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施法
蕭毓秀躺在病床上,蕭二丫坐在一條四方凳子上。
蕭毓秀才幾個月不見蕭二丫,蕭二丫竟然完全成了一個神婆。書已經沒有讀了,其實她有希望考上縣二中或者縣一中,但她自己不想再讀書。不讀書,又不願意作田,當神婆算是相當好的營生。受人尊敬,不缺錢財。蕭二丫原來不太想當神婆,主要是怕二翁媽。二翁媽板着一張臉的時候,沒有人敢在她面前吭聲,講得誇張一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二翁媽對蕭二丫從來就好,但她的嚴厲是刻在骨子裏的,蕭二丫從小就對二翁媽又愛又怕。蕭二丫正式做了神婆后,二翁媽的脾氣好了很多,到她的屋子裏再也感覺不到原先的那種陰冷和刻板,反而暖氣洋洋,充滿了溫情。
“我的床鋪底下真的藏有污穢之物……”蕭毓秀的心情一點也好不起來,她既不願意見到當了神婆的蕭二丫,更不願意蕭二丫把滿腦殼的封建迷信搞到自己頭上。
“哪還有假!你不要以為你是縣二中的學生就不相信傳統文化,易經八卦也是科學的產物……”蕭二丫才冇把蕭毓秀當做縣二中的學生,穿開襠褲的時候她們就玩在一起,誰不曉得誰啊!
“我還以為你講裝神弄鬼也是科學哩……”蕭毓秀不想跟蕭二丫討論這個問題:“你還是講一講我床底下挖出了么子吧……”
“一個早產的胎兒,蕭木……我爹親自挖出來,當著我的面解開的……”蕭二丫依舊扎着衝天辮。二翁媽講了,沒有成年的神婆都扎衝天辮,成年了可以盤成髮髻。
“那還真是污穢之物……”從小就接受了正統堯山文化熏陶的蕭毓秀,自然曉得哪些是污穢之物,哪些是潔凈之物。
“所以啰……二翁媽講了,你也是道祖的人,要不然不會給二翁媽報信……”蕭二丫坐得端端正正。站如松、坐如鐘、行如風,這是一個道者的基本素養,蕭二丫現在一出來,代表的就是道者……
“我不是道祖的人,我哪裏是道祖的人……”蕭毓秀慌亂地矢口否認。
“那你怎麼解釋老麻雀的事……”金絲鳥籠就擺在床頭柜上,老麻雀正眯着眼睛瞌睡。
“你總不會講,老麻雀是我,我是老麻雀吧,你這是罵我哩!”蕭毓秀慘白的臉上起了兩朵桃花。堯山罵人的經典句子是“扁毛畜生”,麻雀正是扁毛類中的一種。
“六道輪迴,人與扁毛畜生有么子差別……”蕭二丫儼然看透了人生,蕭愛國是她看透人生的導師。
“……”蕭毓秀一時無語,想了想,好像有幾分道理,但他今日不想跟蕭二丫講么子道理:“你快走吧,我是不會回去當神婆的!”
“喂,”蕭二丫還是道行過淺,忍不住喊了起來:“二翁媽講了,你身處凶地,不離開必有生命之憂!你想想,你哪回來縣城不是麻煩纏身,上一回……”上一回蕭毓秀是被公安局抓來縣城的。
“二丫,你不要再講!”聽到這裏,蕭毓秀的眼淚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蕭二丫可不是第一個勸她離開縣二中的人,中邪之前班主任找她談過,勸她轉學,可以幫她聯繫縣一中,一樣是重點中學。“你們……你們不要這樣欺人太甚……”當時蕭毓秀覺得自己也死了的好,一了百了。
“秀秀,你這是怎麼啦……”蕭二丫有點搞不懂了,自己沒有講錯話啊!縣城有么子好,明顯不如堯山村啊!堯山村後有堯山、芙蓉山、天罩山,前有筆架山,乃鍾靈毓秀之地……縣城呢,眾山雜亂,一江橫流,靈氣散盡,實在不利於生靈,也基本上不適合修行!
“蕭二丫,你走吧……”蕭毓秀噙着嘴角的淚珠講道:“我……不屬於這裏,但我絕不會回堯山村……”
“你可以當大師姐,我丫丫願意奉你的號令……”她丫丫可是一個赤膽忠心的女子,秀秀是她的姐妹,一輩子她都敬重秀秀。
“你怎麼就甘心當一個神婆呢,不如跟着我去天下闖蕩……”秀秀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丫丫咬着嘴唇,過了半晌才講:“我不願意隨隨便便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
堯山村的規矩,男大當婚女大當嫁,17、8歲女子就得考慮嫁人的事情,有自己喜歡的男子最好,沒有就由父母做主,所謂“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並且嫁男人不是么子好玩的事,丫丫的母親蕭永梅給丫丫看了自己肚子上斑駁醒目的孕辰紋,還給丫丫看了兩隻手上又深又黑的皴裂紋,孕辰紋是生孩子留下的,皴裂紋是漿洗勞作留下來的。丫丫曉得媽媽起得早睡得晚,但沒有想到媽媽真的很累很苦,已經不是記憶中那個皮膚瓷實、身體像裝了彈簧的媽媽。
“我也不願意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啊……”秀秀講到這裏,腦袋瓜里突然跳出薛冰燁的形象,一瞬間呆住了,她……她為什麼一定要那麼嚴酷地對待他啊,讓他在同學們面前出醜……其實內心深處她並非沒有將他拒之千里。“我一定得離開這裏,我一定得離開堯山……”她離開堯山縣的心情越加迫切。
“那一起回堯山村啊!”丫丫一時間充滿期待,兩個好姐妹一起把持堯山村的發展走向,那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我是不會回堯山村的……你勸我跟你走,我還勸你跟我走哩!我們不會失去什麼,但我們得到的將是一個嶄新的世界……”正如蕭民安講的,改革開放的號角已經吹響,中國正面臨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她蕭毓秀不信闖不出一個新的世界。
“我……”丫丫並非完全沒有動心,但她已經騎虎難下,並且她並不討厭神婆這個角色。
“呱呱,嘎嘎……”老麻雀興奮地在籠子裏跳動,好像很高興見到老朋友秀秀。
“你不呆在棗樹上,卻跑到了籠子裏……”秀秀開始跟老麻雀交流。
“呱,呱呱呱……”老麻雀快樂地扇動翅膀。
“你是講:好,非常好……”秀秀有點不理解,不是講追求自由是每個生靈的天性嗎,老麻雀難道不是生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呱呱呱呱呱呱喳喳……”老麻雀像一個雜耍運動員,一邊叫喚一邊做了無數個驚險動作。
“我不了解你們麻雀……你是講。不了解,怎麼不了解了?我們相處了整整3年……3年……不是一個短暫的時間,許多麻雀活不過3年……”
“嘎嘎嘎喳喳,呱呱呱呱呱呱呱……”老麻雀停止跳動,一動不動地盯視着秀秀,它的小芝麻眼睛裏有許多內容。
“可憐的麻雀,有的活不過3個月……”秀秀的聲音有些低落,不僅是麻雀,有的人類甚至活不過3個小時,比如那個刮掉的孩子,直接被母親埋到了床底……想到這裏,蕭毓秀不由得全身肌肉緊繃,思想滑入一個無底的深淵……不行,不行……蕭毓秀用盡全身力氣掙扎!
“秀秀!秀秀!秀秀……”丫丫立即意識到情況不對,一邊咬破自己的手指,擠出幾顆血珠抹向金絲鳥籠,一邊用手拍打秀秀。還好,污穢之物的怨念已經被封鎮,雖然還想作祟,但力量有限。
“啊……丫丫!”蕭毓秀醒過來,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大夢。
“不要怕,回去我就會煉化它……”丫丫將黃色香袋的口子紮緊,決心立馬就動身回堯山。“你不跟我回去?”她最後一次詢問秀秀,只抱萬分之一的希望。
“你不跟我去廣東?”秀秀反問,也只抱萬分之一的希望。
兩個女孩相對微笑,沒有再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