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雙胞胎
陳孑然沒有回家,她熟門熟路走向了學校禮堂的後台。
校慶將至,今天是最後一次帶妝綵排,參演人員全體參加,後台比平常更擁擠。
陳孑然掀開帘子,入眼就是穿着鮮艷演出服,化着舞台妝的演出學生,化妝室里香氣撲鼻,她剛一進去,差點沒熏一個大跟頭,猛眨了眨眼,適應了一會兒,定睛在化妝間裏尋找。
“姐!”
陳孑然突然被人一拍肩膀,她轉頭一看,笑了起來,“子瑩,你今天好漂亮!”
她眼前,一個亭亭玉立的高挑少女,穿着一襲藍白漸變的舞蹈長裙,兩條水袖垂垂地掛在臂彎處,娉婷裊娜。
“是嗎?姐你也覺得好看?”少女臉上已經帶了妝,長發盤起,露出天鵝般優雅的長頸和白玉質地的鎖骨,兩頰用腮紅打得粉撲撲的,眉眼也精心描繪過,挑起來的細眉,刷得又長又密的睫毛,眼尾粘了幾根和裙子同色的絨羽,遮不住黑白分明的眼眸,瞳孔亮晶晶的,炯炯有神,她的鼻樑又高又挺,使整個面龐都立體生動。
少女被陳孑然誇得欣喜,掐着水蛇似的細腰在她面前轉了個圈,質地輕盈的裙擺飄了起來,更襯得楊柳似的身段搖曳生姿,化妝間裏的幾個男生視線鎖在她轉圈的腰上,目不轉睛。
“好看,子瑩平常就很漂亮,一打扮起來更漂亮,比古代的四大美女都漂亮!”陳孑然平常木訥少語,這時倒是打開了話匣子,把少女一通誇,誇得她捂着嘴嬌嬌地笑。
這位漂亮的姑娘就是陳子瑩,是陳孑然的雙胞胎妹妹。
第一眼見到陳孑然和陳子瑩的人,斷然不會把她倆聯繫到一起,更不會認為她倆是姐妹,竟然還是雙胞胎!
怎麼可能呢?她倆長得一點也不像。一個中人之姿,一個仙姿玉色!陳孑然的個頭才勉強超過了1米6,而陳子瑩長身玉立,比陳孑然高了十來公分,站着不動就是章台楊柳,人群中隨意掃一眼,第一個注意到的就是她。
從小到大,但凡聽說陳孑然和陳子瑩是雙胞胎的,無不嘖嘖稱奇。
可她們的確是雙胞胎,異卵雙胞胎。同一天出生,共同長大,陳孑然長得像爸爸,陳子瑩長得像媽媽。
她們的父親陳大志,但凡認識他的人,沒有不說他運氣好的,陳孑然和陳子瑩的母親梁柔潔,年輕時如花似玉,追她的年輕人把她家的門檻都踏破了,可梁柔潔誰也看不上,就相中了其貌不揚的陳大志,一心一意想跟他過日子,後來生了一對雙胞胎,小日子過得緊巴,但也和和美美,又有一對雙胞胎女兒,老婆孩子熱炕頭,羨煞旁人。
“姐,你校服怎麼了?”陳子瑩被陳孑然誇得高興,一心臭美,這會兒情緒平復了,才注意到陳孑然破了一個大洞的校服,頓時細眉緊皺,“是不是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欺負你了?告訴我是誰,看我不收拾他去!”
陳子瑩說著就擼起了袖子,眼中燃起怒色,也不管自己還穿着演出服呢,一副氣勢洶洶的架勢,陳孑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忙把她往回拉,“沒有,沒人欺負我!子瑩你冷靜一點,這會兒學校里人都走光了,你上哪收拾去?”
陳子瑩一聽,安靜下來,不依不饒地追問,“那你告訴我,你校服怎麼弄的?”
“是……是……”陳孑然怕自己的妹妹衝動惹事,不知怎麼開口。
她們小時候就有過這樣的事,陳孑然在外面被別的男孩子推了一把,回來后陳子瑩知道了,二話不說找到人男孩家去堵着,等他出來玩時,逮着他一頓猛揍,把人門牙都打掉了一顆!就這火爆個性,讓她知道陳孑然的校服是和顧煢撞車弄破的還得了?非出大亂子不可。
情急之下,陳孑然急中生智,忙道:“是我今早快遲到了,上樓太急,不小心摔了,衣服勾在欄杆上刮破的,不信你看,我手也在水泥地上擦傷了。”她把手掌舉起來給陳子瑩看。
陳子瑩一瞧,果然全是細傷,翻開她的掌心細細端詳一遍,手指在她傷口上輕輕摸了一把,生怕弄疼了她似的,咬着唇,心疼地問她:“擦藥了么?痛不痛?”
“小傷,都結痂了,沒事的。”陳孑然沖她傻笑。
“在你眼裏什麼事都是小事。”陳子瑩皺了皺鼻子,在她臉蛋上掐了一把,“姐,你等我一會兒。”說完轉身向化妝間裏間跑。
陳孑然納悶她上哪去,只見不一會兒她又小跑着回來了,手裏多了一管藥膏。
陳子瑩擰開藥膏蓋子,遞給陳孑然,“拿着。”
陳孑然乖乖拿好。
陳子瑩托起她的右手,把藥膏細細地擠在她掌心的傷口上,仔細塗抹均勻,又用自己的乾淨手絹把她掌心包住,打了個結,說:“另一隻手。”
她細心給陳孑然把另只手上的傷口也包好,沖她一笑,說:“這下好了。”
陳孑然把兩隻手抬起來看了看,哭笑不得,“子瑩,你給我包成這樣,我還怎麼幹活啊?”
“你有什麼活?我替你干行不行?”陳子瑩吹鬍子瞪眼。
陳孑然看着自己的漂亮妹妹,無言以對。
陳子瑩剛綵排完,替姐姐包紮了傷口,坐在化妝枱前卸妝。
陳孑然走過去坐下,陳子瑩身子便一歪靠在她的肩膀上,陳孑然笑着推她,“快起來,頭髮都弄亂了。”
“我就不起!”陳子瑩小孩似的耍賴,兩隻胳膊抱住陳孑然,像摟毛絨玩具似的把她摟在懷裏,笑嘻嘻道:“姐,你怎麼這麼軟啊,連骨頭都是軟的,抱起來真舒服。”
陳孑然也跟着笑,輕罵:“胡說八道。”
陳孑然只有在陳子瑩跟前才會這樣放鬆,她們是血肉相連着出生的親姐妹,心意相通,陳孑然的心事,從來不瞞着陳子瑩,而陳子瑩的小秘密,也只會說給她聽,陳子瑩是這個世界上陳孑然最親的人,比父母還親。
陳子瑩靠在陳孑然的肩頭,盯着她的側臉看。
陳孑然耳朵特別小巧,隨着手上的動作一動一動,連小耳垂都跟着晃悠,看起來很軟,陳子瑩盯了一會兒,覺得有意思,伸手去捏。
陳孑然眼睛都沒抬,只是笑,“捏我耳朵幹嘛?”
“姐的耳朵軟軟的,好可愛。我不僅想捏,我還想咬一口呢。”
“可別。”陳孑然笑着說,“萬一咬了個缺口,我不成殘疾人了?”
“我就要咬!”
陳子瑩脖子作勢往前伸,陳孑然怕癢,被她的呼吸吹進脖子裏,一邊躲一邊咯咯直笑,報復似的也去呵她的癢,姊妹倆鬧作一團,沒注意身後的門邊,有兩個人站在角落裏朝她們這邊打量。
這兩個人正是剛走進後台的顧煢和姚瑤。
顧煢注視着旁若無人地黏在一處笑鬧的二人,眼中陰惻惻的,手指摳着門框,幾乎摳出一個窟窿來。
她瞧瞧和陳子瑩抱成一團的那人,不是自己那個愛偷東西的窮酸同桌還是誰?顧煢冷笑着想,行啊,這人看着其貌不揚,倒挺有本事,連陳子瑩這樣的女生都能弄到手,真是人不可貌相。
姚瑤也驚奇道:“咦,這不是你那同桌么?你倆可真夠有緣的,下午她剛得罪完你,這會兒又把你看上的人搶了,顧大小姐,這回你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顧煢靠着門框,笑得無所謂,“再搶回來唄。”
就陳孑然這樣的人,一不漂亮,二沒本事,三還懦弱,從她手裏搶個把人還不是易如反掌?說不定把人搶了之後,她連哭都不敢當顧煢的面哭,只能午夜夢回的時候,躲在被窩裏偷偷地抹眼淚。
顧煢一想那個畫面,頓時心情大好,輕快地走過去,站在滾成一團的姊妹倆面前。
陳孑然前一秒還和陳子瑩笑鬧,察覺有腳步聲,立刻按住陳子瑩的手,整理了表情,收聲提醒她:“子瑩別鬧,有人來了。”
陳子瑩眼裏閃過不滿,皺着眉抬頭,敵意地看着顧煢,“你有事么?”
顧煢笑了一聲,向陳子瑩伸出手,“剛才看你跳舞跳得不錯,想交個朋友。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顧煢。”
陳孑然正低頭整理校服,聽到這個聲音動作一頓,抬起頭來,警惕地看着她。
每天來跟陳子瑩搭訕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陳子瑩早就見怪不怪了,只覺得這個人突兀走過來,打擾她和姐姐玩鬧,打心底里厭惡,又感覺到陳孑然的身子一僵,對她惡感更強烈,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看都不看她的手,“管你是誰?我不想和你交朋友,抱歉。”
顧煢瞧她別過臉去冷哼,小辣椒一樣的火熱個性,生氣時的表情尤其靈動,正對了顧煢的胃口,她被拒絕了也不生氣,又扯着嘴角一笑,隨手拉了一張遠處的凳子,坐在陳子瑩旁邊,托着下巴看她,“可我很想跟你做朋友啊,怎麼辦?”
陳子瑩正要挖苦她,被陳孑然扯了扯袖子,她低頭,聽見陳孑然小聲勸她:“子瑩,算了,我們回家吧,現在已經很晚了。”
冬天黑得早,此時外面天已經黑透了,校園裏的路燈也亮了起來。
陳子瑩說:“好,我去把衣服換了,姐你等我一會兒。”說罷起身往換衣間走。
顧煢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陳孑然,諷刺道:“姐姐妹妹叫得這麼親?陳孑然,沒看出來你表面老實,暗地裏玩得挺花啊?”
陳孑然抬頭看了眼顧煢,覺得她話裏有話,又聽不懂什麼意思,懶得搭理她,乾脆背對着她坐,沉默地表示不屑。
顧煢早上和她撞車,中午被她偷手機,這會兒看上個姑娘還被她搶先一步,心裏早壓不住火了,這會兒她竟然還敢拿後背對着自己,顧煢忍了一整天的怒氣蹭地直衝天靈蓋!長腿一伸,直接把陳孑然那張椅子給勾了過來,又按着椅子背一轉,強行讓她面對着自己,冷哼,“怎麼,敢做不敢當?不如我把你偷手機的事告訴陳子瑩?看她還會不會這麼親熱地叫你姐姐?”
陳孑然一聽眼睛都等圓了,反駁:“我沒偷!”
“你說你沒偷就沒偷?誰能證明?”
“那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偷了?”
“當時教室里就你一個人,不是你還是誰?”顧煢身子往前探了探,兩人的膝蓋碰在一起。
“你!”陳孑然說不過她,氣得咬牙切齒,“你蠻不講理!”
“我蠻不講理?”顧煢笑出聲,正要繼續諷刺她,突然聽到陳子瑩充滿怒火的聲音在後面大喝:“你在幹什麼!?”
顧煢還沒來得及回頭,陳子瑩已經大步跑到兩人中間,隔開兩人相抵的膝蓋,把陳孑然拉了起來,護在身後,憤怒地瞪視顧煢,“你是個什麼東西?就你也敢欺負我姐?”
陳子瑩已經卸了妝,臉上沒有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點綴,五官更有一種天然去雕琢的清新乾淨,睫毛上還掛着沒有擦乾的水珠,眼眸也像被雨水沖刷過似的,清澈見底,生氣時鼓起來的腮幫子格外可愛,顧煢一見她,就什麼火氣也沒了,笑呵呵地說:“沒欺負,我和她鬧着玩呢。”
陳子瑩又冷笑一聲:“就你也配和她玩?滾。”
生起氣來聲音也是秀氣的,一個滾字就讓顧煢肝兒顫,臉上笑意更深,“真鬧着玩,我和陳孑然可是同桌,不信你問她。”
陳子瑩狐疑地轉頭,詢問地望着陳孑然。
陳孑然心裏一緊,怕顧煢又說自己偷手機,只好勉為其難地笑了一下,澀澀地應了一句:“嗯,她是我同桌,新轉來的。”
這話一出,陳子瑩看顧煢的眼神更警惕了,沒說什麼,哼了一聲,拉起陳孑然就走,半秒鐘都不想和顧煢多待。
陳子瑩走路帶風,吹到顧煢鼻間,有淡淡的香,不像陳孑然,身上只有一股陳舊的土味,還有剩菜味。顧煢嗅了嗅,有幾分陶醉。
等陳子瑩和陳孑然走後,姚瑤才和文藝部部長聊完事情,走了過來,四處一看,問:“她們呢?”
顧煢斜眼,“誰?”
“陳子瑩和她姐姐。”
“走了……”那個“了”字剛從舌尖卷出來,顧煢就一愣,“你剛說,陳子瑩和誰?”
“她姐姐啊!”
“你說陳孑然是陳子瑩的姐姐?”顧煢有點懵,不確定地又問一遍,“親姐姐?”
“啊!我剛打聽的,還是雙胞胎呢!”姚瑤眉飛色舞,“你說神奇不神奇,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姐妹倆竟然長得一點也不像,姐姐那麼丑,妹妹那麼漂亮,哎,你說陳孑然在她妹妹的光環下這麼多年會不會有陰影啊?要是我我肯定都不想活了,老天爺不公平啊……”
陳子瑩的U盤落在禮堂後台了,陳孑然回來幫她拿,正好聽到這麼一句。
她停住腳步,動作太大,弄出了聲音,顧煢和姚瑤聞聲轉頭,和她撞了個照面。姚瑤背後說人壞話被聽到,神色尷尬,找了個理由趕緊開溜。
陳孑然咬着嘴唇,一句話也沒有說,低着頭避開顧煢,走進化妝間找到陳子瑩的U盤,腳步匆匆地離開,出門時絆着門檻,往前一個趔趄,只看背影都很可笑。
路過顧煢時,身上還是難聞的剩菜味,同時帶了一點陳子瑩身上的淡香,這點淡雅的清香在她身上顯得不合時宜。
她的頭埋得很深,無法避免地露出來的頜骨直到耳根,顏色慘白。
顧煢注意到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手掌上包着的精緻的淺粉色帕子,和她校服領口露出來的一截褪色的紅毛衣格格不入,和她粗糙的手指也格格不入,那雙手上有很多繭子,一看就是長年累月幹活才會形成的痕迹。
而顧煢回憶起陳子瑩的手,非常漂亮,纖纖玉指,嫩得能掐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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