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噸噸面對着梁司寒露出單純可愛的笑容。
梁司寒支起手撐住了下顎,微眯了眯眼,漆黑的眼眸泛着冷光,像是昏暗夜色中某種蟄伏已久的猛獸忽然起了那麼一點點的特殊興緻。
張副導演則將情況簡單一說,他示意袁一朗把孩子往梁司寒身邊的椅子上送,讓他們接觸接觸。
袁一朗抱着噸噸放在椅子上后,彎腰跟他對視:“噸噸,你不是要問這個叔叔你們在哪兒見過?你怎麼不問了?”
噸噸站在椅子上,踢了踢小短腿。
他腳上沒鞋,都怪袁一朗出門太着急把小鞋落下了。
白色棉襪的肉腳掌踩着皮椅墊子,他歪着腦袋看向沉默不語的梁司寒。
大眼瞪小眼般互相看了好一會兒,噸噸的眼睛裏透着好奇。
有些躊躇,他沒有上前,兩隻小腳丫子在椅子上亂踩,仰頭看着梁司寒以及他背後的一個方臉的陌生男人。
一不小心,噸噸的一隻腳踩得有些遠,踩空了。
他身子一歪,正嚇一跳,腰就被有力的胳膊抱住了,整個人往前傾倒在了寬厚的胸膛間。
是梁司寒及時抱住了他。
噸噸在他懷裏咯咯笑起來,白色小腳丫子順勢踩在他的黑色西裝褲上,居高臨下俯視他。
高鼻樑、薄嘴唇,有稜有角的成熟男人長相。
四歲的小噸噸已經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審美觀念,他毫不猶豫地誇讚:“叔叔你長得真好看。”
梁司寒一隻手護着他,隨他在自己腿上站着,分量不重,但是渾身熱滾滾的,很結實一小孩兒。
他微仰頭,寒星般的黑眸中難得露出溫和的神色,問:“你以前見過我?”
張副導演笑着說:“小朋友看過這個叔叔的電影嗎?”
噸噸頭也沒回地搖了搖小腦袋:“我沒有看過叔叔演的電影。”
他小小的身子往梁司寒肩膀一歪,上半身往後倒,給眾人露出個小屁股。
他臉貼着梁司寒的襯衣,在他肩膀後面嘟囔說:“就是好像見過。”
他人小鬼大,自己挺有主意。
一貫高冷不近人情的梁司寒此刻正有些小心地摟着這小不點,讓他坐在扶手上:“你叫什麼名字?”
“小名叫噸噸,大名叫周格。”噸噸朗聲回答,晃蕩着小短腿,得意地說,“周文王的周,格物致知的格!”
口齒清晰,聲音響亮,特別滿意這個名字。
“你知道周文王和格物致知?”
梁司寒意外極了,他對這個大小的孩子沒有概念,甚至不清楚具體歲數應該做什麼事,“你知道什麼是演戲嗎?”
“我知道呀!”噸噸一聽有人要考問自己,坐直了小身板,頭頭是道地說,“就是好多人按照寫好的劇本……額……就是假裝是劇本里的人說話是不是?”
站在一旁的袁一朗為影帝解釋:“噸噸的爸爸是編劇,他耳濡目染的,都懂一點!”
梁司寒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透着犀利。
袁一朗沒出息地激動:……靠,影帝正眼看我了?
噸噸坐着也不安分,不一會兒變成跨坐在扶手上,一條腿晃蕩着,特別得意地說:“我爸爸是很厲害的編劇哦!”
他的世界裏,周文安的確是十八般武藝全能,是他最重要的守護神。
梁司寒扶着小孩兒單薄的肩膀,問說:“你想跟叔叔一起演戲嗎?”
噸噸盯着他的臉,若有所思。
遊樂園和演戲比起來,好像還是遊樂園比較有趣,但是……
這個叔叔真的挺親切的。
可是遊樂園有摩天輪,還有旋轉飛船呢。
噸噸蹙着小眉頭。
糾結。
旁邊的人都緊張地等着,大氣兒都不敢出。
主要是王守跟張副導最為著急,好不容易等來一個不怕生,還能坐在梁司寒懷裏面對面閑談的小孩兒,稀罕!
濃眉深眸的梁司寒又特別認真地問了一遍:“噸噸,你願意跟叔叔一起演戲?”
噸噸高高地抬起下巴,目光炯炯地看着梁司寒的眼睛,
下巴落下時點頭時,其他人都鬆口氣。
下一秒,他扭頭問袁一朗:“袁叔叔,演完戲可以去遊樂園嗎?”
“……”
“去去去!你想去多少次都去!”張副導是趕鴨子上架,不行也得行。
袁一朗心說,張副導也是急紅眼了。
他點頭:“噸噸啊,那你聽見了哈?你演戲,叔叔就帶你去坐摩天輪看小鳥兒。不許臨陣脫逃啊!”
噸噸揉了下小耳朵,圓溜溜的眼睛對着梁司寒:“叔叔你可以帶我去遊樂園嗎?”
袁一朗差點摔下椅子:我要是有你這麼直接,別說追星了,女朋友都能追到手了!
小孩兒提出了無理取鬧的要求之後,眾人都等着看梁司寒的反應。
視線中心的梁司寒不緊不慢地托着噸噸不知不覺挪出去的小屁股,答應下來:“好啊,叔叔帶你去。”
說完這話后,他常年冰山般的臉色上露出了點兒堪稱春風和煦的笑意。
眾人:見鬼了嗎?之前您怎麼不這麼和藹可親?感情你之前都是故意把小孩兒嚇跑的嗎?
噸噸表示滿意,在扶手上蹦躂兩下,高高興興地說:“我們開始演戲吧!”
“……”
王守指了指袁一朗:“這個……小袁是吧?你跟孩子熟悉,今天你帶着孩子熟悉下片場和幾場戲?兒童戲份不多,快的話集中拍攝五天就能結束,主要都是跟司寒的對手戲。”
袁一朗正點頭哈腰要答應,卻聽一旁的梁司寒悠然道:“我跟噸噸溝通。”
“也行,這樣最好!”王守興奮地拿了帽子揉頭髮,“就這樣,定這小朋友了。”
噸噸看大家都面露笑意,他也跟着傻乎乎地笑,眼神盯着梁司寒,越看越覺得親近。
-
其他人都出去了,袁一朗守在噸噸身邊,聽梁司寒跟他溫聲和氣地聊天。
袁一朗邊內心戲豐富:“我天,梁司寒給講戲?神他媽的影帝啟蒙!”
噸噸聽梁司寒說戲裏的細節,時不時扭頭瞅一眼袁一朗。
小袁叔叔表情傻乎乎的,而且臉上露出一種痴迷的笑容。
噁心心。
梁司寒也注意到這個小孩的叔叔,有點不大正常。
等袁一朗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都在盯着自己時,才反應過來:“咳咳咳咳……那什麼,噸噸你渴不渴?我去給你弄點兒水喝。”
“哦。”噸噸看他屁滾尿流地跑出去了,疑惑地說,“小袁叔叔今天好怪的哦。”
梁司寒摟着他坐在自己腿上,問:“他跟你爸爸認識?”
“嗯!”噸噸伸手摸摸面前男人線條剛毅的下巴,“小袁叔叔跟我爸爸是同事!爸爸出差,小袁叔叔就會陪我玩。”
溫熱的小手指在梁司寒的臉上戳來戳去,尤其是划拉可能沒剃乾淨的胡茬,他看小孩兒一臉好奇:“怎麼了?”
噸噸戳一下,又縮回手:“叔叔,這是鬍子嗎?刺刺的。”
梁司寒也揉了一把下巴:“嗯。你爸爸也有的。”
噸噸腦子裏浮現爸爸光滑的下巴,用力搖頭:“才不是呢,爸爸臉滑滑的,才不長鬍子的。”
“是男人都會長的,可能他修掉了。”梁司寒理所當然地說,“你以後也會長的,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不是的!”噸噸噘着嘴反駁,眼神里是不容反抗的堅定,“爸爸沒有鬍子!”
梁司寒被較真的小模樣逗笑:“是嗎?那下次我見了你爸爸,看看他的下巴?”
“嗯!”噸噸較勁地點頭,又輕輕碰了下樑司寒靠近脖頸的位置,那附近也有青茬,皮膚有些粗糙,“爸爸這裏也滑滑的,爸爸全身都滑滑的。”
梁司寒總覺得他好像是在形容母親,而不是一個父親。但總體上,他認為這個孩子認知尚且不完全,並沒有做過多的設想。
他脫口而出地隨意問:“你很喜歡你爸爸?”
“當然啦!”噸噸理直氣壯地回答,咕噥說,“每個人都很喜歡自己的爸爸呀。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都說童言無忌,但是這話卻讓梁司寒愣怔。
他的內心深處悄然發問:是這樣的嗎?
某個強烈陽光也不曾抵達的陰暗角落裏,有人用尖銳的聲音反駁了這一點。
噸噸注意到了梁司寒剎那失神。
那雙漆黑而不見底的眼眸中,短暫而流露出了一種他看不懂的情緒。
此時,門被人推開,袁一朗笑眯眯地進來送水,順帶給梁司寒和羅遠恩一人一瓶。
他彎腰對着噸噸說:“來,小袁叔叔喂你喝水。”
“我來吧。”梁司寒擰開一瓶礦泉水,寬大的手掌按在噸噸的小背上,低眸同他對視,“我喂你,可以嗎?”
噸噸小雞啄米一樣點腦袋,伸出小短手去接送到面前的瓶子。
梁司寒不敢喂太多,給他抿兩口就收起瓶子。
噸噸往他懷裏鑽,磨磨蹭蹭地撒嬌:“叔叔,你真好!”
梁司寒還真是頭一回從這麼小的孩子嘴裏聽到這話,他把小孩兒抱住,讓他跨坐在自己腿上。
噸噸跟平日裏與周文安玩鬧一樣,兩條胳膊繞在梁司寒的脖頸上,笑嘻嘻地晃蕩:“叔叔,我要上洗手間。”
袁一朗差點打了個趔趄:“祖宗你直腸子啊?剛喂進去你就要上廁所?”他趕緊從身後把噸噸一把抱住,生怕他非要梁司寒帶去洗手間。
噸噸被袁一朗抱高,雙腳蹬着空氣:“哎呀呀,袁叔叔我要這個叔叔送我去!”
“這個叔叔是影帝,影帝給你把尿?美得你!”袁一朗開個玩笑,把噸噸打橫抱起來,玩鬧似的抱出去。
等人出去,原本吵吵嚷嚷的房間陡然安靜下來。
沉眉靜思的梁司寒,望着小孩兒剛才喝過的那瓶水,啟唇問:“像嗎?”
房裏另一人是他多年助理,羅遠恩。
兩人共事已久,知根知底。
羅遠恩這會兒比梁司寒還訝異:“噸噸跟你小時候是挺像的,剛一進來,我就看出來了。”
他見過梁司寒的舊照,比照噸噸,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的輪廓和五官。
只是現在梁司寒三十多歲,早沒有了兒童時代的影子,外人輕易看不出來。
梁司寒支着手肘,靠在椅子裏,用力掐了一把眉心。
他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指尖劃過下巴,方才被噸噸戳着玩的地方,那種小手指觸碰的感覺特別真實,連帶着他剛才吊著自己脖子撒嬌的笑容,都變得極為強烈。
梁司寒常年冷漠的眼神里驀然透出三分笑意來:“要是真的,那也挺好的。可惜了。”
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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