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失去的第一處宅子
舊曆的新年，是中國人回家的日子，無論身處何地，不管地位高低，過年總要回家。回家無非幾件事，見見鄉親父老，祭拜列祖列宗，當然混的好的人回家有他的目的——衣錦還鄉。
這年的春節，當霍家峰還在為了考上大學寒窗苦讀時，一個讓霍家峰心生羨慕的人回家了，他沒有參加高考就上了大學，並且因此飛黃騰達，他就是父母嘴裏別家的孩子——霍家成。
一輛小轎車壓過凍的堅硬的土路，經過的地方楊起一路的塵土，開進了霍家峰的村莊，並停在了他們家所在的衚衕口。衚衕口早站滿了人，這個連拖拉機都少見的時代，一輛轎車無疑引起了村裏的騷動。
從裏面出來的正是霍家成，他穿鞋一身西裝，未打領帶。西裝外則是一種叫做“羽絨服”的衣服。據說這種衣服很輕，但卻比大棉襖二棉褲暖和。等霍家成從車裏走出，司機就把車開走了，停到一家門口寬敞易於汽車出進的，早就打掃乾淨的院子裏。
轎車與驢車，羽絨服和大棉襖，皮鞋與大棉鞋，白凈的臉和黝黑的面孔，這一切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
“家成混的真不錯啊，都有專屬司機了！”
“真是不錯……”
……
人群里有人讚歎道，語氣中夾雜着羨慕嫉妒恨。
霍家峰也在人群里，看了一會兒，兀自走開了，他並不以為自己要比霍家成差。自言自語：“沒準哪天，我會比他混的還好呢。”
霍家峰要回去繼續學習了，而且他現在有了更大的學習動力。
等到了傍晚，孫梅剛準備開始做飯，霍傳國高高興興的來到她們家，說晚上讓大家都去他們家喝酒。過年了，親戚朋友喜歡聚一聚，這本是好事。可是霍傳國不停地說什麼北京帶回來的這、北京帶回來的那，這話讓霍傳章一家聽了很不舒服，感覺他在臭顯擺。
晚上，霍傳國、霍家林、霍家峰三人如約而至來到霍傳國家，霍家兵因為尚小，跟孫梅在家沒出來，繼續吃着他們的“白飯”。
來到時霍傳國家的北屋裏已經擺了滿滿兩桌子菜，屋裏已經坐了十來個人了。霍家成這會兒換上了一身休閑裝，配上一個羽絨馬甲。他的裝束和周圍人的粗布棉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霍家峰看來霍家成就是一群老土雞里的鳳凰，就連他的司機也至少是孔雀。
包括霍家峰在內的這一群土雞，如今見了鳳凰都不敢打鳴了。就聽鳳凰在哪裏，讓大家嘗嘗北京的這個，嘗嘗北京的哪個，最後還拿出了北京的酒。
別的事這幫土雞可能不行，說到喝酒，沒一個怵的。司機可能平時習慣了給霍家成擋酒，活躍飯桌氛圍這些事了，見大家都不怎麼說話，準備靠自己的酒量來活躍一下氛圍。
但是他錯了，主要是錯估了自己的酒量，一圈喝下來，他已經被抬到炕上休息了——沒想到諾大的酒杯村裡人每次都要喝乾。
當然，一頓酒飯霍家峰也沒什麼大的收穫，不過他決定以後他的孩子要稱呼霍家成“北京大爺”，這不同於家成大爺或者其他的什麼稱呼，更有地域代表性，更符合人家需求。
等到酒過三巡飯過五味，吃的差不多了，霍家峰就先回去了，剩下他們幾個大輩分的繼續敘敘舊。
肚裏有了酒，霍家峰迴去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一覺到半夜，直到被尿憋醒了，才爬起來去屋外邊小解。等到回來的時候，隱約聽見北屋客廳里有聲音。
趕緊湊近了聽，原來是霍傳章，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會兒他正坐在椅子上獨自嘆息。
“父親不知道怎麼了，又開始唉聲嘆氣了！”霍家峰自己嘟囔着。
霍家峰輕輕的敲了敲門，細聲細語的喊到：“爹～”
霍傳章聽出了是霍家峰，喉嚨里“咳咳”了兩聲，緩解一下尷尬，說到：“小峰啊，睡覺去吧，我沒事啊。”
霍家峰還是推門進去了，裏面黑着燈，趁着月光能看見霍傳章端坐在椅子上。
“怎麼了？”
霍傳章見霍家峰進了屋，也不再隱瞞他什麼了。
“唉，你來既然進來了，我就跟你說吧……”
原來，就在霍家峰他們都走了之後，霍傳國提出要霍傳章把一處宅基地讓出來，給霍家成。
霍傳國這樣說：“本來也應該有我們一處的，對吧。”
本來，霍傳國和霍傳章家各有三處宅基地，因為霍家成在北京落了戶口，霍傳國認為自己沒必要留三處宅基地了，就把村邊上的，地勢很低洼的一處宅基地讓給了霍傳章家。後來，村子規劃后，原來偏僻的那處宅基地如今已經變成“村中心”位置，又經過霍傳章的打理，已經變成一處非常優質的宅基地。
沒想到，這次霍家成回來后，竟然提出要在老家留一處宅基地。
父親援引霍加成的話：“等老了，在這裏蓋一處宅子，種點花花草草，也算落葉歸根了。”
“他不都“飛”了嗎，還歸哪門子的根。”霍家峰嘟囔到。
“唉，這本來是人家的宅子，現在想要回去，又讓我們怎麼拒絕呢。”
霍家峰聽了，有點生氣的說：“什麼本來是他們的，本來哪裏是一片窪地，是我們一車一車的土給墊起來的，怎麼我們打理好了，他們又要回去？”
“唉，怪我當時沒有把事處理好，他霍傳國只是口頭說給我，我就給當真了你說！如今這處宅基地法律上還是屬於他們不的，他們要強要我們也毫無辦法，這些年花上面的心血算是全白費了。”說完霍傳章又長嘆一口氣。
“那我們這些年為這宅子做這麼多事，全白費了？”霍家峰瞪着眼說，當然天黑父親也看不見。
“他們倒是說給點補償，可我們要多少？怎麼要？”霍傳章又嘆了口氣：“再說，這宅子是打算給你蓋房結婚用的，咱既然已經訂親了，總不能一拖再拖，現在也就這宅基地了，其他三處都沒法蓋房子。”
霍家峰就安慰父親：“沒事，我這不還再復讀，準備明年高考呢嗎？一年半載的也結不了婚。”
霍傳章聽了這話，突然嚴肅起來：“家峰，你記住，做人要講良心，不能辜負了人家女方。”
有些話說出來很沉重，能讓人記住一輩子，霍家峰從此記住了父親這句話“做人要講良心，不能辜負了女方”。
霍家峰嚴肅的點了點頭：“嗯，放心吧爹。”
聊了這一會兒，霍家峰知道父親癥結所在了，這是父親給他準備的宅基地，但現在就要不屬於他了，這算是他的第一處宅基地吧，如今要屬於別人了。
沉默了一會兒，霍家峰說：“既然咱要把宅基地讓出去，就大大方方的讓出去，也不要補償了，那加成不也是咱霍家的後人，不也是您的親侄子嗎？更何況，這塊地方從法理上那就是人家的。”
霍傳章聽了霍家峰的話，心裏也透亮了，還是習慣性的“唉”了一聲，說到：“好吧，好吧。”
隔天，霍傳章就像霍傳國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這本來要成為霍家峰未來家的第一處宅子，就這樣與他失之交臂了。
霍家成會像他說的那樣回來蓋上房子，落葉歸根嗎？一個從雞窩裏飛出去的金鳳凰還會在回到雞窩？誰知道呢，反正雞窩裏有一塊地方是留給他了。
霍家成的車在大年初二又開出了這個村莊，村莊沒有因此有任何改變，村莊裏的人們卻悄然無聲的變化了。霍傳國走路時腰桿挺的更直了，霍家峰學習時頭低的更深了，霍傳章的嘆息更頻繁了，肖國全更老實了……
還有什麼變化呢，可能太細微了，沒有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