麼的溫柔與堅定。
滄海桑田,日新月異,雖然這個地方一直隨着時光而變遷,可是那座生命之中的里程碑,卻永遠不會遺忘。
就像是有人即便是千瘡百孔卻依舊拖着那重重的行李箱,因為我們總要離去,總會死去。
可是有些東西是永恆的,你不記得,可是有人記得!
我遇見你並不是巧合,而是命運,而這份命運卻是另一個人用多少個糜爛的深夜和在泥濘之中摸爬滾打的歲月換回來的。
祁棄伸出了手撫摸着秋風,就像是撫摸着當時少年的臉頰,卻冰涼冰涼的!
“你還會回來嗎?”
這句話彷彿不是祁棄說的,而是多年前那個少女寄過去的信箋。
他們想拉着歲月,卻觸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