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紙包不住火
藤田義男擺了擺手,擲彈手退了回去。
村民從山坡上陸續下來,他們的速度很慢。
原本便是老弱婦孺,現在不僅要帶着鄉親們的屍體,還要攙扶着受傷的村民,行進的艱難可想而知。
張天海看着沒了氣息的李青山,大腦一片空白。
這群人誰都能死,獨獨李青山和張氏不能,可現在,李青山冰冷的屍體就擺在面前。
藤田義男饒有意味的笑笑:“怎麼了?”
“這人是內應的父親。”張天海低着頭,略有些出神,“讓他知道父親死了,事情怕不好辦。”
藤田義男點點頭:“小田莊的村民都往青山鎮趕了,那群反日分子不會在村裡等死,會藏進山裡。”
環顧周遭環境,藤田義男感慨道:“我沒想到地勢如此險峻,沒內應,莫說一個小隊,一個中隊要想尋找他們的蹤跡,也很難。”
知道這樣你們還開槍?如果李青山沒死,事情要好辦得多。
張天海內心深處頗有微詞,這種感覺讓他有些不安,也有些不知所措。
見張天海低頭看着屍體不發聲,藤田義男笑着問道:“內應的母親在哪?”
張天海心裏一咯噔,趕緊抬頭。
看看藤田義男,又瞅瞅正在哭泣的張氏,尚未想好怎麼回答,砰的一聲,八毫米手槍彈從張氏額頭穿過,腦漿和鮮血噴了一地。
老人和孩子旋即發出一聲驚呼。
將九四式手槍重新裝進槍套,藤田義男對張天海無比平靜的道:“這樣一來,就沒麻煩了。”
張天海的世界在這一刻定格。
他大張着嘴巴,看着倒下的張氏,愣了很久。
藤田義男扭頭對一邊的軍曹道:“我們要帶着這群支那人榮歸故里,不想被廢物拖慢行軍速度。”
軍曹旋即掏出南部十四式手槍,拉了下槍栓。
藤田義男皺了皺眉頭。
“對不起!”軍曹躬身行禮,將手槍放回槍套,抽出武士刀,走到一名呻吟的孩子面前,一刀砍了下去。
鮮血噴了旁邊的老人一臉,看着幾乎沒了頭顱的孩子,他身子顫抖着,作勢就要衝向這名軍曹。
雙手握刀的軍曹一聲冷笑,抬腳便踹,老人剛剛倒下,他緊快速向前邁了一步,武士刀在老人面前劃過一道寒光,頭顱就此飛了出去。
無頭的脖頸向上噴着鮮血,倒下的時候,鬼子們端着三八大蓋沖了上來。
受傷的已經死了,年歲太大的也死了,毫無反抗之力的他們就像牛羊,倒在屠刀下。
眼前這一切,張天海早已司空見慣,卻從未像今天這般刺激着他的眼球,震撼着他的神經。
藤田義男指着十個僅存的村民,對張天海道:“告訴他們,老老實實按照我的來,不會虧待他們。”
張天海硬着頭皮走到村民面前,從嘴裏蹦出來的話,不僅他不信村民更不信。
但是不信又怎樣?他們沒有絲毫反抗能力,此時此刻甚至大聲說句話都會喋血當場。
被鬼子趕着朝前走的時候,他們已經看不到生的希望。
既然不能活,難道像牛羊一樣被宰殺?
他們腦海不禁想到前幾天村口發生的那場戰鬥,那些倒下的鄉親跟剛才的老人孩子一樣倒在血泊中。
但他們死了還有埋的地方,能入土為安。
這些老人和孩子呢,只能靜靜躺在林子裏,要麼狼分吃,要麼被老鼠蠶食,更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
他們的心境有了變化,只要機會到來,仇恨的火滅會變成燎原大火,焚燒一切。
越朝大青山深處走,藤田義男越覺得留下這十個村民太有必要了。
通往小田莊的山路險峻到出乎想像,很多地方山路僅一米來寬,一側是陡峭的峭壁,另一側便是萬丈深淵。
藤田義男也明白了為什麼張天海判定剛才那個峽谷不會有反日分子伏擊。
相較於第一次穿越過的峽谷,後面的峽谷不下四處,哪一個伏擊效果都比第一個好。
看着漸漸暗下去的天色,藤田義男命令小隊原地駐紮,修整待命。
“從小田莊逃回青山鎮,你不容易。”藤田義男遞給張天海一根香煙。
張天海將香煙點燃,狠狠抽了口:“我怕旭陽知道父母遇害,沒他領着,我們不可能找到反日份子。”
藤田義男靠着一株古樹,慢悠悠的道:“讓那十個人將嘴巴閉起來就好,天海君,沒人想死也沒人不怕死,跟老百姓打了那麼久的交道,難道還不了解他們的性格?只要能活着,他們可以忍受很多很多。”
老百姓為了活着是能忍,可剛剛你們的態度,會給人留活路嗎?張天海默默抽着香煙,不發一言。
藤田義男晃了晃脖子,冷厲的目光看向未知的前方,突然道:“內應可靠嗎?”
張天海將香煙摁滅,老老實實回道:“我有多可靠,他便多可靠,一起讀書的時候,他的膽子比我還小。”
“有天海君這話,我就放心了。”藤田義男拍拍張天海的肩膀,輕輕言道,“他的父親倒下純粹意外,為了大計考慮,那女人不死也不行,中國有句古話,無毒不丈夫,見到內應不要出問題,此戰凱旋歸來,先前我們所犯下的錯誤全部一筆勾銷不說,你還有大功。”
頓了下,藤田義男靠着古樹閉目養神:“你現在是翻譯官,回來之後便是安平城警備司令!”
張天海眼前一亮,忙道:“謝藤田隊長抬舉。”
“路給你鋪好了,怎麼走,還要看你。”藤田義男嘴角掠過几絲不屑。
張天海捕捉到了這個細節,身子當即一頓,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陪着笑臉道:“屬下從未讓藤田隊長失望,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
“如此便好,消滅掉大青山這群老鼠,我就要上戰場了,護不了你多久。”藤田義男睜開雙眼,指着西方的晚霞,贊道,“這裏的晚霞比我家鄉的還要漂亮,踏着腳下這片大地,我覺得安穩,我的家鄉時不時會發生地震,睡覺都在擔心,大地震來的時候我怎麼活,海嘯來的時候如何才能生。”
說著說著,藤田義男聲音越來越小:“自古我們就嚮往大陸,現在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了,安穩下來我在安平城安家,天海君,說不定咱們還能成為鄰居呢。”
“屬下希望那一天儘快到來。”張天海聽着藤田義男的話,也不知怎麼回事,心裏總不是滋味。
大青山的夜晚又一次到來了,周遭很靜,如果不看夜空,很難分清是深夜還是凌晨。
張天海趴在草叢中,焦急的等待着李旭陽。
他很矛盾。
他怕李旭陽不來。
如果李旭陽不能準時前來,也就意味着沒有內應,茫茫大青山要找到反日分子無異大海撈針,藤田義男一旦撲空,自己的下場非常不妙。
藤田義男沒將他當朋友,兩人也不可能做朋友,對此張天海早有清醒認識。
還不如跟小林幸一一起死在小田莊,如此至少不會連累家人。
他又怕李旭陽準時赴約。
如果說李青山的死他還能解釋,張氏的死呢?紙終究包不住火,即便張天海一時半會能瞞住李旭陽,以後總有水落石出的那天,那刻又要怎麼辦?當然更重要的是,張天海對不住自己的良心。
李旭陽冒險將他放走,更多的應該是念及同學之情,自己不僅沒回報,還直接害死了張氏。
他越想越煩悶,胸口好像被石頭壓着,那滋味說不出的難受。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張天海立刻繃緊了神經,黑洞洞的槍口指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誰?”
“我!”
張天海鬆了口氣,趕緊從草叢中走了出來:“怎麼才來?”
“這個時間能趕來不錯了,他們撤出小田莊在山裏藏着,路遠也難走。”李旭陽一邊說著一邊道,“進山的時候,碰到鄉親們了嗎?”
張天海忙道:“碰到了。”
李旭陽暗叫一聲不好,又問道:“鄉親們沒事吧?”
“這個......”張天海猶豫了下,將準備好的台詞一股腦吐了出來,“小田莊死了那麼多皇軍,不可能沒事,除了開個口子讓你父母前往青山鎮,其他人不是死了就被他們壓着。”
說完,張天海指着身後,悄聲道:“都在山坡下等着你呢。”
李旭陽皺着眉頭,拽着張天海:“你確定我父母沒事。”
“哎呀,咱們什麼關係,你還信不過我?”張天海拿開李旭陽的手,不無埋怨的道。
“我不是信不過你,是信不過日本人!”藉助微微的光亮,李旭陽靠近張天海,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先前也說藤田義男生性多疑,既然碰到了鄉親們,傻子都知道反抗勢力一定進了山,我若真是內應最好,若不是,而是跟着反日勢力走,後果是什麼?”
“這是易守難攻的大青山,隨便找個地方都是打伏擊的風水寶地,藤田義男會不知道,他就不防着點?”李旭陽指着夜色深處,又道,“不防?為什麼要壓着鄉親們?”
張天海被堵的一時無語,咽了口唾沫,有些不耐:“你胡思亂想些什麼,不是會跟你說了我跟藤田隊長關係良好,說句話還算句話嗎?”
“進村的那批人不死,你說話可能還有點用處,他們死了就你活着,對你不起疑?再退一步說,即便信你,他憑什麼信我?”李旭陽無力的坐在地上,有氣無力的道,“張天海,咱們上學的時候,老師常跟我們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包不住火,看來我的父母,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