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緣盡之兆
一眨眼兒小隨緣兩個月了。一百八十元一罐的奶粉,讓她吃的是那樣的歡實與滋潤。
這些日子,蘇春艷總是愁眉苦臉,容顏常顯憔悴。
江河水東奔西走,終於將小隨緣的相關手續都辦了下來,還為小傢伙做了體檢、種了疫苗。體驗結果一切正常,這又讓他去了一塊心病。接下來,他就想着該如何為孩子做唇裂手術,這可不能馬虎,事關孩子的一生。
於是,他在網上收索了許多唇裂手術的相關信息。一家國際民間慈善機構,令他喜出望外:這是美籍華人—王嘉廉先生,於一九九九年在美國發起並正式註冊的。可又讓他大失所望的是,這個機構的宗旨是專為貧困孩子實施矯正手術的。真正讓他深感慰藉的是,關於唇齶裂兒童的屬性,正如林主任說的那樣、世界衛生組織早有界定:不屬於殘疾兒童的範疇。他真想知道做這種手術的最佳時機,可那些專家卻各有說詞:有的說越快越好,有的說三個月或六個月左右最佳。他對此沒了譜。還有一個讓他無法迴避的現實,那便是手術的全部費用該是多少或大致多少?專家們的回答不是含糊其詞就是答非所問,好像萬變不離其宗:去當地醫院諮詢,最好去正規的大醫院。媽的,啥叫大的?照此說法,全國得有成千上萬個都不正規。不過,他最終還是了解到:唇齶裂和唇裂就有所不同,由此他非常自信地認為,小隨緣屬於輕度的先天性唇裂,費用再怎麼著也不會超過一萬元。
江河水把自己所了解的、以及判斷結果和盤托給了蘇春艷。他故意把話說得很輕鬆,佯作絲毫也沒有察覺到她連日來的異常神情。
蘇春艷長嘆一息,“這年頭一萬元不算啥,一般家庭都承受得了。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她似乎也是有意把話說得輕鬆自若。
江河水知道她擔心的事情太多,盡量不再給她施加什麼壓力,只是笑了笑。其實,他心裏也一直都不平靜,甚至還隱約產生過難以啟齒的擔憂。
午飯剛過,還不到點兒蘇春艷就準備上班去了。這可是她多年來稀有的異常舉動,江河水的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兆。
“再過幾天就立秋了,下午我抽空去給孩子買點兒啥。”蘇春艷出門時說。
江河水只是面帶微笑,心裏開始慌亂起來。
蘇春艷剛走不久,老兩口就來了。他們幾乎每天都過來,幫着江河水照料小隨緣。
“老三哪?春艷這些日子心事太重,不會有啥事兒吧?”老太太問。
“不會,你就放心吧。”江河水說,“我早就看出來了。說真的,這孩子的消費也忒高了點兒,換上誰都不能沒點兒啥想法。沒事兒,過些日子、習慣就好啦。你們別理她。”
“我看沒那麼簡單。”老太太有所擔憂,看著兒子似乎還想往下說點兒啥,可怎麼也說不出口。
老爺子喜好入廚掌勺,很快就把晚飯做好了。都快六點鐘了,蘇春艷還沒回來。老倆口一直都在擔著心,不時地看着江河水。其實,江河水心裏也十分納悶與不安,可又不得不作出一副心定神閑的樣子。
“春艷中午出門時跟我說,她下班后要去超市給孩子買點兒啥。沒那麼快,再等會兒。”江河水的話音剛落,桌上的手機便響開了。他看着視屏,“是春艷來的。”對着手機吱唔着、起身走進卧室,又緊緊地關上了房門。
老太太見狀,壓低聲音對老伴說:“我估摸着要出啥事兒,這孩子,都多大啦?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
“反正我兒子他不會幹啥出格的事兒來,塌了天也是為了這孩子。”老爺子看着小隨緣,亦然長嘆一息。
卧室的門開了,“爸、媽,你們先吃吧。我出去一趟。”江河水不無匆忙地穿好衣服,“春艷有啥重要事兒跟我合計,說當著你二老的面兒不方便。”
“說啥你都得長點兒心!”老太太衝著已經出門的兒子叮嚀了一句。
江河水打了輛車,很快就到了蘇春艷相約的地方。這是兩人曾經舉辦婚禮的一家飯館,現如今已是該市標配的著名酒店了。他一路都在想,她為什麼非要把自己約到這裏來?難道……?職業的敏感告訴他,她一定是想藉助重拾和進一步渲染那段美好的記憶,要挾自己作出什麼極不情願的妥協。興許不能說是要挾,一個女人能做到這個份上,也可以說是良心用苦了。
蘇春艷靜靜地坐在包廂里,一直都在唉聲嗟嘆,長時間的抑鬱終於讓她作出了一個人生的重大抉擇。可無論如何,心裏總是忐忑不安。半個小時前她還在辦公室里,用了整整一個下午才寫完了一份離婚協議書。協議書勉強寫了一頁紙,理由實在有些蒼白乏力。她絕不能把小隨緣扯進來,否則會招致人們的唾棄和社會的不恥,因為她是國家幹部也是黨員。她努力讓自己把江河水想像成一個魔鬼、惡棍,可怎麼都做不到;又把將近二十年的記憶倉庫翻了個底兒朝天,也沒找到他的什麼陰暗處。倒是有一件往事讓她刻骨銘心。
一九九六年,台海危機令世人矚目,江河水酒後恨不得一個人渡海過去解放台灣。蘇春艷看着他那神經兮兮的樣子,就說了幾句風涼話。結果神經病真的喝醉了,把她虛擬為LDH給狠狠地痛扁一頓。可憐的蘇春艷,一個弱女子竟然被扁得鼻青臉腫,整整半個月都沒臉見人。蘇春艷豈能忍受這份窩囊,把天都給鬧翻了,誓言非離婚不可。江河水被她整得就差跪下了。這還不算完,蘇春艷娘家也不幹了,把事兒鬧到了單位上,上級領導把江河水好一頓痛批。江河水幸虧檢查的深刻,否則就得挨處分。要為這事兒挨處分,那才真他媽的叫窩囊呢,江河水當時心裏想。鬧成這樣還不行,蘇春艷鐵心要離婚。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這事兒不知怎的讓許書記知道了,他讓林主任幫江河水翻過了他一生最黯淡的一頁。
事後,每當有人和江河水說起這事兒的時候,“都是LDH給鬧的,小日本揍的!”他總愛這麼開玩笑。
蘇春艷當然不能把這件事兒作為離婚的由頭,因為在很多人看來,它早就成了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