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苟道人
這個冬天來的不是太早。第一場雪來時候,臨水城外那座孤獨小山上的枳棘樹已經落完了最後一片葉子,被白雪覆蓋住稜角,要比以往溫順許多。
天黑得早了!
暮色被積雪所映照,同樣顯得有些溫柔。
臨水城大街上的積雪已經被打掃一空,運往城外的鴻水河中。只有大街兩旁的房屋頂上,還留有些許殘雪,造成了街旁房屋的屋檐下,滴滴答答滴着水珠不斷景象。
蒙州因為地處中土南方,所以下的雪也並不是那麼厚,這一天時間,積雪也就融化得差不多了。
從城東書院順着大街往碼頭的方向,有個十來歲的小孩背着個小書箱,慢慢往前走着。
這小孩名叫柳穆舍,是城西碼頭一間名叫來往樓的酒肆老闆收養的義子。
酒肆的老闆名叫柳傾墨,曾經是個讀書人,只是後來幾場應試不第后,遂絕了科場的心思,帶着自己的愛妻,在橋邊碼頭開了這家酒肆。
因為妻子的原因,兩夫妻一直沒有孩子,後來算是緣分吧,一個初春的傍晚,河上準備收工的船夫門從一艘上游漂來的小船上撿到柳穆舍,剛好被柳傾墨遇上,便收養了其作為自己的義子。
雖然說是義子,但是這些年來,兩人一直將其當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來撫養,轉眼便是十多年,當初那個還在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小傢伙,如今已經背着書箱,往城東書院白夫子處上學有五六年。
所幸這些年來,逐漸長大的柳穆舍非常懂事,上學認真,在散學的時候,還會幫助父母招呼酒肆的生意,有時候在散學的路上,還會熱心的“撿回”一兩個飢餓的人,幫助他們解決溫飽。
此時的柳穆舍剛剛散學,與同窗告別後,一個人慢慢走在東大街路上,看着稀疏的行人,有些百無聊賴。
大街也似這冬天的樹般冷冷清清,從他身邊而過的行人走得很是急躁,彷彿經受不住這外面的冷風吹拂,想早日回到那個溫暖的家中。
“叮噹……”在前面的深深暮靄中,響起了清脆的鈴鐺聲。在寂靜的大街頭顯得有些突兀,引起不少人的注目。
不一會兒,一個身材胖胖的老道士出現在柳穆舍眼中。
老道手中握一根幡子,長長的幡子上繪了個太極圖,只是那太極圖的顏色卻是紅色的,看起來有些刺目,總是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挑起幡子的是一根墨色的竹子,那竹竿不知道經過什麼辦法處理過,杵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咄咄聲,與竹子頂端發出聲響的鈴鐺聲一前一後發出。
老道慢慢走近,柳穆舍看清了他的臉,長長的眉毛,卻不黑不白,呈略顯病態的淡黃色。
臉有些圓,飽滿的額頭分佈了一此皺紋,眼睛很小,但極是有神,暮色籠罩下,柳穆舍都感那兩道目光像是幾欲看到心裏一般。胖道人鼻子微微翹起,和着一張長了八字鬍的嘴唇,湊成了一張怪異的臉。
偏偏那張臉還肉乎乎的,帶着笑,看起來甚是滑稽。
那老道走近,有一搭沒一搭的叫道:“面相算命,預測吉凶。”聲音有氣無力,像是幾天沒吃飯一樣。其實他無論怎麼叫喊都是白搭,就憑那長相就已經讓人心中生疑,遠遠避去。甚至有人還高聲罵他老騙子的,也不知他聽沒聽見。
老道見狀,嘟囔了聲:“一群肉眼凡胎的傢伙”。也不生氣,當沒聽見別人說一樣。徑直走向前面那個樂呵呵地看着他的小孩。
“這位小哥,茫茫人海相遇,也算有緣,待貧道給你算上一卦如何?”
“吁……”周圍頓時傳來了鄙視的聲音。
這傢伙太沒品了,都騙到小孩子身上去了。
“呵呵……”柳穆舍在那老道向他開口時,發現了老道臉上的兩束眉毛竟如蝌蚪般抖動着,極是好玩。老道說了什麼他反而沒有去在意。
“我沒有錢。”柳穆舍笑罷,攤了攤手,看着略顯尷尬的老道。
“嗯,相逢本是一場緣分,收什麼錢。”老道臉上並無失望之色。
“要不這樣吧,我不要小哥你錢,你只管我一頓飽飯如何?”
這下,旁人的眼光變成了徹底的鄙視,這道人何止沒品,簡直就是無恥。
老頭又一次無視了眾人的目光,似乎這還不是他做人的下限,臉上竟無一絲愧疚之色。
臉皮厚成這樣,絕非一朝一夕所能煉就。
柳穆舍還沒說話,看了看老道的臉,最後道:“我不要你算命,要吃飯跟我來吧。”說完轉身先行帶路。
老道大喜,急忙跟上。
竹竿頂端的鈴鐺又響起來,伴着竹子杵地的聲音,慢慢的消失在東大街的暮色里。
*********
來往樓,燈火通明,喧聲四起。
這裏的氣氛與大街上截然不同,碼頭夥計們散工休息后,三三兩兩約好了來這地方喝點小酒,將一天的疲勞全部驅除殆盡。
當柳穆舍跟那老道出現在門口時,喧鬧的場面一度開始變得安靜,片刻之後,才回復如初。
之後便沒有人再去注意柳穆舍與老頭動向。
櫃枱後面,柳掌柜看見柳穆捨身後跟着個胖道人,也沒有說什麼,繼續招呼酒肆中的其它客人。
這樣的情況,他最清楚不過。不用說,他知道柳穆舍又是在某個地方遇上,然後“撿”回來的。
柳穆舍叫了聲爹後轉向胖道人介紹道:“這是我爹,你要吃飯找他得了,我先去見我娘。”說完也不等老道回答,轉進了后室。
“掌柜好,貧道與小哥有些緣份,故來勞煩,打擾之處敬請見諒。”也虧這道士臉皮厚,要是換着別人肯定說不出這種借口。
柳掌柜自然不是計較的人,應付了幾句之後將其帶到了一處空桌坐下,吩咐夥計弄些飯菜過來。
“道長會測字相命?”柳掌柜終於注意到他手中的那個幡子。
“嗯,這是貧道的本行。”老道說著,捻了捻自己的鬍鬚,想讓自己多幾分世外高人的形象,無奈後天資本不足,在別人看來卻很是好笑。
“哦,道長如何稱呼?”柳掌柜也不禁有些莞爾,帶着些許微笑問道。
“貧道俗家姓苟,掌柜的叫我苟道人吧。”
“哈哈哈哈……”剛平息下去的笑聲又爆發出來,這次笑的更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