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勇敢的勁輝
勁輝已經今非昔比，他大膽地盯着鏡中赤着上半身的自己，他今年四十六歲，鏡中的人看起來絕對不超過三十五。自從做了手術，注射了一種實驗性藥物之後，他的確神奇般地重生了，不管從外貌或是心態，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現在的他有多精神，從前就要多頹廢。他現在不怕了，這是令他最欣喜的，手術前他應付不了自己的人生，對世界感到絕望，成天生活在恐懼和噩夢般的幻想中。最可笑的是，他沒有勇氣活下去，更沒有勇氣去死。
他是一間倉庫的夜間管理員，晝伏夜出，不用和人交流。拿着僅能解決飢餓的薪水，薪水微薄，可他總能從中省出一些錢，因為他每天只吃一頓或兩頓飯，多出來的伙食費都扔給天橋下的乞丐了。
他活着最大的願望是希望能夠毫無痛苦地死去。他的人生充滿了矛盾，又不想活又做不出一些實際行動，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可那些飛來橫禍又總不肯光顧他。
他和同事零交流，最長的紀錄有七個月沒有跟人說過話，這份工作只需要點頭和付出體力即可。他與世無爭，但惹了眾怒，沒人喜歡他，一個巨大的負能量體，一個垃圾，邋裏邋遢的，噁心的怪胎。然後，老闆找了莫須有的理由將他解僱了。
他這下真正斷炊了，他厭惡忍飢挨餓，可他沒有勇氣重新去找一份工作，就這樣，他的人生走到了最為痛苦的境地。
古月偵探社的調查員想必對他做了一番調查，才提出讓他做這款藥劑的試驗者，剛一提出要求，勁輝就立馬同意了。
當然，成為合格的試驗者必須符合兩個基本條件：膽小怕事到極點以及處於走投無路的悲慘境遇中。
這款試劑能讓他變勇敢，簡而言之，能讓他和過去那個怯懦膽小的人來個徹徹底底的切割。
勁輝做完手術后僅半個月，所有的消極思想全都離他而去，但這款試劑的藥效只有一年，一年後再做一次手術，就能讓他的勇敢維持十年。
這一年，勁輝必須為古月偵探社服務，不是無償，古月偵探社會供他薪水，每完成一件任務，還會分紅給他，無須擔心，古月偵探社並非黑心犯罪的組織，只不過是一間科研機構，所做的事都是正當的。
勁輝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頭腦里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很多提升自己的想法。比如說他去了健身房，練出了八塊腹肌和馬甲線，又去學了跆拳道；改變了衣着和髮型，讀一些理財類的書籍；他很想當偵探，於是積極地向古月偵探社的一位叫做胡立的同事學習，聽聞她之前是一位很優秀的女偵探。
勁輝積極地鍛造自己，周圍的世界也換了新貌。
他很難想像之前的他，喪家犬一般，如此輕易地放棄人生，怪不得人人唾棄。
古月偵探社的第一個任務是——復仇。
用“報復”這兩個字或許要好一點。“造成從前的那副人模鬼樣總有原因吧，難道說生來就是那種“套中人”？不可能，定是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定是遇到了惡魔般的人，既然如此，那就找到他，狠狠地報復他。”
胡立這樣對勁輝說。
勁輝不能拒絕。
過去的事比刀鋒還讓人寒心，簡直不堪回首。
雖然獲得了新生，可一想到過去，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內心千瘡百孔般地苦楚。胡立說得對，藥物雖然能讓他變得不一樣，可過去的事永遠都變不了，還是能給他造成很負面的影響。
這一年，若是過去的陰影來找麻煩，盤踞在他腦海中，很可能會抵消藥物的療效，度過不穩定的這一年，接下來的十年，他的“勇敢”就會穩如泰山。
所以，找到段芳，報復她，勢在必行。
——我的所有痛苦，皆因她而起。
段芳騙了他，和段芳結婚前，她裝成個傻姑娘，可憐蟲，沒有多大的見識，看不出他隱藏不住的懦弱，不介意他矮小的身高和乾瘦的形體，而是對他表現出極大的依賴，時常稱讚他的主張，以他的所有興趣作為她的興趣。好笑的是，他的興趣本身少而又少，她自然而然地也表現出自己的無欲無求。
反正，一切以他為尊。那時，他的家世還行，分到的財產不少，雙親過世後跟着兄長經營生意，每年收入可觀。
哪知，變化就在一夕之間。生意失敗了，被騙了，破產了，成窮鬼了。
這個時候，他的妻子就從人變成了獸。是一頭正在成長壯大急需要鮮血補充的猛獸，露出獠牙利爪，展示殘忍的獸性。而他，就是那隻獸口下的卑弱動物，被她兇狠暴打，無情摧殘。
想起那段日子，他依舊會瑟瑟發抖。
如今，他的自尊水平有很大的提高，倍覺憤恨。
若不是那人着了魔似的不斷施暴，他的兒子，他唯一的兒子根本不會因為在大雨天延誤就醫慘死過去！
而他，根本就不用在兒子死後過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不能容忍，段芳捲走一切財產後又找到他，她提出離婚，一切都依了她，可她又把他打了一頓。
他蜷縮在地上左右翻滾，憤恨地攥緊了拳頭，因為痛苦敲打着胸口，因為憎惡不停捶擊地板。
——自始至終，她都當我是畜生，對待畜生，才會這樣做！
他積蓄着滿腔仇恨誓言要找到她，替他和兒子報仇！
發現段芳的蹤跡是在十天後，任務時間的期限也是十天。
段芳完全變形了，猛獸般的高大威猛居然變成家禽似的小巧玲瓏，她跟在一個小女孩身後，抱了很多東西，玩具動物之類的，她的背佝僂了，走路也不利索，老是要磕碰一下，和前面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比起來，她竟顯得老態龍鍾了。
勁輝有些感嘆，感嘆時光摧毀一個人的銳氣，如此絕情。
雖然他現在生龍活虎，畢竟他也和段芳處在相同的年紀。手術之前，他時不時腰酸背痛，眼睛也花，耳朵也不大靈光，年齡每日增長，生命必定走向下坡之路。
當然，段芳不值得同情。
手上的大把存款，肯定被她揮霍光了，落得只能去當保姆當僕人，都是她咎由自取。
勁輝緊跟着，看着她們進了一間還算不錯的公寓。
他盤算着是戴上口罩和帽子闖進去還是等待時機，說不定，她會出來買個什麼東西？
他想還是回去仔細想想再說。
第二日，勁輝很早就藏在樓下，這次，段芳的身邊多了一個大約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他長得很英俊，段芳無法掩飾地對他流露愛意。
而這種熾烈的情感，段芳從來未曾對勁輝產生過。
他們去了郊外的公園野餐，儼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小女孩活蹦亂跳惹人喜愛。
新衣裳讓段芳充滿了生氣，精心梳理的頭髮使她看上去年輕不少。
以前，她的笑只有一種，就是假笑。現在，她真正開懷地笑了，雖然不能像小姑娘一樣放聲大笑，但那柔情蜜意的笑容已將內心的喜悅展現地一清二楚。
中年男子表情不多，好像他的心中藏了許多秘密，看起來有些沉默寡言了，或許，正是這樣充滿神秘感的人更能吸引異性的關注和喜愛。
他們一起捉迷藏、放風箏，談天說地，互開玩笑。午餐也很豐盛。勁輝用望遠鏡看到了三個精緻的日式便當。
想必，是她親自動手炮製的。她真的變了，自從勁輝變成窮光蛋之後，段芳就不再下廚了，每餐都是勁輝做好后恭敬地端到她面前，她對每頓飯菜都要挑毛病，用詞惡毒，稍不合口味就掀桌子摔碗筷，遇到心情不好，飯菜也不符心意的時候就拿起勺子打他的腦袋，將他很揍一頓。
勁輝記得，那樣的場景不在少數，最令他難過的是聽到小鹿凄慘的哭叫聲，每當段芳在飯桌上揍他時，侄女童湖就把小鹿抱走，可是小鹿的哭聲依舊滲過卧室的壁櫥傳進他的耳中。
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不知不覺，一上午就那樣過去。
他昨天就該回去述職的。任務超時一天，下午一定完成。
勁輝在激烈動蕩的情緒過後，感到極端疲累，竟然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五點。
他去了拳館，早就計劃要來訪問的。臨近下班的時間。勁輝向拳館的一位清潔阿姨打聽了段芳的事，當然用了一些錢以及靈巧的口才，他一改往日的口拙木訥，現在變得極有說話技巧了。
清潔阿姨本身就很八卦，說了很多段芳和岳十義的事，說的甚至比她知道的還要多。
清潔阿姨提到一件事，說段芳半夜十一點還要出門給小女孩買零食，那女孩晚睡晚起，有很多壞習慣，段芳對她好像百依百順的。
勁輝來到天橋上，俯瞰夜幕下城市的燈光。
岳十義是一個極其優秀的人，無論事業、性格還是外貌、各方面都很成功，無可挑剔。若是之前，有這樣的人出現在勁輝面前，他定會自慚形穢，自我矮化到想要鑽進地洞裏去。
可如今，他也變得不一樣了。就像現在，站在高處，真有一種世界就在他腳下的感覺。他也會有一番作為。而且很快就會成就一番事業，絕對也會得到如花美眷的青睞。憑藉他的智慧、努力和勇氣。
不懼怕所有的壓力，不擔心再有人能將他打倒在地。一切都成竹在胸。
“所以，你忘了你曾經受過的苦了？那個女人給你造成的痛苦，你全忘了？”胡立不解地看着勁輝。
他們所在的地點是新古月偵探社，時間正好是凌晨十二點。
“我現在完全變了一個人，正是因為變了，所以不再糾結以前的事。”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沒有完成任務。”
“怎麼才算完成任務？殺了她嗎？”
……
“能在半夜出去給小孩子買零食，難道不是在贖罪嗎？能做出那麼美味的便當，又能露出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笑容。其實，她也變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個樣子。她遇到了對的人，才願意做最好的自己。從前，她那樣暴力，只不過是因為她遇到了我！”
“她的本性是不會改變的。”
“我現在不是已經變成了勇敢的人嗎？勇敢難道就是去向對不起自己的人復仇，勇敢難道就是去破壞一個人的幸福，而且是一個改過自新的人？難道因為有了勇敢的包裝殼，就可以肆無忌憚去報復了嗎？這不是真正的勇敢！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那麼一年後，你又會變回從前那個失敗的喪家犬。現在還來得及，我再給你一天時間，你去復仇，給她點厲害顏色瞧瞧，或者，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她！”
“做不到！我寧願變回一條人人厭惡的喪家犬！”
“你忘了慘死的小鹿嗎？”
“忘不了，一輩子都忘不了。但是小鹿的死我也要負責任，我會用一生來贖罪，而絕不會用報復，殺了段芳贖不了我的罪孽，也贖不了段芳的罪，小鹿也回不來了！”
胡立的臉色變得鐵青，勁輝沒有注意到。
“可能這藥劑對我不起作用，我還是那個懦弱的我！”勁輝又說，“對不起，沒有完成任務！”
就在勁輝轉身即將跨出房門時，背後傳來一個如音樂般悅耳的男低音，“你完成了任務，而且做得很好。”
勁輝回過頭來，那是他第一次來古月偵探社時見到的人，一個叫做米青的優雅年輕人，氣質高貴，五官很漂亮，初見時他的頭髮極有個性，現在的話，髮型被打理了一番，披肩的黑髮夾雜了幾縷銀灰，隨意地紮成一個馬尾，更顯得氣質出眾。
古月偵探社裏還有一個帶圓眼鏡的發明家，他叫做大力，此時並不在場。試劑就是他發明的，那人的長相和話語都相當有趣，是最讓勁輝感到輕鬆的人，手術也是由他親手操刀的。
總之，這三人都有些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
“這是對你的考驗，你想要下手輕而易舉，你若真那樣做了，就是我們的過錯了，試劑用在你身上，後果可能會不堪設想。古月偵探社做的是正當的事，並不是一句虛言。可能你還沒發覺，你現在不止被灌注了勇氣，還有一些特別的能力。”
“特別的能力？”
“比如說，你的身體機能已經回復到三十歲的狀態，雙手甚至比三十歲的時候還有力氣，不需要說太多，你會在實際生活中慢慢發現的。”
“我完成第一個任務了？”
米青點了點頭。
胡立卻說：“我相信段芳的本性是不會改的，我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