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皆大歡喜
沒過多久，伴隨着一聲凄厲慘嚎，中年男子如隕石墜落，轟然砸在廢墟中。四肢俱斷，身體不正常的扭曲，胸膛更是被一柄長劍貫穿。別說生機，在雷火的寸寸洗禮下，連半點屍氣都沒了。
蘇陌踏空歸來，抬起右手，召回遺影劍，輕輕一抖，灑出一串猩紅鮮血。而廢墟中，與宋照對峙的白狐，才剛剛挪動兩步距離。
蘇陌沒有半點遮掩，當著白狐的面，服下一枚恢復元氣的丹藥，笑問道：“你這麼聰明，難道不知道太玄宗的規矩？若是把戰場放在神祠，看在那麼多人命的份上，說不定我會束手束腳，殺我不太可能，但你逃走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白狐抬起頭道：“公子貴為太玄宗執法弟子，地位尊崇，也會在意別人的生死？即便真的在意，也是鄭璆那些大族子弟吧？把戰場放在神祠，讓你伸個懶腰的功夫，不小心誤殺了那些村民？”
蘇陌揉了揉眉心，一抹幽光閃出。
白狐全身毛髮豎起，調動全身元力，卻被飛劍瞬間破開護體罡氣，洞穿中間的狐尾，將其釘在了地上。
“你要是真的在意那些村民，會用香火豢養殭屍，會把這份惡業轉嫁到他們身上？你沒有選擇在神祠對付我，難道不是不想承擔村民橫死因果？”蘇陌蹲在白狐身前，笑意濃郁道：“要是那些村民在這裏，憑你那幾句臨死前的所謂真心話，或許不敢當面罵我，但背地裏肯定少不了一番詛咒。甚至消息傳開，引得民怨沸騰，眾口鑠金，憑什麼濫殺心繫百姓神靈？又沒礙到你的事，憑什麼隨意取人性命？即便真的有些小錯，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大開殺戒？這般沒有半點慈悲的修士，與那些魔修有什麼區別……”
聽到這番話，白狐通體冰寒，宋照卻是感慨不已。
公子不愧是公子，這番看待人心的話，比他這個在紅塵打滾兩百餘年的人，都要通透。
蘇陌似乎有些疲憊，輕聲道：“可是，你豢養殭屍是事實，你心境化魔，行事極端，也是事實，狐念山地脈阻塞，山根不穩更是事實。作為庇護一方的山神，這些足以上你死上好幾次了。當然，你有你的難處，你有你的破不得已。但那些曾經給你立神祠，虔誠向你祈禱的人，何錯之有？即便他們的後人忘記了你的恩情，但凡人一聲何其短暫，遺忘與薄涼是他們的本性，不該成為你發泄的理由。在你看來，他們弱小而愚昧，對於今晚的真相，恐怕一輩子都猜不透，就這樣渾渾噩噩的被人利用和驅使。我對他們，與你這種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神靈，與那些漠視凡人性命的大族子弟一樣，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但這不是你們殘害他們的理由，絕大多數強者，都是起於微末，不能說你走上了山巔，就要掌控那些山下人的生命，他們像你弱小的時候一樣，也有生的權利！”
話音落下，白狐眉心炸裂，遺影劍貫穿頭顱，將其釘在一塊巨石上。
白狐低眉垂眼，豎瞳滿是冰冷，竟是任由兩把飛劍撕裂身軀，也要掙脫束縛。
蘇陌嘆了口氣，神靈鬼魅，歷來最難滅殺，動輒千百年的修為，誰沒有幾種保命手段。
白狐盯着蘇陌，慨然道：“不曾想我白琳竟然淪落至此，金身腐朽，神道斷絕不說，連最得力的幫手都死了，往後怕是連苟延殘喘都做不到了。這位公子，要我如何做，才能不斬草除根，讓本座自然坐化，求一個輪迴來世？”
蘇陌微笑道：“很簡單，不要再耍花招，撤去神祠的陣法，放鄭璆等人離開，然後自碎神核，用以修補破損的地脈，讓方圓百里恢復生機。”
白狐神色變幻，時而黑氣猙獰，時而金光平和，但最終，或許是受傷太重，又或者明知必死，已經沒有反抗的餘地，豎瞳中的光澤漸漸淡去，如寂滅死灰。
“我答應你，也希望你能遵守約定。”
似乎是太累了，白狐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淚水從眼角滑落，隱在濃密的毛髮中
從前，有一個慌不擇路，闖入狐族禁地的散修，在狐窟廢墟中，找到了滿身傷痕的幼狐。它奄奄一息，生命如同風雨中的燭火，眼見活不成了。
是散修用丹藥救回了它的命，從此養在身邊。
幼狐漸漸長大，跟隨散修在紅塵中歷練，看着他與人為善，看着他與人廝殺，看着他恣意歡快，看着他黯然神傷。
某一天，它覺醒了血脈，修行一日千里。
散修欣喜若狂，視它為最親密的夥伴，一人一妖結伴走過千山萬水，尋資源，求大道。
然仙路艱難，大道渺渺，散修失望幾多，最終心灰意冷，返回故土，斬殺作惡邪祟，庇護一方。
多年後，散修壽元耗盡，即將歸於塵土。
白狐嚎啕大哭，傷心欲絕，想要隨他而去。
散修摸着它的腦袋，懇請它代替他，繼續庇護這一方山水。
數年後，天下大亂，山下災害不斷，民不聊生，白狐幻化成人，斬殺妖獸，煉藥救人，活人無數。
村民感激白狐大恩，便主動在山頂修建了神祠，按時供奉，時時祈禱。當時它藏在雕像後面，偷看面色虔誠的百姓，忽然福至心靈，覺得找到了另一條修行道路。
只是，當那些受過它恩惠的人逐漸老去，神祠的香火便開始凋零，前來祭拜的人越來越少，經過幾代人的消磨，曾經白狐救人的往事，變成了傳說，只是偶爾有人想起，才會順道過來看看。
那時的它，神魂早已與神像融合，妖修道路斷絕，村民的遺忘，無疑斷了它的生機，毀了它的大道！
它不甘心，看着逐漸破敗的神祠，便暗中收集慘死在周邊的行人屍體，以地煞陰氣滋養，化為殭屍，為己所用，去嚇唬那些村民。
那段時間，它每天都會在神祠前，等着村民前來祈求，可是一天又一天，山道上始終沒有人影。
再後來，靈智不高的殭屍創下大禍，屠戮了半個村莊，而它，不僅沒有愧疚，反而只覺得快意，也就是那一刻，它完美無暇的神道金身，出現了裂痕，心底魔氣滋生。
再後來，郡城為了震懾殭屍邪魅，在兩百裡外的谷靈河，修建了一座富麗堂皇的水神祠，由皇室敕封，風光無限，附近的村民寧願走上一天的路，也不願意再上山了。
“村民沒有負你，前幾代的人，不是至死都在祭拜你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你以妖身修神靈，已經是莫大的機緣，此生走了歧途，來世再修便是。”
“真的…有來世嗎？”沉默許久，它問。
蘇陌笑着點頭道：“都說輪迴縹緲，來世不可追，但於我而言，是堅信不疑的。”
白狐身體蜷縮，化為點點金光消散。
蘇陌召回幽離飛劍，揉了揉眉心，只覺得頭疼欲裂，盤坐在地上，遺影劍橫在膝，喘息不已。
宋照靠近了兩步，沉默許久，小聲道：“公子，這樣的你，真是可怕！”
蘇陌苦笑道：“別說你，我連自己都怕。”
宋照問道：“公子讓白狐自行坐化，會不會不合太玄宗的規矩？”
蘇陌解釋道：“於公，它沒有殺害鄭璆等人，即便按照宗門規定，僅這一場謀划，它罪不至死。於私，我不是嗜殺之人，也同情它的遭遇，在規則之內，若是能順從本心，又何必把事情做絕？再者說，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忘記過去的村民受到了懲罰。鄭璆這些大族子弟，不僅吃了大虧，還欠了宗門一筆賬。狐念山的殭屍滅絕，地脈靈氣也會逐漸恢復正常。臨死多少有點悔悟的白狐，儘力贖了今生罪孽，也有了來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