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夜造訪的女子

有家茶餐廳是獨立的二層傳統的古風瓦房，一樓經營餐飲，二樓是家居住房。房子已經有些年月，整體散發出一股老宅特有的滄桑感。周邊居民區也見不到現代的高樓大廈，從空中俯瞰，橫七豎八的小巷子將各個陳舊的房屋連在一起。

與附近經營賣各類生活日用品的商店一樣，有家茶餐廳顯得毫不起眼，不過是常見的小餐館罷了。

葛不俊徑直上樓，馬上奔廁所而去。家中的馬桶並非坐式，他一進去，立刻解開袍子束腰多蹲了下來，準備撒尿……就在這一瞬間，他才想起來自己是個男人！

他像被電到一樣霍地跳了起來。

“靠！”洗手間裏迴響着他氣惱的罵聲。如果說養成一個習慣只要21天，那麼改掉一個習慣要多久？

每次想要小便，一進洗手間就條件反射地蹲下，這個毛病已經整整過去五十年了，還是沒能改過來！要是讓人知道這個習慣性的行為，準會被認為是個超級大變態！

葛不俊常為此苦惱不已，將它視為最大的秘密，絕對不能被人察覺。

他終於站着撒完了尿，洗手的時候，對着鏡中的自己不禁發了一會呆。

五十年前，在代替那個女人，成為有家茶餐廳的老闆前，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一個剛從大學畢業，踏入社會的年輕人。如果沒有去參加室友的婚禮，如果沒有喝醉，如果沒有碰到那個女人……或許他會度過普通人平凡的一生，而不會被莫名傳送到這個充滿了危險的妖怪世界。

更不會變成……一隻狐妖。

這裏就像一個時空錯亂的平行世界，擁有高度相似的華夏文明，科技發展也十分相似，但因為妖物都是真實的存在，走向卻完全不一樣。

他望着鏡中的自己，五十年過去了，容貌還是依舊。變成妖怪后，年齡彷彿停止了增長，畢竟妖的壽命要遠遠勝於人類，說五十年如一日也毫不誇張。

這一成不變的容貌，導致他的心理年齡彷彿也在停留在了五十年前，感覺自己依然還是那個剛踏入社會的少年，只不過……在這個異世界，多了些見識。

“可惡！”他又一拳打在了鏡子上，鏡子碎裂后，鏡中的葛不俊也變得面目全非。

從洗手間出來，他感覺肚子有點餓了，便下樓來到了茶餐廳的大堂。

大堂燈亮着，中央一個雙人餐桌子上有一碟點心和兩個杯茶，卻不見白雪身影。以為她在廚房裏，他剛朝着裏間廚房喊了一聲“白雪”，就在這個時候，一把冰冷冷的劍直刺向他的後腦勺。

葛不俊感受到危險，頭一歪，劍刃擦耳際而過，几絲頭髮飄然落地。

好險！

凌空飛劍一擊不中，又如活物般掉轉方向，旋轉着橫削回來。

葛不俊一招倒仰鐵板橋，又一次險險地避過殺招。但這還沒完，此飛劍竟再次殺了個回馬槍，劍刃飛速旋轉撕裂了空氣，發出異常恐怖的聲音。

葛不俊只能在餐廳中移形換位，左閃右挪，上躥下跳。他在餐桌間行走如飛，飛劍也如影隨形，緊咬不放！

躲閃騰挪，葛不俊已然察覺到大廳一角的柱子後面，藏着一人，正是此人操控着飛劍。

御劍殺人，這可是相當高等級的招式。能夠將飛劍操控得如此靈活，更見此人修為不淺。

“朋友，既然來了，何不現身？”隨着話落，“當”的一聲，飛劍戛然而止，原來葛不俊右手在一瞬間變成了妖怪之手——一隻狐爪——將飛劍給夾住了。

“身手不錯，”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藏在柱后的身影終於現身了。那是一個有着紅色長發，穿着抹胸艷紅旗袍裝束的女人，樣貌竟然與微生憶夢有幾分相像！

葛不俊只看了一眼，就感覺到她那非同一般的氣場，彷彿散發出火一樣的激情，那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為之神魂顛倒的婀娜身段，更彰顯一種藐視眾生的魄力。

“你是……”葛不俊想到了一個人。

“再接我這招試試！”女子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隨手一揚，拋出九張靈符，並以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開始起手結印，“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束！”

當她一對玉掌合擊於胸前，靈符消失之際，一個八卦伏妖法陣，瞬間出現在葛不俊站立的地方，整間餐廳被金色的法陣照耀得無比神聖。

葛不俊頓時動彈不得！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她似欲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以法陣困住他后，接着雙手結法印，“雷鳴掌！”

但聞雷電轟鳴之聲，一道閃電擊向葛不俊。

幾乎同時間，葛不俊大喝一聲，心臟突然急劇搏動，妖力瞬間蓬勃而發，剎那間衝破法陣。

嘭！

雷電寂滅，激蕩過後，再看那現場，葛不俊掌中冒着絲絲熱氣，竟然單手硬接下對方的雷鳴掌。

突然現身，接連使出殺着的艷麗的女子突然鼓起了掌，且風情萬種地向葛不俊走來，“葛老闆果然身手不凡，小女子深感佩服。”

“御劍仙女微生姐，雷鳴玉掌震萬妖。”葛不俊看着她那張絕世容顏，“原來是微生家的大小姐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

“喔？葛老闆居然也認我，小女子真是深感榮幸。”說出來的話語帶着謙遜，卻是一種絲毫不感到吃驚的口吻，這是強者才會有的姿態。

“我想不認識你，也很難啊，”葛不俊一臉苦笑，“你的名字，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到這來用餐里的客人，三天兩頭就會談論你的英雄事迹。”

來人正是微生綺夢，也是微生憶夢的姐姐。她是無數年輕人的偶像，十歲的時候便成為了初級除妖師，十五歲憑一己之力消滅了為禍一方，高達130級的狼妖，憑實力獲得破格晉陞中級除妖師的待遇。當她二十歲的時候，已經可以御劍斬妖，憑着微生一族的秘技——雷鳴掌——消滅了盤踞莽山，等級超過160級的千年蟒蛇精。

莽山之戰，讓她一戰封神。從此被當代的年輕人尊為“一姐”。由於她待人親切，所以同齡人又稱她為微生姐。有關她的光輝戰績，不但在除妖師之間傳為美談，在大眾平民的世界也廣為流傳。

“什麼英雄事迹，徒有虛名罷了。”微生綺夢款款走到葛不俊跟前，嫵媚地一笑，“哪比得了葛老闆您，竟然隱居於這妖都之中，真是不同凡響啊。”

看到她展露出的笑容，葛不俊竟不覺想起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合著她的名字微生綺夢，更給人一種美艷絕倫之感。

她那一頭紅色長發，隨意披散，末端呈波浪卷，由於左臉頰被秀髮遮擋了一部分，給人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美，高聳的胸脯配上右肩紋着一朵傳說中的七色花，愈發彰顯體態妖嬈。

這就是微生一族的大小姐，才貌、修為、名聲……任意一樣，都足以傲視群雄，不知多少七尺男兒自愧不如。

葛不俊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暗嘆上蒼把最好的都給了她，對芸芸眾生未免太有失公允。

“大小姐親臨小店，不知有何貴幹？不會是要來斬殺我的吧？”

微生綺夢將臉上的秀髮撩撥一旁，露出了整個面容，嫵媚地一笑，輕啟皓齒，“葛老闆言重了，剛才不過是小女子一時興起，試試葛老闆的神通。”

“一時興起？”葛不俊啞然一笑道，“你剛才是真心欲置我於死地的吧？”

微生綺夢笑而不答，看一眼餐桌上的點心，“我們還是坐下來邊吃邊聊吧，白小姐的手藝還真不錯，做的點心很對我胃口。”

葛不俊明白了，她與白雪已經聊過，但不知為何，白雪此刻卻刻意躲着，不肯回來。他只好在她對面坐下，順手取了塊麵包片吃。

微生綺夢盯着葛不俊，突然感慨道：“如果不是曾祖父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在我們微生家的地盤上，居然還隱藏着你這樣的妖怪，這妖都無妖，真是浪得虛名了。而且，你能夠一隻手接下我的雷鳴掌，真是可怕，怪不得曾祖指名要找你。”

聽她這麼說，葛不俊知道麻煩的事情要來了。

西赤面積大約一萬二千平方千米，大致按九宮八卦劃為九個區域，常住人口有兩千多萬，而有家茶餐廳處於西南方離宮區域的邊陲地帶，是相對落後的郊區，這些年偶爾也有除妖師造訪，但從來沒有過與除妖師發生過衝突。

葛不俊十分清楚，這麼多年來，自己與白雪藏身在妖都的一隅，卻沒有微生一族的人來找麻煩，背後肯定與微生道一有莫大的關係。

“老頭子還好吧？”他問。

“曾祖近況不太好。”她答。

“為何？”

“曾祖父年紀大了，現在我們家又面臨著生死存亡的時刻。”

“生死存亡？”

“你身為妖怪，也該察覺到這滿城的妖氣了，他老人家擔心接下來會有十分糟糕的事情發生。”

“我當是什麼事，你們家老頭子，強得像個怪物，比我們妖不知強了多少倍，他是不是老糊塗了？”

“看得見的危險是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看不見的。外面都說我們微生一族是最強大的除妖世族，可再強大也經不起內耗。”

“內耗？”

家族內鬥，又是這種無聊而老套的把戲，葛不俊不禁有些同情那個老頭子了，“恕我直言，你們家老頭子一直主掌一切，對你們一族未必是好事。”

“他老人家早就想隱退不過問族裏的事了，只是……”微生綺夢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盯着葛不俊，“你與我曾祖是什麼關係？”

“他沒告訴你，就讓你來找我嗎？”

“沒，”微生綺夢搖頭，“老實說，我無法完全相信你們妖怪，但我相信曾祖。”

葛不俊喝了口茶，淡然道，“我原本也是人類啊。”

“什麼？”微生綺夢盯着他，“難道你是人類變成的妖怪？”

“差不多吧。”

“我還以為你只是隱藏了妖氣。”

“言歸正傳吧，老頭子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葛不俊說著又倒了杯茶水喝。

微生綺夢想起了曾祖把她叫到煉丹房的情景，平時對她們姊妹倆百般溺愛的曾祖父，一改往日的和藹可親之態，顯得心事重重。

當曾祖告訴她自己的妹妹下來可能會面臨生命危險，需要一個專門負責保護她的人，並叫她到西赤南郊找到有家茶餐廳，請餐廳的葛老闆幫忙保護自己的妹妹時，她感到十分好奇。

畢竟，有家茶餐廳這個店名就顯得十分另類，而當曾祖說出，老闆是一隻狐妖時，她又表示不解。要知道，堂堂天下第一除妖大族，高手如雲，保護自己妹妹，何須依靠一隻狐妖？

然而，曾祖說了，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保護她的妹妹，目前葛不俊是最合適的人選。也只有他，能夠擔當這一重任，別人都不行。

經過剛才的試探，她已知曉葛不俊的實力，所以她放心地說明了來意，“我曾祖希望你能以保鏢的身份，保護家妹周全。”

“噗！”葛不俊一口茶噴向了一邊，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才躲過妹妹的追殺，又遇到姐姐上門，沒想到竟被拜託保護她，這未免也太巧合了。

他想到蠻橫不講理的微生憶夢，又看看微生綺夢，心說，這兩姐妹，長相相像，年齡相差不大，性情和氣質方面卻是天差地別。

“有問題嗎？”

“沒。”葛不俊實在無法拒絕，因為微生道一於他有再造之恩，如果沒有他，他根本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說不定早被其他除妖師給滅了。

他的原則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果然如曾祖所說，你會幫忙保護我妹妹。”微生綺夢接着掏出了一塊腰牌遞給他，“這是你的新身份，有了它你就更方便行動了，微生家的其他除妖師也不敢為難你，至少不敢公開地找你麻煩。”

葛不俊接過一看，這是一塊精鋼鑄就，再以術法刻印的腰牌，正面刻一把劍，背面正是微生一族的守護神圖騰。微生一族之所以歷經幾千年不衰，被稱為最強的除妖家族，正是得益於軒轅劍這一神器以及神獸白澤的加護。

擁有此牌就等於是微生家的一員，葛不俊端詳了一會，又看向她笑道，“你們就不怕我拿着這玩意，狐假虎威，去為非作歹？”

“以你的能力，真要為非作歹，也不需要打我們家招牌吧。”

葛不俊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已經獲得了她的信任。而微生綺夢接着將保護妹妹的計劃，以及主要事項逐一交待清楚后，便起身告辭而去。

葛不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后，木然地把玩着腰牌，對未來充滿了憂慮。

西赤近來突然冒出來的龐大妖氣，身為狐妖的他，十分清楚這意味着什麼。能夠散發出瀰漫整個妖都的妖氣，這背後的妖物究竟有多強大，他已經無法想像。

此時微生道一請他來保護他的曾孫女，事情的嚴重性更是不言自明，他把玩握住腰牌，喃喃自語：“老頭子，你可千萬別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