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之下落
路上有一個人,這並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就算此刻正下着暴雨,路上有一個人仍然不是什麼令人大驚小怪的事情。而讓車夫如此緊張的是因為,這個路上的人不是站在馬車前面的,而是臉朝下趴在那裏的。
“前面……有血的味道……”馬車內的夜夕月吸了吸鼻子,隨後一把扯下身上披着的眾多衣物,不顧外面傾盆大雨,也沒拿上一把紙傘,就直接跳出了馬車。
車廂內,百里泠沨也聞到一股鮮血的腥甜味。那味道很淡很輕,常人很難感知到這種氣味的存在。特別是在下雨天,就算能聞到這種特殊的氣味,也很少有人能肯定是血的味道。而夜夕月為什麼會如此肯定這個味道,他不清楚,也有些懷疑。
“這這這,該不會是死人吧……等等,小姐……”車夫有些莫名的害怕,他看着少女走向那人,一時口吃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乾瞪眼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還活着,”夜夕月沒什麼表情,似乎是見多在了這種情況。大雨中她走到倒在地上那人的身旁,蹲下身按了按他的脖子。很微弱,但還是有脈搏的……她看向車夫:“看樣子今天是走不了了。你過來把他搬上車,晚上就在驛站歇下了。”
“可……”
“讓車上的那個也下來幫忙,”少女朦朧中簡單打量了一下地上的人。那是個男人,滿身傷口的男人,看樣子是在被什麼人追殺。比較顯眼的是,他的臉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疤。“中毒了……”夜夕月看着他發黑的臉色,又看向身後正撐開油紙傘不緊不慢從馬車上走下來的百里泠沨,似自言自語般:“看樣子,活不長。”
儘管有注意,但當看到地上的男人是,百里泠沨還是不經意間露出了一個厭惡的眼神。“是殺手門的絕命散。”他撐着油紙傘站到夜夕月身邊為她擋雨,彎腰擼起袖子撥開地上那男人頸后的幾縷濕乎乎的頭髮,露出其下一塊黑斑。“沒救的,”他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女,表示不應該多管這事:“還是不要和殺手門扯上關係的好。”
“不行,不能讓他死。我有事情要問他,”她伸手撫過那黑斑旁的一個“ㄥ”形的印記:“絕對,不可以讓他死。”
那是殺手門每一個人身上都會有的印記,“ㄥ”形的印記。百里泠沨是知道這個的,他也知道這個倒在雨中的男人是什麼來路,為什麼身上會有這個印記,卻中了殺手門的無解之毒。但他什麼都沒說,他很好奇,為什麼夜夕月這個神秘的少女會如此在意這個象徵殺手門的符號。
“絕命散是無解之毒,沒希望救活的。相比之下,”百里泠沨看向渾身已經濕透的夜夕月:“你還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吧。”
“世界上沒有什麼不解之毒。”少女說著挽起自己的袖子,指尖一用力,在光潔的小臂上劃出一道傷口。她用盡渾身的力氣把那地上的男人翻過身來,一手捏住男人的鼻子讓其張開嘴巴,將正留着血的小臂懸在那人嘴巴上面的位置,讓自己的鮮血緩緩流入那人口中。
那是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的秘密。自出生食過萬毒,飲過萬葯的她和尋常人不同。她的血液既是無解之毒,又是萬毒之解。如果是個普通的路人,她自然是不會如此搭救,但這個人……她必須要救。
而一旁的百里泠沨開始還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夜夕月的每一個動作,但很快,這不明所以就變成了難以置信。是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當夜夕月垂下自己受傷的手臂。地上那個男人頸后的黑斑,竟然消失了……殺手門的絕命散,那據說是連殺手門門主都沒有解藥的劇毒,在夜夕月的手下,竟然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完全解開了。而更可怕的是,那解藥,竟然是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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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他是哥哥的朋友,以後叫他蘭哥哥。”那一天,和白衣男孩兒一起從那扇“門”里走出來的,還有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孩兒。
“朋友?”當時的女孩兒不理解這個名詞的含義,她好奇的抬頭望着一身白衣已染成鮮紅的兄長,滿眼純真無邪。
“是以後要一起活下去,一起離開這個地方的人。”男孩兒給出的解釋很簡單,他彎下腰,用手指上鮮紅的液體在水泥地上畫出一個“ㄥ”形的符號:“這個雖然是個漢字,卻像是英文字母中的第十二個字母。所以它很特別,英文看起來是‘蘭’的縮寫,以後只要見到這個符號,就一定是蘭哥哥留下的。有這個符號的地方就是安全的,月兒明白了嗎?能記住嗎?”
小女孩兒沒太聽懂,也不理解當時兄長所說的意思,但卻將那個符號記得清楚。她當時笑了,笑的那麼燦爛:“月兒記住了,以後蘭哥哥是朋友,要與月兒和哥哥一起活下去,一起走出這個地方。”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要背叛他們……明明約定好了要一起活下去,明明發誓要一起離開那個地方……那麼……為什麼……那個人最後的選擇是……
“夜姑娘,你感覺怎麼樣?夜姑娘……夜姑娘,你還好嗎?”
百里泠沨的聲音喚醒了正發獃的少女。他們不得不在驛站留宿,車夫把之前倒在雨中的男人背進了驛站內,二樓的房間裏雇了小廝幫忙包紮他身上的傷口。而夜夕月的身體在淋了場大雨之後抖得厲害,渾身上下冰的沒什麼知覺。
“總之,先去讓小二打些熱水泡下身子,然後換身乾衣服……”百里泠沨正提議着,卻見那冷的瑟瑟發抖的少女無視了他的話,直徑走到床邊那滿身白色紗布的男人旁,抬手掄圓了一巴掌就拍在了那人臉上。
少女的嘴唇有些發紫,抖了幾下都沒能說出話來。最後,也不知那裏來的力氣,又是一巴掌甩了過去。“醒了就說話,”夜夕月聲音很輕,似乎是沒什麼力氣大聲講話:“我有事要問你。”她肯定他已經醒了,肯定他只是閉着眼睛裝睡。只是在場的人,沒人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肯定。
床上的男人沒有動,完全沒有動,好像真的是深度昏迷一般。百里泠沨就在一旁看着,他沒有說話,也同樣沒有什麼動作。大有在一旁看好戲開演的架勢。而夜夕月也完全沒有注意百里泠沨,第三次抬起胳膊。剛準備再一次打下去,躺着的那人的手動了,非常快速的動了,穩穩的抓緊了少女纖細的手腕。似乎是用力過大,少女吃痛,忙抽回了手臂。
“這個是誰紋上去的,回答我。”她伸手指向床上男人頸上那特殊的印記,也不管男人完全沒有睜眼看她。她聲音很冷,語調完全不像問句。
那之後是一陣沉默。床上男人的眼皮跳了一下,帶的他臉上那斜着劃過整張臉的傷疤也抽搐了一下。但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睛,還是沒有說話,更沒有回答夜夕月的問題。
夜夕月放棄了,她不想多費力氣,便回頭看向百里泠沨。似乎是知道他能對自己的問題給出一個滿意的回答,少女淡淡道:“這個印記,是誰紋上去的。”
“可惜在下也不清楚。”百里泠沨輕聲一笑:“不過,這天下人還是少有像姑娘一樣不清楚這個印記的人。這個印記是殺手門的象徵,殺手門每個人身上都紋有這個圖案。”
“那麼,殺手門門主的名字……”
“獨孤絕弦。”
“……”不是那個人嗎?還是說,他改名字了嗎……不過,這個名字,很像那個人會起的名字……這般另類張狂……
那麼,如果在那個世界死去的人可以在這個世界重生。如果,那個符號的出現不是偶然。如果那個人還活着,在這個世界上活着。那麼……哥哥他,是不是也還活着……如果,哥哥還活着,如果……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如果還活着……他現在會在哪裏?
夜夕月知道,如果哥哥沒死,一定會尋找失聯的自己。用盡一切辦法,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尋找自己。那麼,如何跨越兩個世界的距離……在人生地不熟、無依無靠的古代……如果是哥哥,他會怎麼做?他最先做的是什麼?
答案只有一個,京城。他如果也是先來到這個國家,他一定會先去這個國家最熱鬧的地方,一定。那麼,她也要去京城。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一定要去找他。粉身碎骨,也要找到他……
膝蓋一軟,夜夕月整個人前傾跪了下去。膝蓋與地板接觸時發出的聲音並不大,但發出了“吱呀”一聲很凄涼的聲音。少女整個人開始發懵,大腦久違的迎來了一片空白。她像整個人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就如此獃滯的跪在那冰涼的地板上,聽着雨水擊打房頂與窗欞的聲音,一動不動。
“哥哥……”如果你還活着,只要你還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
百里泠沨有些看呆了,從夜夕月跪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再也無法從那個少女的身上離開。他見過的人很多,各種各樣的人的千姿百態他都見過。但,他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像此刻的夜夕月一樣,哭的那麼傷心,那麼凄涼。
少女濕身屈膝跪在地上,她目光獃滯的正視着前方,整個身體雕像般僵硬在那裏一動不動。她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連哽咽的聲音都沒有,卻是眼淚流水般順着眼角劃過臉頰,與雨水融合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不同於尋常女子,夜夕月流淚的時候哭的那麼安靜。沒有不安的搐動,沒有痛苦的唏噓,沒有凄慘的叫喊,她甚至連拳頭都沒有攥一下。那蒼白的臉色簡直讓她看起來就是一尊不停在流淚的石像,毫無生氣。但那瘦小的身體看起來,卻那麼令人心痛,彷彿是有一把利刃插在了旁觀者的胸口正中。
百里泠沨有種想擁她入懷並給予她安慰的心情,他站起身走到少女身邊,伸出手,卻是那隻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自己……在做什麼……他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好笑。他為什麼要關心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女人,為什麼要去可憐這個連他都查不清身份的人。簡直是,愚蠢至極。
他是這麼想的,但當少女身體因支撐不住倒下的那一刻,他還是上前摟住了那即將倒地的纖瘦身軀。那一刻的慌亂無措,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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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答應哥哥。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冷靜,不可以哭。月兒身體的情況會在情緒失控時加快惡化的速度,所以,答應哥哥。”
“嗯,和我們約定,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不可以流淚,要堅強。”
……
“神殿下,請您不要再哭了。死去的不過是被淘汰的廢棄品而已,您不能當做喪兄之痛看待。”
“就算神殿下流淚,也不過是愚蠢的反抗。為了您自己的身體,請您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不要讓它做沒有意義的掙扎和失控。”
“為了不犧牲更多的人,神殿下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證自己能健康活下去的身體。”
“您是掌控與操控着世間萬物的神,但也僅此而已,如果死掉,同樣只是一具毫無利用價值的屍體。”
“神殿下的情緒又失控了!快去找醫生來!”
“這次勉強依靠藥物挺過來了,但如果下次再失控,不知生存的幾率能有多少。神殿下,還請您自重……”
……
可惜的是,在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身邊。不會有人注意到她身體情況的變化,更不會有人因為她流淚而擔憂她的生死。這便是世界的殘忍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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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把她送到隔壁的房間休息下了,”百里泠沨回來后直接坐在了那疤面男人的床邊,他目光變得銳利,聲音也變得冷淡:“現在可以說說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裏了吧,蝕影。”
果然,在聽了百里泠沨的話后,床上那名為蝕影的疤面男睜開雙眼,坐起身來。但顯然,他和百里泠沨雖然相識,關係卻並不好。他沒說什麼,用一種寒的可怕的眼神盯着床邊的百里泠沨,似乎完全沒有給出任何解釋意思。
“當初晝就不應該留下你這個麻煩,”百里泠沨似乎熟悉他這種態度,眼神中的厭惡又濃了幾分:“能動后就滾回去,別在外面惹事生非。”說著,他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房間。
那晚很平靜,殺手門的人沒有出現,這多少讓百里泠沨鬆了口氣。而那個被他稱為蝕影的男人,似乎沒等到天亮就離開了驛站。但出乎百里泠沨意料的是,第二日一早,當他敲響夜夕月房間的木門時,少女已經不在房間內了。她走的很乾凈,什麼都沒有留下,什麼都沒有帶走。百里泠沨拾起枕頭上的那支雕花的檀木簪子時,猛地想起少女當初說過的話。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不用擔心,我跟一般人不一樣,對於過去的記憶很快就會忘記。所以,若有一天我不想跟着你了,我會把你的一切,全部忘得乾乾淨淨。沒什麼對你不利的……你是個很危險的男人……別妄想了解我,會被詛咒的……”
她為什麼要走……明明身上沒有一文錢,明明身體脆弱的手無縛雞之力,為什麼要一個人離開?她為什麼那麼在意象徵殺手門的符號?為什麼要詢問殺手門門主的名字?她為什麼哭的那麼傷心?又是為誰哭的那麼傷心?為什麼查不到有關她的一絲信息?她到底,是什麼人……
夜夕月,那個奇怪的女人,她昨晚好像在倒下之前喃喃自語了兩個字。那兩個字是什麼……好像是“哥哥”?她說過她曾經兄弟姐妹,但現在沒有了,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她的兄長,是失蹤了,還是已經死了……殺手門與她的兄長又有什麼關係……
百里泠沨手中緊握這那支廉價的檀木簪,緊咬着牙。他憤怒,卻不知這憤怒從何而來。她這樣不聲不響的離開算是什麼?利用過他之後把他丟下嗎?不可理喻,不可原諒。
實際在清晨之時,夜夕月是強忍着胸口刀絞般的疼痛從床上爬起來的。外面還下着大雨,但她還是不管不顧的沖了出去,腳步有些踉蹌的向京城的方向走去。但她的身體最終沒能抵過她頑強的意志力,最終還是倒在了一片泥濘之中,經受着寒冷秋雨的洗禮。而也是在那時,一輛馬車停在了她的身旁,一個黑衣的女子撐傘從車上走下,抱起渾身冰涼的她,走回馬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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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末,她情況怎麼樣?”
“回主子話,服藥后似乎安靜下來了,應是生命無憂。”
“看起來是個美人啊……黎末,你看帶回去做寵姬如何?”
“這……主子……”
“嗯?看樣子她要醒過來了呢……”
夜夕月醒來時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胸口的疼痛似乎減輕了。她睜開眼睛,環顧四周。一個黃衫的男人,一個黑衣的女人。太子,護衛。有多大的把握自己猜測的這兩人的身份是正確的,答案是……百分之百。
那個男人,笑的玩世不恭,言語低俗不雅。不過,都是裝的。他是個很謹慎小心的人,偽裝的原因多半是為了在宮廷中自保太子之位。而那個女人,武功高強,看似是太子的護衛,但更多像是別人安插在太子身邊的眼線。她似乎不是個意志堅定的女人,忠誠中帶着一絲猶豫,像是對太子生了愛慕之情。
一切的一切,完全可以看出來。當夜夕月見到一個人時,總是能在短時間內得知她所想要的一些信息。或許這些信息不是什麼秘密,但只要足夠準確,對她來說就足夠了。太子的話,是有利用價值的吧,如果想在京城尋找當年哥哥的下落。
“要做個交易嗎?太子殿下。”
少女開口的時候,車內其他兩個人完全愣了一下。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黎末,她手上長刀出鞘,直接指向夜夕月的脖子,整個人護在自己主子的身前:“你是什麼人!”
“有趣,”楚睿蓮淡淡一笑,心中卻暗驚這少女會識破自己的身份:“你為什麼覺得我是太子?”
“在京城為我提供衣食住行,我可以幫你辦一件事情,任何事情都可以。”夜夕月沒有回答面前兩人的問題,甚至連思考都沒有思考兩人的問題。她聲音很平靜,彷彿此刻正指着自己的刀尖只是個無用的擺設。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美女也應該清楚你沒有和我談判的資格。”楚睿蓮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沒變,他笑看着夜夕月:“只要我想,你隨時都會沒命。”
“你們兩個打不過我,”少女第一次算是回答了面前這位太子殿下的話,她用她滿是淡漠的眼睛瞥了一眼距離脖子不到三寸的刀尖,很是不屑的重新看向坐在對面的楚睿蓮:“我隨時可以取你們兩人的性命。”
楚睿蓮看着面前少女瘦小的身板覺得有點兒好笑。“黎末可是月華宗十大高手之一,”他笑着:“你可知你說能要了我們兩個人的命意味着什麼嗎?”
面對楚睿蓮稍帶挑釁的話,夜夕月只是淡淡打了個哈欠。“你們可以不信,”少女眼神一變,冷聲道:“但要做好不信的後果。”
殺氣!黎末突然感覺到一種令人恐怖的殺氣,那種從腳趾涼到髮根的殺氣,沒有絲毫猶豫的殺氣。黑衣女護衛感覺有種危機感,好似已經被人卡住了脖子,隨時有可能停止呼吸。她這個月華宗的高手竟然有些渾身發抖,甚至連刀都有些握不住。她努力用側臉看向身後的楚睿蓮,發現那人早已臉色蒼白,毫無生色。她有些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面前的這個病弱的少女到底是什麼人,竟然有這麼強的壓迫感……
“回答我的問題吧,太子殿下。這筆交易,成交嗎?”她是世神,那個世界選出來的神。沒有什麼是她絕對做不到的,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像殺人這種事,也是她擅長的。
那種極強的壓迫感和危機感已經壓的楚睿蓮喘不過氣來,他看了看黎末的情況,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最終,只得一咬牙:“成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