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節

第二章

二

天上那幾隻嗡嗡嗡怪叫的大鳥從莊戶上空飛過去的時候，二舅正在秧田裏埋頭打污頭薅草。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他逮眼看到，驚異異常，忙連竄帶蹦地跑回到家來。見外公與幾個堂伯們正在堂屋裏商議着什麼，二舅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阿大，剛才.....剛才有好幾隻鐵殼子的大鳥往西南邊飛過去了！”外公畢竟是個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人，道：“那叫飛機！往西南邊，肯定是去縣城那邊了！”話音未落，只聽見西南邊像打雷似的一聲聲悶響。大家趕忙跑出來望，遙見無為老城那邊濃煙滾滾，黑雲彌天，爆炸聲一連串地不絕於耳。一瞬間大傢伙不由得全慌了，忙招呼各自家的大人小孩，趕快準備些衣物乾糧，到蘆花盪里去躲幾天！

外婆顛着小腳忙前奔后的，嘴裏念叨着：“他大，不曉得咱們家學文現在有沒有遭罪，這死伢子，一天到晚忙得不曉得歸家喲！”二舅邊跑着往船上抱被子，一邊嚷嚷道：“媽，大哥昨夜就回來了，人在彭葛埂呢！別為他操心！”外婆似乎長舒了一口氣，急急地道：“二伢，先把你大嫂扶上船，她身子不方便呢！還有鳳子、英子......”二舅道：“媽，你和大嫂妹妹她們先上船吧！”外婆道：“我不走，家裏還有這麼多雞仔，我走了，誰餵養它們？”阿媽和大姨娘這時小臉彤紅略帶點興奮跑過來，拽着外婆的衣角，央求道：“媽，你要不走我們也不走！”外婆扳開阿媽與大姨娘的手，故作兇惡地道：“你們倆個死丫頭，又不聽話，那日本鬼子是紅毛水怪變的，來了會把小孩子生吞活吃掉的！快跟你阿大走！”阿媽和大姨娘哭着被二舅牽上了泊在家門口的那條船，挺着個大肚子的大舅母連忙把她倆個拉到自己懷裏，二舅和外公最後一個跳上了船，一個划船一個撐篙，眼看着外婆揮動雙手的瘦小身影在家門口的那塊場地上淡淡地隱去。

蘆花盪是離村四五里濡須河裏最大的一片濕地，這裏一年到頭人跡罕至，方圓頭十里的河灘上生滿了那密密的蘆葦與各式各樣的酸棗雜樹，像一面天然的綠色屏障嚴嚴地把陸地與村莊隔絕。幾戶人家的船悄無聲息地隱藏在那茂密的蘆葦林中。幾隻叫不出名字的水鳥因為有不速之客的打擾，驚得撲楞楞地飛起。外公一邊在船頭撒下絲網一邊惦掛着西南邊的家裏方向，第二天接近黃昏的時候，忽然有一團火球在西南方向燃燒起來，映紅了半邊的天，緊接着傳來一聲破鍋似的炸響聲，外公的手一哆嗦，絲網落進了水裏頭。他喊着二舅光着腳跑上岸，發瘋似的朝着林家圩的家裏跑去。還沒到家，遠遠地就見那只有七八戶人家的林家圩已是一片火海，家裏的大門已倒塌了半邊，場基上的柴堆早燒成一片火燼!二舅哭喊着衝進濃煙翻滾的屋內，只見外婆血肉模糊地倒在那殘垣斷壁間，二舅用手用腳死勁地翻開土塊，雙手鮮血直流，一把抱起外婆往外奔出。隨後的幾個家族親人也跟着趕了過來。在那株燒焦的桃樹下，外婆只剩下一絲微弱的呼吸聲，她艱難地最後睜開眼睛，用細若遊絲的聲音沖二舅說：“二伢，往後聽你大哥的話，照顧好兩個妹妹！”又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外公，微弱地告別，“他大，我先走了!”說完就閉上了眼。二舅傻愣在那裏，木木地似乎呆了。二舅傻愣了許久，他見外婆的右手還緊緊地攥着自已一件未縫補完的衣褲，終於清醒過來，虎目含淚地撲倒在外婆身上，淚如雨下，他狼似地嚎哭吼道：“***日本人，我日你日本人祖宗啊——！”可是慈祥的外婆卻在也聽不見自己孩子的話了。

（未完待續）

2010年10月28日於深圳砍石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