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第287章
沈珠曦一下子就從殘留的睡意中清醒過來。
“聽下人說……”阿雪頓了頓,在她手心寫下,“敵軍的旗幟上,有着青色飛鳳的圖案……”
沈珠曦當即便從床上跳了起來。
她胡亂抓過衣架上的衣裳,在阿雪的幫助下手忙腳亂穿好,急匆匆地推開房門。
叮——
兩把架在一起的大刀擋住了她的路,兩名侍衛面無表情,並不看她。
“陛下說過,公主只能待在房內。”幾步外,看守的侍衛長恭敬但堅決地低頭說道。
“讓開!”沈珠曦怒道。
“……卑職恕難從命。”
沈珠曦怒瞪着這位從前的燕臣,如今的傅氏走狗,忽然埋頭朝攔路的兩把大刀衝去。
阿雪在身後發出一聲驚慌失措的悲鳴,侍衛隊長也變了臉色。
兩把大刀在沈珠曦接近的時候,慌張地退了開去。
“我看誰敢攔我!”沈珠曦停下腳步,轉身怒視着身後的侍衛隊長和兩名驚愕的侍衛,擲地有聲道。
侍衛隊長看着她決絕的神情,腳步只往前了一步就停了下來。
阿雪連忙追上了上來,緊緊綴在她的身後,為她戒備四周的侍衛。
沈珠曦衝到前院的時候,和受人簇擁的傅玄邈打了個照面。傅玄邈穿着月白色緙絲藍龍夾長袍,身旁圍着許多神色各異的大小官員,他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毫不意外她的聞風而動。
“既然殿下來了,那便一起走吧。”傅玄邈說完,轉身朝大門外走去,他身邊的一干官員,不敢多看沈珠曦,忙不迭地追上他的腳步。
沈珠曦咬了咬牙,也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上了傅玄邈的馬車后,車頭轉了個方向,逆着人流往前駛去。
沈珠曦透過薄薄的紙窗,眉頭不展地看着車外洶湧的人群。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在戰爭的威脅下,慌裏慌張地收拾好所有細軟,可能是一包碎銀子,也可能是一床新打的厚實被褥,大包小包地往敵軍包圍的相反方向逃去。
傅玄邈的車隊為了逆流前進,開路的將士一邊大聲吆喝,一邊用刀把粗魯地推開平民。女人的喊叫和孩童的哭聲不絕於耳。
傅玄邈輕輕推開一條窗縫,對騎馬侍衛在旁的燕回道:“讓括州知府過來。”
燕回領命去了,不一會,滿頭大汗的括州知府擠到了馬車邊,一邊疾步跟着馬車的腳步,一邊滿臉討好的笑容:“陛下召微臣有何要事?”
傅玄邈靠坐桌前,雙眼輕闔,似在養精蓄銳。括州知府的聲音響起后,他微微張口,輕聲道:“麗水是否發佈緊急告示,命百姓待在家中不出?”
“發了、發了——”
“既然已經發佈告示,街上的又是什麼?”
括州知府一愣,說:“都是麗水的百姓,市井小民沒什麼見識,有個風吹草動就慌得不行,還請陛下見諒……”
“在已經廣而告之的前提下,蜂擁而出,散播畏戰情緒,堵塞街道是小,延誤軍情是大……若真的因此耽擱了什麼,愛卿是否還會讓朕見諒?”
括州知府額頭的汗水越來越多,頭也埋得越來越低。
“微臣不敢……不敢……微臣這就加派人手,定然在最短時間內,把秩序維持下來……”
傅玄邈閉着眼不再說話,滿頭大汗,連衣襟都已經不知不覺濕透的括州知府停下腳步,戰戰兢兢地弓腰送走馬車。
對上戰戰兢兢,對下雷厲風行。
括州知府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調來一隊凶神惡煞的當地流氓,這些流氓穿着不合身的府兵甲胄,狐假虎威地對着畏懼的百姓點名道姓,輔以威脅和暴力,不到一會,原本擁擠的大街上就只剩下翻倒的攤位和破碎的瓷片,一隻被踩了不知多少腳的布靴孤零零地落在前方。
馬車軲轆壓過破破爛爛的布靴,鐵面無情地往前駛去。大隊衛兵整齊劃一的跑步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殿下的眼睛不累嗎?”傅玄邈好像透過閉着的眼皮也感受到了她充滿非議的視線,開口輕聲道。
“……他們是無辜的。”沈珠曦說,“你何必如此?”
傅玄邈睜開眼,平靜無波的眼神掃了她一眼,說:“天下蒼生……誰又沒有幾分無辜?”
“……那你呢?”沈珠曦說,“你有幾分無辜?”
他閉上了眼,恍若未聞。
馬車終於到了城門。沈珠曦剛想起身,傅玄邈抬手擋了一下。他起身先下了車,沈珠曦聽到外邊眾多參見陛下的請安聲,傅玄邈似乎擺了擺手,因為那些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殿下,請。”他伸出欲攙扶的手,看向車內的沈珠曦。
沈珠曦起身走出,沒看那隻懸在半空的手,自顧自地踩着馬凳下到地面。
見到這一幕的人都又驚又怕地低下了頭,傅玄邈落空的手在半空又停了一會,然後才虛虛墜了下去。他面色平靜,似乎並不在意。
兩人在百官簇擁下走上城樓,如臨大敵的侍衛手握鐵盾走在前方,隨時提防着可能的飛箭。
到了城樓,沈珠曦迫不及待眺望出去。
熟悉的青鳳旗幟飄揚在圍城的大軍里,為首那銀甲將軍,不正是她日思夜想之人?
除了青鳳旗幟,在這烏壓壓望不見邊的軍隊裏,還有大量武英軍和滄貞軍的旗幟!戎裝烈馬的將士們精神飽滿,戰意昂然,鎧甲的冷芒在黎明的照耀下連成一片壯觀的銀海,城樓上的空氣也像是被這片銀海覆蓋了一般,越發地凝重死寂。
“……讓敵軍一夜圍城,軍中的斥候在哪裏?”傅玄邈開口了,緊繃的聲音像是一條冰冷鋒利的魚線。
眾人面面相覷后,一名將領模樣的人面色蒼白地跪了下來,結結巴巴道:
“回稟陛下……東邊的斥候……全軍覆沒……我們發現的時候,敵軍已經兵臨城下……這次的前軍敵軍將領不知是誰,其部隊行動詭譎,迅如閃電,我們的探子根本來不及發出任何信號……”
不需要任何答案。
傅玄邈冰冷的目光直指城樓下騎着駿馬的李鶩,後者隔着人海,挑釁地朝他揚起一邊唇角。
“……敵軍有多少?”傅玄邈道。
“回稟陛下,敵軍大約在十萬左右。”一名將官答道。
“區區十萬……也敢圍城?”傅玄邈緩緩道。
簇擁着他的百官連忙附和,跟着詆毀城下聯軍的能力。
傅玄邈神色平靜地俯視着城下的大軍,居高臨下的視線裏帶着一抹不易察覺的輕視。
“……朕倒要看看,憑十萬人,怎麼破我的城。”傅玄邈轉身走出,餘光落到沈珠曦身上,“請公主上車。”
所謂的請,就是一隊衛兵手握刀把,用不客氣的眼光逼她挪動腳步。
沈珠曦留戀地看了距離遙遠的李鶩幾眼,不得不轉身走下城樓。
馬車沒有返回沈珠曦此前落腳的括州知府宅邸,而是停在了距離城樓不遠的知府別院北春園門口。傅玄邈不顧群臣勸阻,將住處從相對而言更加安全的城中心官邸改到了靠近前線的北春園,軍議場所也由近郊的營地搬到了北春園裏,自此,傅玄邈接過了軍隊的全權指揮權。
沈珠曦雖說被傅玄邈禁足在北春園內,但園子裏百官來往,不缺風言風語,通過隻言片語,沈珠曦也能推測出戰局一天一個變化——
青鳳聯軍似乎在圖謀什麼,只圍城,並不主動出擊。
金華城內物資儲備充足,圍個三年也不成問題。
城門半夜失守,險些被青鳳聯軍成功偷襲。
傅玄邈瓮中捉鱉了軍中的姦細,將其在菜市口斬首示眾。
兩軍首次接觸,傅軍大敗,盡數被俘。
在贖回俘虜的談判上,傅軍發動偷襲,令青鳳聯軍數位將領身死,其中包括一名淳于安的得力幹將,淳于安大發雷霆,一怒之下架起鐵鍋,要將俘虜的百來名傅軍投入烹煮,最後被李鶩給攔了下來。
最近的消息讓沈珠曦膽戰心驚,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李鶩和相熟之人都不在死亡行列,和談時發動偷襲,歷來是兵家引以為恥的行為,這鍋雖然被傅軍中的一名高級將領拿去背了,但沈珠曦心裏門兒清,沒有傅玄邈首肯,沒有人敢擅自行動。
轉眼間,六日便過去了。
幾次接觸戰下來,損失了好幾名得力將官的青鳳聯軍落了下風,傅軍雖然無恥,從傷亡和影響來看,確實不痛不癢。金華城中的軍心也開始逐漸傾向為主動出擊,解除圍城。
沈珠曦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探聽到傅軍準備在兩日後的晚上發動總攻,卻沒有辦法將消息傳遞出去。
一眨眼,便來到了發動總攻的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