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段芳製造的悲劇
次日,九點整段芳才起床。她是被客廳里的電視聲吵醒的。
岳月磕着瓜子看早間新聞。
“不要把瓜子殼扔在地上。”
岳月充耳不聞,塞了一大把薯片放進嘴裏,起碼掉了一半在地上。
廚房空空如也,奇怪了,明明還有燕麥和雞蛋的,還有米面水果和牛奶,卻什麼都沒有了。段芳去岳月房間,心想她是不是把這些東西藏起來了,那裏也沒有。
段芳去到樓下,看到這些東西全被打包扔進了垃圾桶里,塞得滿滿的。
還有一個布偶熊,那是她跑了三條街花了四個小時給岳月買來的。布偶熊已被刀片劃得稀爛。
段芳從樓下走上來時,腦子裏浮現一幕幕她為岳月當牛做馬的情景。抱着一大包沉甸甸的東西跟在她後面像個屈辱的保姆,大太陽的天氣等在沒有空調的電影院外拿着冰凍汽水看完電影后出來的她,全身肌肉酸痛還必須凌晨四點爬起來為她做奶香燕麥水果粥……
她覺得自己可恥墮落愚蠢,竟被一個九歲的黃毛丫頭耍得團團轉。
可等她跨進門口第一件事卻是拿起掃帚和鏟子清潔地板。
段芳剛把地上的瓜子殼和碎屑掃進鏟子裏,地上又多了花生殼和其他沉渣。小賤精甚至開了一瓶紅酒,把剩下的小半瓶酒當著她的面倒在了地上。
段芳用手上的掃帚朝岳月打去,使了狠勁,很久沒有這麼酣暢淋漓地打人了,最後一次揍的是她的前夫。
岳月抱着腦袋嚎叫着。段芳停下手上動作,真想送她進黃泉,她得意地看着眼前這個該死的小惡女。
岳月蜷在沙發上,抬起頭望着她,頭髮凌亂地蓋住大半張臉。只看到她嘴角上浮。段芳想這個小惡女又在盤算壞事了。
時間好像瞬間凝固,周遭變得異常安靜,門把鎖的轉動聲幾乎嚇了段芳一大跳。
說時遲那時快,岳月舉起酒瓶朝自己的腦袋殼砸下去。
岳月疾速扔下酒瓶,大聲慘叫,殷紅的血從額頭兩側流下來。岳十義像只箭似的衝到岳月身邊抱起她瘋跑出去。
輸了,栽了。徹徹底底的,不是小惡女的對手,四十多歲了最終卻敗給一個小孩。
當天下午,段芳去到拳館。
她雖然憂傷,表情卻不會顯現出來,越是在不利的情況下她越會做出高姿態,她的神色看起來竟有些無所謂了。
很捨不得岳十義,在她心靈變成一片比沙漠還貧瘠的地方時,是他帶着她走出了艱難的境地。
遇到他之後,她匱乏的心一點一點地被填充着。
她已浪費了大半輩子的光陰,多想和他相伴度過餘生呀!
不管他信不信,她還是要告訴他,她並沒有用酒瓶對他女兒犯下惡行。一定要親口傳達給他聽。
岳十義在自己的休息室里,等段芳一來,他就端給她一杯親手沖的糯米香茶。
“這茶是你喜歡喝的,前天你還叫我多買幾罐來着。”
總是這麼溫柔,一句話一件小事就能輕易地觸動她的心靈。
“我想告訴你,我沒有拿酒瓶打岳月,是她自己動的手。”
從岳十義的表情中看不出他到底是相信還是不相信這番說辭。
岳十義拍了拍段芳的手背,“我決定和你一起走下去,我們挑個日子結婚吧!”
段芳懷疑自己聽錯了,岳十義又重複了一遍。
段芳有些不知所措,“我,性格不是很好,脾氣也……你為什麼還要和我結婚?”
“在你之前,我還交往過三個女友,這三人被岳月折磨得幾乎發瘋,可她們卻打落牙齒和血吞,吭都不會吭一聲。她們太想嫁給我了,因為她們都愛我,為了我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這不好嗎?因為她們一個勁地倒貼你,什麼都為你做,惹你煩?”
岳十義搖了搖頭,“因為她們愛我,不管受多大的屈辱都忍着。而我只想要一個不那麼愛我的妻子,或者一點都不愛我只需要假婚姻的妻子。你做到了。若是你愛我的話,就不會打岳月了。”
段芳不明所以,他難道看不出我對他的感情嗎?他還是相信我用酒瓶砸了岳月?
“你為什麼想要一個不愛你的妻子?”
“你想要和我結婚嗎?從此之後不再漂泊無依,我們可以一起度過下半生。”
很想。非常想。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想。
可段芳想說沒有愛的婚姻能夠一起度過下半輩子嗎?轉念又想到她那段失敗的婚姻,夫妻之間儘管沒有愛,只要她願意,還是可以渾渾噩噩地一起過一輩子的。
這真可怕!最可怕的是她已經四十五歲了。太想找一個依靠了。
“是小雪對不對?你愛的人是小雪。”
岳十義驚訝地問:“你知道小雪?”
“你說夢話的時候叫過這個名字。”
“你不要多想,我以後會告訴你小雪是誰,現在還不是時候。”
段芳說她要想一想再做最後的決定,其實她心裏已經決定了。她當然願意陪在他身邊。可這個小雪着實令人惱火。
段芳走出拳館后,踅到了古月偵探所樓下。
幾天前,她已來過,想必已有結果。她用自己在超市裏打工掙的錢支付了調查費,本來是不夠的,沒想到胡立偵探人還不錯,願意給她降價。
調查結果太令人震驚了,段芳全身像是被電擊了一下。
“小雪是個男人。”
胡立把資料裝進文件夾里遞給她,說調查結束,她是在下逐客令。
段芳只得晃悠着離開偵探所。
終於明白岳十義為何要找一個不愛他的人結婚了。若是和一個愛他的人結婚,他決不能付出同等的感情,這對段芳太不公平了。
胡立打車去到岳月所在的醫院,找到了二樓房間,岳月正和同房的一個病友打牌。
岳月向胡立介紹,這位病友是一個娛樂記者,跑新聞時崴了腳,弄得要來醫院做物理治療這麼嚴重。
病友被護士接去治療了。病房中只剩下岳月和胡立。
岳月沒好氣地看着她,“是你把段芳這個老女人介紹給我的,還說她和之前的那三位一樣,肯定不會被岳十義看上,這下可好,岳十義說他要娶她。”
“雖然你換了垂體功能減退症,看起來八九歲,可你其實三十多歲了,不要叫她老女人好不好?年齡因人而異的。”
岳月睨了胡立一眼,胡立又說:“我也被她騙了,以為一個落魄走投無路的獨身女人,一旦有人幫助,肯定會感激涕零,對你言聽計從,沒想到她這麼暴力。”
岳月哼了一聲。
“說到底,你還是想做岳十義身邊唯一的女人,雖然他也不可能愛你,你們以父女的關係合作了近十年,輾轉了三個城市,即使岳十義娶了段芳,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仍舊無人可比。”
“有我就夠了,岳十義硬要再找一個女人打掩護,都是因為小雪,究竟是何方神聖,讓他這麼痴迷。對了,還錢。”岳月攤開手,“你找的段芳壞了我的事,你必須還錢。”
“錢是一定不能還你的。不過……”胡立拿出一個公文袋給岳月,“這是小雪的資料,用作補償。”
岳月略看了一下,“原來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之子,怪不得岳十義有我這個女兒還不夠,還要一個老婆。這張十義和小雪的親密照很不錯。”
岳月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看了看隔壁娛記的空床。
岳十義心中最幽深的秘密被曝光了,由於小雪身份的重要性和特殊性,這件事牽扯很廣。
岳十義前途盡毀,被趕出了拳館,對他惡語相向的不是拳館中的反對派,而是他竭盡心力服務的自己人一派。
不過,人心之冷漠無情他見得也不少,工作還可以再找,積蓄也不是沒有,他最擔心的是小雪的想法。
他和小雪的牽扯羈絆已有十年光景。
十年前,雙方的眼神第一次交匯時就已將雙方認定為此生唯一的伴侶。
這十年,他自始至終跟隨小雪的步履,最後落腳於小雪所在的城市。
他們情比金堅,至死不渝。
他太高估人性善的一面,或是太高估自己的價值。
萬萬料想不到,小雪為了自保要和他撇清一切關係。
他只是個拳佬,小雪是實力雄厚的財閥富二代,他被小雪無情拋棄后還遭到小雪家族之人惡毒的羞辱,最痛心的是,小雪眼睜睜看着他被羞辱無動於衷。
次日,小雪居然向外界公佈了訂婚的喜訊。
外界竟然還相信了那套說辭,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小。
小雪能用金錢和各方關係清洗對自己種種的不利,他卻飽受周遭認識他的人各式各樣的指摘與嘲笑。
他選擇了借酒消愁,自暴自棄。現實荒誕得可笑,他連買酒錢都不夠。
去到醫院時,護士不友好地看着他,醫院不歡迎酒氣熏天的人,不過,護士還是遞給他一張紙條。
岳月留言,要他當晚去碼頭,她已買好了兩人的船票。她會等他三天,每天都會買好晚上九點的票。
還有兩個小時就到九點。
離開這座城市?沒有了他的愛人,他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
執迷不悟又怎樣?世間有哪幾個人能夠有機會執迷不悟。
他想起了租住的房屋還有幾瓶紅酒。
等他打開門時,看到段芳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高腳杯里已斟滿了石榴般鮮艷的美酒。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癱坐在沙發上望向空洞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的那扇精緻的吊扇燈是小雪送的。
他又灌了一杯段芳斟滿的酒,右手抓住左邊胸口,像是要把心臟摳出來。
“我以前也是個酒鬼,不僅爛醉還要賭博,十七年前,我的兒子死了以後,我本打算再也不喝酒了,可終究戰勝不了自己的懷性格。”段芳一說完當即痛飲了一杯。
“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很糟糕,很失敗,我的一生一無是處,槽糕透頂,所有人都憎惡我,希望我馬上去死!你能不能告訴我答案?”
岳十義揪住段芳的胳膊,若還不放手,段芳的一條手就會被他廢了。
岳十義意識到自己的粗暴,立即脫開了手,他沒有心思道歉,臉上卻不由自主地浮現了抱歉的神色。段芳看在眼裏,他的每一個小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勾動她本以為已經冰封的內心。
“不,你當然不是糟糕失敗的。這是真心話,相信我。
“你是第一個讓我不再害怕自己恐怖性格的人,我曾經那樣地害怕……
“如果沒有在一年前遇到你,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不知道是否還活着,即使我跟你只相處了一年,但是這一年卻比四十四年中所有最開心日子加起來的總和還要開心。
“因為你正直負責,也對我溫柔相待,所以,我也下定決心要變成一個好人。”
岳十義問:“那你變成好人了嗎?”
段芳搖頭,“若是和你繼續在一起,我會變成好人的。”
“你不介意?”
段芳又搖了搖頭。
“我心裏只有小雪,岳月叫我去碼頭跟他一起走,我不會走的,今生今世,小雪在哪裏,岳十義就在哪裏。即使留在這裏被千夫所指也好,受盡屈辱也罷。”
“你可以不跟岳月走,但你要從岳月那裏拿回你的東西,你還要生存下去。”
“不,我不想再見她。所有的家產都給她吧。她跟了我這麼久,那些東西都是她應得的。”
段芳嘆了口氣,她當然不服氣,但她不想再說什麼惹岳十義反感。
“你明天必須振作,我們去找工作,一起活下去。”
“我們?”岳十義不解地看着段芳,“事到如今,我已經不需要用女人來做掩護了,你被我利用了還心甘情願呆在我身邊?”
“我也得的很清楚了,我不介意。”
“真是蠢。蠢得可笑。你沒有利用價值了。事實上你具體長什麼樣子我是不知道的。”岳十義故意瞪大眼睛看這段芳,“一副老相,猙獰可怕,你憑什麼還要呆在我身邊,有這麼不要臉的嗎?”
岳十義打了個飽嗝,開了第三瓶紅酒。
“我想要告訴你,你之前的判斷是錯誤的。我也和你的三個前女友一樣,我是愛你的。不同的是,我不能像她們那樣忍辱負重。”
“你真可笑!”岳十義哈哈大笑起來,就着酒瓶朝喉嚨里猛灌。
“我在你眼中沒有一丁點價值了?”
岳十義放下酒瓶,嚴肅地盯着她,“從來就沒有。小雪是我願意付出生命深愛的人,岳月是陪我十年同甘共苦的人,而你,什麼都不是。就算我現在閉上眼睛,你長什麼樣子,我真的想不起來。”
段芳去了卧室,摘掉了那盞她最喜歡的落地燈燈罩,舉起支架走向客廳對着爛泥一樣的岳十義發起了重拳出擊,直到地上的人一動不動。
段芳繼續用支架將整個房屋敲碎打爛,這種絕妙的體驗比打拳還要令她興奮。壓抑十七年的憤懣彷彿在這種肆無忌憚的破壞行動中得以釋放。
她終於明白,她的世界裏從來就不會有安寧與和諧。
毀壞、破碎、凌亂、殘骸這些東西才和她相伴相生。
而她終將走向——毀滅——的結局。
這是宿命!
等她力氣耗盡時,她累癱在地上,爬到了岳十義身邊,緊握住他的左手。她此刻心靜如水!到被逮捕押走時,內心始終未起一絲漣漪。
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位叫做胡立的女偵探。她的心猛然一縮,像是一道驚雷劈在了心口上。
是她!是她!不……是她,的確是她!抿起嘴時就會突顯唇邊的兩個酒窩。
一模一樣的眼神。即使內心在淌血,可外表仍舊會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即使心內淌血,外表無瀾,但倔強早已寫進她的眼中,還說著:“我不會放過你的。”
就是她,就是她!我竟然沒有把她認出來。
十七年快十八年了!這一切都是她的陰謀嗎?
她是來報仇的!
她叫什麼名字來着?
她為小鹿兒報仇來了。
她的名字叫——童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