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恢復
孩子流掉后,明玉大病了一場。
大病一場算是好的,太平醫院的婦產科醫師葉大姐講,如果不是她體質好,多半已經……鎮醫院沒有血包,幾個學頭趕巧都不在鎮上,後來新安打電話到碼頭,一貨車拉來十幾個堯山村的老鄉,找到了幾個與明玉匹配的血型,將明玉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葉大姐講,再晚來一步,神仙都沒有辦法。
明玉能跟新安講話的那一天,臉上掛着歉疚的表情,聲音又細又孱弱:“對不起,我沒能保住孩子……”
新安恨不得將心掏出來給明玉瞧一瞧:“講么子啊,明玉,只要你好,孩子不孩子的沒有關係!村東的萍香不就冇得孩子,夫妻關係好得很!”
明玉伸出手捂住新安的嘴:“時香翁媽在肯定會打死你,一張嘴沒遮沒攔,你還真想要我做萍香啊,我不如去喝農藥算噠……”講着講着痛哭失聲,眼淚和鼻涕弄得滿身都是。
新安起初還勸,後來自己也哭了起來,夫妻兩個抱着頭哭到了一起。別的冇得么子,錢花光了可以再賺,孩子可是一條生命啊,雖然還沒有成形,但新安在夢裏不曉得多少次見到孩子沖他大笑,有時還搖搖晃晃地從遠處跑過來,牙牙學語地樣子……講冇得就冇得了……講冇得就冇得了啊……
他們住在租住的屋子裏。是三爸蕭永春出錢租的,一間20幾個平方的平房,在太平鎮的邊緣,門正對着一條河汊,左右都是田土,很安靜,有點堯山村的味道,與太平鎮整體嘈雜的景象顯得格格不入。
煤爐子上正燉着紅棗肉湯,堯山鎮產婦坐月子的標配。流產也要坐月子,堯山的每個結過婚的男女都曉得的,在某種意義上,流產的婦女身體受的傷害更大,更需要調養。像明玉這種流產兼失血性休克過的,按照原熊記藥鋪老闆熊老醫師的講法,非得將養半年不能恢復元氣。元氣是么子,元氣是一個人的精氣神,培元固本,精氣神才會旺健,人才會精神。還有一種講法,元氣是一個人的魂魄,魂魄健旺,肉體才會充滿活力。總而言之,明玉必須得將養較長的一點時間,才不會影響身體。
新安向班頭請了假,安安心心服侍了明玉幾日,有空閑看看報紙和小說。廢報紙不難找,小說是他從文化室租來的,5分錢一日,對一個月有50元工錢的新安來講,這個價格不算太貴。文化室里有外國的小說和中國的小說,他偏愛外國的小說。文化室的老闆講,看外國小說的客人不多,你喜歡看,給你半價優惠。新安正在看的是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他一邊感嘆人物的悲慘遭遇,一邊用筆將精彩的段落抄錄在本子上。
第3日,明玉終於能夠開口講話,還試着下地走路,扶着新安搖搖晃晃走了幾步,然後鬆開手,自己一個人走到戶外。和風微醺,剛好是陰天,有點堯山的味道,但一陣風吹過,腥味入鼻,馬上明白這裏並不是堯山。明玉的眼睛有點潮濕,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完全可以隨風而去。明玉正自感傷着,新安上前輕輕地摟住明玉的腰肢。明玉不想讓新安看出自己小布爾喬亞式的感傷,一個農村的女子,怎麼有資格談感傷這樣的詞語……揉着眼睛,似乎有沙土眯住了雙眼。新安的心思全都放在明玉明顯瘦弱了許多的身體之上,手在明玉的腰間略微量了量,覺得本來就苗條的她又瘦小了幾分,心中不由得責怪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塗料產生的氣味對胎兒影響極大呢,平白讓明玉遭了一回罪,鬼門關前走一遭……還有流產的孩子,雖然還只是一團模糊的血肉,但是……他看出明玉的情緒不太穩定,趕緊將自己腦袋裏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扔到爪哇國。是呀,現在可不是悲傷和自怨自艾的時候,是“開動腦筋,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時候。
“那邊就是開發區,將來全都是工廠和高樓大廈……”新安指着河汊的對岸講。
明玉順這新安手指的方向看去,灰濛濛的天空中什麼都沒有,微微有點紅,不曉得是什麼緣故,其實那是大興土木的揚塵,在10幾20里之外。建築物影影綽綽,以黃紅色的天空為背景,也可以認為,完全融入到了背景之中。搞不清塗料廠在那一個方向,應該就在前方。相對於那些萬人大廠,塗料廠只是個黑點,無法辨認出來。
“那我們的工作吶……”明玉沒有把頭靠在新安的肩膀上。
“你不要擔心,都請了假哩……你不要急,還要修養一段時間,葉醫師講,至少一個月不要做事……”新安講明玉摟得更緊,他感覺到明玉柔軟的腰肢正在軟化……
“不,我不能修養這麼久,我媽媽講,人只要懶下來,很快就會變得沒有想法,過一日算一日……”明玉柔軟下來的腰肢又堅硬了。
“我能養你啊,班頭講,下個月就給我加工資,一回就加5塊人民幣……我的活幹得又好又快,次品率幾乎是零!又不是不讓你上班,等你身體好了,照常上班……”新安有點小激動。
他真的不願意明玉為了掙錢拼自己的身體。生孩子拼身體也罷,掙錢拼身體不是她明玉要乾的事情,完全是自己要乾的事情。他們監生家天生神力,身體沒有毛病,日日加班新安也不會累,更不會覺得吃不消!他監生家的人吃不消,那就沒有其他任何人吃得消!
“你是能養我,但我不是那種完全靠男人養着的人……新安,再修養下去,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質檢部的工作恐怕就保不住了……活不重,錢還掙得多,去哪裏找這麼好的工作?並且,我們花了錢的,一回就4條健牌香煙,幾十塊錢啊……”
明玉顯然對新安花錢替他找工作這件事耿耿於懷。講是跟明玉講了的,但講了不是等於沒有講嗎,她明玉曉得一條健牌香煙要多少錢啊?她明玉一家人都不抽煙,要抽也抽自己卷的喇叭筒,一分錢不要。
新安明顯理屈詞窮:“錢不重要……”
怎麼能講錢不重要呢?錢不重要什麼東西重要?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而且,小德講了,明玉不能耽誤太久,她還在實習期哩,盯着質檢員位置的人又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十個二十個,甚至一百個兩百個……
“就這樣定了,明日我們都去上班,這間房留着沒有用,退掉……”明玉一句就講話講死。
“呵呵呵……”新安只能賠笑。明玉一旦決定了事,是不會更改的,從他們一起讀小學時就是這樣。“房子不用退,三爸付了一個月的房租……”他急忙撿起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