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賤招
吉祥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娘親才回娘家兩天,便有人來說親了,而且對方還是未婚的大戶人家的少爺。www.WenXueMi.coM不過,吉祥也明白,貞娘之所以行情看漲,全是因為太子的關係,若不是人人都認為舅舅搭上了太子那條船,就憑一個探花郎或者是六品官兒,還不至於讓人這麼急巴巴地跑來聯姻。
其實這位小張大人是極不願意娶一個嫁過人的女人做正妻的。早晨出門前,他就賴在家裏死活不肯走,張員外笑眯眯地問道:“你呀,就是腦子不好使,你算算看,給你捐個賜同進士出身,你爹我前前後後共使了多少銀子?”
小張大人撅着嘴道:“你每天念叨二十遍,我都背得了,哪還用算,一共是白銀一千兩。”
張員外笑眯眯地點頭道:“不錯,那你可知道你補的這個七品的缺,你爹我又使了多少銀子?”
小張大人不滿地應道:“爹,我知道我欠你許多,但你也不要總念叨呀,等我做了大官,攢夠銀子就還你,連利也不落下。”張員外斥責道:“所以才說你腦子不好使呢。你爹我給你捐這麼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兒,就用了近四千兩銀子,若你還想往上升,那使的銀子不比這個少,咱們家能有多少銀子?”
小張大人懊惱道:“那怎麼辦?沒銀子就升不上去官兒了!就一個七品的官兒能撈多少銀子!郭濤那廝就是七品,家裏統共也搜羅不出來幾千兩銀子,還落下個貪官的名聲。”
張員外循循善誘,微笑道:“所以呢,你爹我這才給你找了條好路子,你還別嫌棄,如果不趕緊下手,只怕別人就搶了先了。”
小張大人頗為不屑道:“一個嫁過人的破鞋還帶着個掃把星女兒,有誰會搶?”張員外搖頭道:“你真是個榆木疙瘩,不開竅。你若是娶了她,不就等於同未來的駙馬攀上了親戚?吏部那些人還不巴結你?到時候陞官兒還須得着使銀子?你算算看,娶了她能省多少銀子?”
小張大人翻着眼皮望着天估摸了一下,然後拍掌道:“爹說得有理,這樣說來,娶這麼個破鞋也划算,只是想着她是別人用過的,心裏總是不舒坦哪。”
張員外道:“傻小子,娶回來再說嘛,到時候你若是覺得不舒坦,大不了就不去她房裏,你喜歡沒開苞的黃花閨女只管收回家裏便是了,諒她一個過婚女子也不會幹涉你納妾,到時候你想納多少就納多少,誰管得着你。”
小張大人這才高興了起來,哈哈大笑道:“爹不愧是爹,這麼賤的點子都想得出來。”張員外:“……”
再說趙家這頭,趙存旭一聽張員外是來替他兒子說親的,氣得腦子都要炸了,這小張大人委實還不如李想,從小就是個草包,現在長大了,就是個大草包。李想那廝好歹也算是繡花枕頭,這小張大人卻連花都捨不得綉上一點在外頭,從裏到外都是草包。
只是,心裏再氣也不好罵人,一是怕落下壞名聲,讓那些正經人家再不敢來替貞娘說親了,那不就斷了她的終身幸福?二來也怕得罪了人,自己回京後人家給家裏人難堪。於是,趙存旭只得打着哈哈,推說這事兒還得問過爹娘以及貞娘的意思。
張員外知他是推脫之辭,心裏琢磨着打鐵要趁熱,笑眯眯地道:“二老與令妹都在家中罷?不如趙大人這就去問問?”他還是有些自傲的,雖說兒子的功名來路不正,但好歹也有個功名嘛,總比家境普通的白丁要強上許多,那趙貞娘又是再嫁,沒理由不同意的。
趙存旭心裏厭煩,臉上笑着說道:“張員外難道沒聽說我這外甥女的事?”
張員外笑容僵了僵,又復笑道:“那也沒什麼,既然只是克父母,不跟在父母身邊不就沒事兒了?令妹還年輕,往後有的是機會生兒育女,何必非得將她帶在身邊呢。”
趙存旭勉強笑道:“張員外是有所不知啊,這閨女可是舍妹的命根子,半會兒也離不得的,為了張員外好,這門親事還是算了吧。”
話說到這份上,張員外自然也不好再說了,他總不可能真的讓貞娘帶着這個掃把星拖油瓶嫁進張家吧。
打發走了張員外父子,眼瞅着就到了午飯的飯點兒了,趙存旭疲憊不堪,憋悶得連飯都不想吃了。
吉祥也困得直打哈欠,她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除了晚上要睡覺以外,白天也要睡很長時間,就算身體裏裝的是成年人的靈魂,也架不住身體的本能反應。本想午飯過後就睡覺的,誰知張福帶了兩個人回來,第一次見識買賣人口的吉祥強打起精神,由貞娘抱着聽張福的介紹。
張福帶回來的兩個人一個是三十多歲的婦女,還有一個是五六歲大的小姑娘。那婦女長得挺樸實,結實的身板兒敦厚的面相,自打進了屋就一直窘迫地低着頭。那小姑娘模樣挺機靈,也不怕生,睜着一雙好奇的眼睛四下里亂瞧,不過,她看得最多的還是被貞娘抱着的吉祥。
張福說,那婦女夫家姓周,原本是在家中相夫教子的,誰料不久前丈夫得了病,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家中需要收入,所以出來做活兒,家中由十幾歲的女兒照顧着。像這等家中有夫有子的,通常不會賣身,只是雇傭,若是家中境況好轉,大約就會辭工不做了。而那小姑娘卻是買來的,家中揭不開鍋的窮人家,為了給兒子娶媳婦兒,通常會把小女兒賣掉。小姑娘只有個乳名,叫小春,說是春天生的。
周氏主要負責貞娘院子裏打掃房屋的活兒,那小院兒並不大,四間屋子,一正三廂,院子半畝不足,水池便佔了一半,除了水邊平台和石板路以外,其餘地方全種上了花花草草,打掃這樣的小院兒,每天花不了一個時辰。其餘的時間便跟在貞娘身邊,以便使個口什麼的。
小春則全不用做事,只用陪着吉祥玩耍,逗她歡喜就成了。
吉祥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就在貞娘懷裏睡了過去,待她醒來時已經是夜裏了,貞娘在屋子裏點着蠟燭做綉活兒。吉祥心疼她,嗲嗲地道:“娘不乖哦。”貞娘放下手裏的活兒,到床前坐下,笑道:“娘怎麼不乖了?”吉祥摸着貞娘的手道:“娘不聽乾娘的話。”貞娘病重那段時間,曾經答應過李寡婦不熬夜做綉活兒。想起那段時光,貞娘有些傷感,嘆道:“也不知你乾娘現在睡下了沒有,她一個人住那小院兒,也沒個人陪着,不知她怕是不怕。”
吉祥見貞娘說著說著就要流淚,忙摸着肚子撒嬌道:“娘,吉祥餓了。”貞娘忙眨了下眼睛,然後笑道:“是娘糊塗了,飯熱着呢。”說著走到門口,朝廂房喊了聲:“周嬸,吉祥醒了。”周氏很快便將熱的飯菜送了來,蛋羹、魚肉丸子、青菜豆腐羹、肉糜粥,全用小瓷碟子盛着裝在托盤裏,看上去賣相極佳。
小春因為年紀小,跟周氏住同一間廂房,周氏送飯進來,她便也跟着來了,水汪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托盤裏的小瓷碟子,右手食指放在嘴邊。吉祥心裏嘆了口氣,轉頭對貞娘道:“娘,吉祥吃不了這麼多,給小春分一些吧。”
貞娘點了點頭,吩咐周氏再拿一副碗筷來,把肉糜粥和幾樣菜各分了一半給小春。小春捧着碗卻不吃,眼睛瞪得大大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順着臉頰朝下落。周氏笑着斥責道:“你這丫頭,還不謝過小姐跟小小姐。”
小春眨了眨眼睛,哽咽道:“謝謝小姐,謝謝小小姐。”說完后便捧着碗,坐到旁邊的凳子上,西里呼嚕地吃了起來。貞娘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吉祥,吉祥這邊才吃了不到一半,小春那邊已經吃得見底了,伸出舌頭就要舔碗,周氏忙伸手奪了碗,笑罵道:“你這丫頭,還沒吃飽?”
小春搖頭道:“飽了,可是不吃乾淨很可惜也。”說完又眨了眨眼道:“早知道被賣掉這麼好,我就不用哭那麼幾天了。”
吉祥心裏發酸,在李寡婦家時,起初也是一天三頓飯的,但是自從貞娘病了,李寡婦便也跟着她們節衣縮食,原本的三頓飯改成了兩頓,每到夜裏肚子都餓得咕咕直叫,貞娘愧疚不已,李寡婦卻說,但凡窮人家裏,能有兩頓管飽就已經很不錯了。想來小春家裏便是那兩頓都吃力的吧,所以她才會連碗上沾的飯食都要舔乾淨。
周氏笑罵道:“你這丫頭,被賣掉有什麼好?”就算是窮人家裏,也只有不受爹娘疼愛的女兒會被賣掉,像她家裏已經十分困難了,但她情願出來做工,也不肯賣掉自己的女兒。
小春歪着頭,一副擺事實講道理的模樣說道:“怎麼不好,被賣掉有晚飯吃,還有宵夜吃。還有白米飯和肉。平日裏在家,一天要挨三頓打,今天卻一頓打也沒挨。”
周氏自己是個疼孩子的人,所以沒想過小春居然過的是那種不堪的日子,一時間竟然吶吶地說不出話來。不過轉念之後,她又想通了,心說,這丫頭的娘肯定是個後娘。許久之後她才曉得,小春的爹娘都是原裝的正親。
吉祥這邊吃過了晚飯,又倒頭睡了,她現在可是小孩子,不用擔心吃得太飽睡覺會變胖,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吃飽了就睡睡起來又吃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