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狂風平地起,長河落日圓(九)
“西南方啊……”徐莫傾沉吟了片刻,突然轉過頭,朝他身後一個黑衣人手下問到:
“長安城的西南方,是什麼地方?”
那手下微微一愣,隨即迅速回答道:“是西陵礦場的方向。”
“是嗎?”徐莫傾淡淡的挑了挑眉毛。
“是。”黑衣人手下很肯定的回答。
徐莫傾臉上頓時泛起一股古怪的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而聽到他們的對話,陳路不知道為什麼,心裏面突然也冒出一個極其荒誕的念頭。
那群巡邏的士兵,從西陵礦場的方向回來……而“鐵壁王”華天雄,也是身負重傷從西陵礦場的方向過來……那群兵長級的燎原狼,卻突然出現在了平時只有最弱小的妖獸才會出現的新手試煉區裏面……
這些看似毫不相干卻又各自十分古怪的事件一起出現,當中是否有什麼關聯呢?
就在陳路心裏敏思苦想不知道到底要怎麼把這些事件聯繫起來的時候,徐莫傾卻突然又說話了。
“好了,我們沒什麼要問的了,陳路同學,你自己覺得是否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呢?”
陳路正在分神想其他的問題,當然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了……”
“那好。”徐莫傾拍拍大腿,站了起來,豪氣的說到:“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先離開了。不過我提前通知你一聲,希望這段時間,你盡量不要亂跑,如果我們督察局想起還有什麼問題需要詢問你,希望隨時能與你聯繫。”
“好的。”陳路乖巧的點點頭。
徐莫傾滿意地咂了咂嘴角,轉身欲走。
但陳路卻又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陳路猶豫了片刻,小聲的問到:“我可不可以問一下,西陵礦場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西陵礦場?”徐莫傾眼角微微一挑,驚奇地看向他。
“對。”陳路頷首道:“華老先生托我儘快找到援兵,救援西陵礦場,所以我想知道那邊具體的情況。”
徐莫傾微微一笑,伸出舌頭,圍繞着鮮紅的嘴唇輕輕繞了一圈。
“我不知道。”他攤開手對陳路笑道:“西陵礦場的事,是軍部那邊在接受,我們督察局並不清楚。不過據目前我們所知的情報來看,西陵礦場應該是失陷了,我們一直無法和那邊取得聯繫。”
“失陷了嗎……”陳路的情緒一下子低落起來,他沒想到自己緊趕慢趕,最終還是辜負了華天雄的囑託,沒能救下西陵礦場。
一想到西陵礦場數萬名曠工和護衛隊,可能因此而盡喪妖獸的口中,他不由得感覺到心裏一陣愧疚,同時更加對長安城的未來充滿了擔憂。
可就在他準備繼續問一下這件事是否會影響到長安城的安危時,徐莫傾卻又突然多嘴看似無意的說了一句話。
“說起來,這件事還真是有些古怪。”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窗外,聲音有些空洞的說到:“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妖獸突然變聰明了,在此之前,我們和西陵礦場之間用來聯絡的電話線被破壞了,這才是導致我們沒能第一時間收到西陵礦場的求援,並及時派出援軍的原因。你說,這次偷襲西陵礦場的妖獸之中,會不會有智慧超出人類的妖王,甚至是妖皇級別的強者呢?”
他這句話看似無心,但落在陳路的耳中,卻令他如遭雷擊,渾身一震。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西陵礦場受襲,長安城內的守軍卻沒有收到任何消息,逼得甲王級別的強者華天雄都不得不殺出重圍,跑回來報信。
原來是長安城和西陵礦場之間的唯一通訊渠道,被人給破壞了!
不過破壞這些電話線的,到底是妖獸呢,還是人類呢?
陳路又不由自主的聯想到了之前徐莫傾那個非常古怪的問題——那群外出巡邏的士兵,是從什麼方向回城的?
這一刻,他猛地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體內迅速噴發出來。
這一切,難道並不是巧合?
陳路不知道這件事裏面到底牽扯了多少複雜的內情,也不知道督察局的出現,到底是因為他察覺到了什麼,但他本能的感覺的,今天這一天他所遇到的所有奇奇怪怪的事情聯合起來,當中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也許他的那些同學,那些朝夕相處的好友和同伴,他們都是冤死的!
想到這裏,陳路只覺得心底又有一股巨大的憤怒漸漸涌了出來,它將剛才那股刺骨的寒意給徹底消融,然後迅速佔據了自己的胸腔,令自己忍不住加重了呼吸。
可這次徐莫傾沒有再給他任何提示了,在陳路木然地思考着心底那些千絲萬縷糾纏在一起的頭緒之時,他帶着自己的那群黑衣人手下,悄然離去。
片刻之後,一群穿着軍裝的軍官再次涌了進來,他們同樣對陳路進行了一番詢問,不過提出的問題,倒是比徐莫傾要簡單得多,在草草了解了一下具體的情況之後,他們就宣佈陳路的“監禁”時間結束了,他可以離開了。
陳路帶着滿腔的疑惑和怒火,終於離開了南城軍營。
隨後他就站在軍營的門口猶豫了一下,抬頭看看天色,朝着自己家門的方向走去。
原本他還想着先去一趟長安城內中心區域的華家,把華天雄遺留下來的那具妖甲交給華府的大小姐華雲裳,但是因為長安城內實行宵禁,從城內中心區域回到南城貧民窟,那可不是一段短暫的路程,所以他最終決定還是等到明天天亮以後,再去華家。
此時他最想的,就是找個地方趕快好好地休息一下,把心底那些悲憤和不快統統的掩藏起來,舒緩舒緩。
沿着斑駁的街道和四周低矮的房屋,陳路低着頭,一步一步朝着西城蘭玉大街走去,逐漸墜落的夕陽給他的身影披上了一層紫紅色的披肩,令他的背影顯得異常的孤獨、清冷。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場景漸漸開始變得越來越熟悉,腳下破舊的石板和污水橫流的溝渠,以及空氣中隱隱約約傳來的那股酸腐的味道,令陳路的身心終於漸漸放鬆下來,整個背影也顯得稍微挺拔了一下。
但就在這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了一個異常歡快的聲音:
“陳路哥哥,陳路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小香?”陳路抬起頭,疲憊的臉上緩緩地擠出一絲笑意。
只見一個纖細苗條的身影飛快的朝着他奔跑過來,那是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小丫頭,俊俏的小臉蛋兒微微有些乾瘦,掉落的劉海也泛着淡淡的鵝黃,身上穿着一件並不怎麼合時令的花點棉大衣,腿上是一條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灰褐色燈籠褲,整個人看上去既充滿了青春的氣息,卻又土裏土氣的。
不過陳路倒是沒有對她露出任何嫌棄的表情,他反而是泛起了淡淡的溫暖的笑容,迎着那個小丫頭伸出了雙手。
“陳路哥哥!”小丫頭一把撲進陳路的懷中,不過很快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脫離出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灰撲撲的棉大衣,笑嘻嘻的對陳路說到:
“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今天晚上要在城外過夜呢!怎麼樣,你們的畢業試煉還順利嗎,你有沒有捉到妖獸?妖獸是什麼樣的,是不是跟他們說的那樣,特別兇猛,特別嚇人,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被妖獸嚇到?”
她不說還好,這麼一說,陳路又想起了之前那寫血肉橫飛的場面,已經徐莫傾口中的“唯一倖存者”,於是眨眼之間,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下來。
“怎麼了?陳路哥哥,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小丫頭小香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異常,頓時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一步,可憐巴巴的望着他。
“沒,沒什麼。”陳路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安慰她:“不關你的事,只是我今天跑了一天,有點兒累了。”
“哦。”小香的臉色這才重新變得活躍起來,然後又拉着陳路問到:“陳路哥哥,你回來這麼晚,一定還沒又吃晚飯吧?正好我媽媽今天燒了一碗蛙腿湯,很好喝的,我去給你盛一碗過來,先給你填填肚子吧。”
“謝謝。”陳路也沒有推拒,很坦然的就接受了這個小丫頭的好意。
小香是陳路的鄰居,從他父親還健在時,兩家的關係就已經相當不錯,等到他父親戰死之後,年幼的陳路更是在小香媽媽和周圍的鄰居們的扶持下,才能度過最艱難的日子,並且堅持到高中畢業。
可以說,兩家人之間的關係,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他從小更是把小香這個小丫頭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別說是喝她一碗湯,就算是在她們家白吃白住,也是經常的事。
不過就在小香轉過頭,準備飛奔回屋內幫陳路盛出那碗“蛙腿湯”的時候,一個猥瑣的胖子卻從街道另一頭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咦,這不是小香那個丫頭嗎?”胖子嘻嘻哈哈的走到了小香家門口,然後伸頭往裏面看了一眼,鬼鬼祟祟的問到:“你媽媽呢,在家吧?”
小香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似乎有些憤怒,又有些委屈。
但她還是很有禮貌的對那個胖子回答到:“我媽媽在家,不過她現在已經有客人了,您要找她的話,再等……再等一個小時過來吧。”
“一個小時?”那胖子頓時不樂意了,悻悻地罵道:“誰特么這麼厲害,一進屋就是一個小時?不行,我最多半個小時過後就再來一趟,要是你媽媽還是沒空,那我可就去隔壁街找阿荷那個騷老娘們兒去了!”
說完他不重不輕的哼了一聲,在阿香難看的臉色中,搖搖晃晃地又走向了街尾。
阿香被他一口一句髒話氣的跺了跺腳,目送着他的背影離開,視線不經意間掃過陳路,頓時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兩根手指頭絞了起來,縮在門腳委屈巴巴的喊了一聲:
“陳路哥哥……”
“行了。”陳路上前拍拍她的頭,用無比溫柔的聲音安慰她到:“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古阿姨這麼做,也是生活所逼,迫不得已,我早就說過,我能理解她。再說了,這麼多年,我一直把她當成我媽媽一樣尊敬,你就是我的妹妹,你們倆都是我的親人,無論外人怎麼說,我都不會看不起我的親人,還有我的妹妹的!”
阿香這才破涕為笑,趕緊擦了擦自己臉上的眼淚,然後歡快的抬腳跑進屋內,笑嘻嘻的對陳路喊到:
“那你等一下,我馬上幫你把蛙腿湯盛出來,還有今天晚上我們正好剩了不少米飯,都是上好的白米,雖然有些碎,但是可香了,陳路哥哥你一定要多吃兩碗,今天你一定很辛苦!”
陳路心裏湧出一股暖意,嘴角微微上翹。
雖然他此時心情其實一直很沉重,還沒能完全從白天發生的事情當中掙脫出來,但是來自於小香親人般的溫暖,卻依然令他感到胸膛暖烘烘的,那些不甘和憤怒,好像此刻都被從胸膛里排出去了,再也不能干擾到他的心情。
吃過晚飯之後,陳路這才回到屬於自己的家裏,一頭栽倒在床上,心思重新活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