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職茫然
第一章
離職茫然
2004年的夏天,傍晚。坐落於渤海之濱的Y市,被五彩繽紛的晚霞燃燒的活力四射……
江河水是最後一個離開辦公樓的,一臉落魄、滿腹的鬱悶無以開釋。他沒有乘車,一搖一晃地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他是個瘸子,兩條腿長短不齊,是在那場戰爭中落兒下的。幾天前,楊總給他打電話:“瘸子,來一下,我有件重要的事兒跟你說。”所謂“重要的事兒”,江河水十分清楚,心理準備有些日子了,並不感到太突兀。
由於黨委李書記已被“雙規”,公司又時逢特殊階段,故上級決定:黨委書記一職暫由楊衛中兼任。楊衛中——楊總攬黨政大權於一身,深感仕途敞朗、平步青雲。他中等身材、體胖白凈,慈眉善目、一副天就的官相。見江河水走進門來,他拿起桌上的一份紅頭文件迎了上去。“坐,請坐。”
江河水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來了個單刀直入:“我的工作啥時候交接?”
“哇!”楊總將文件遞給江河水,“不愧是‘軍統’的人,鼻子挺好使嘛。”
楊總說江河水是‘軍統’的人,一半是調侃,另一半全公司上下無人不知。江河水自部隊回來后,近二十年均從事紀檢工作。在許多人看來,這是一份橫豎得罪人、裡外不討好的差事。可他江河水卻始終樂此不疲,而且還越來越得心應手,沒少幹些“上房揭瓦”的事兒。李書記的落馬,就是他的又一傑作。對此楊總深信不疑,公司凡是有頭有臉兒的人也都心知肚明。
紀檢部門的主要功能就是“算計”,其對象自然是所有的幹部,否則就是空殼沒意義了,江河水歷來就是這麼想的。所以,在全公司的整個幹部隊伍里,他居然沒有一個像樣的朋友。一些幹部湊在一起的時候,常會說他是一根筋,辦事從來不繞道半步。“狗日的真不知天高地厚,難怪瘦得皮包骨頭、像個猴子似的,活該!”狠話沒少放,但平常里這些幹部還是都學會了夾着尾巴低調做人。其實,江河水也早就有了一種感覺:媽的,這貪官咋就越整越多呢……?也罷,自古無官一身輕!
不過,江河水也有值得慶幸的事兒:公司眾多所謂底層的人,對他個個都是敬重有加,見面總是一口一個江哥、瘸叔的叫着,着實讓他倍感欣慰。另外,他還有一個誰也撼動不了的人生盾牌——國家一級戰鬥英雄。這可是國防部、中央軍委直接授予的。
論職位權限,江河水無疑是要在楊總面前俯首稱臣的,可這老小子總是喜歡隔着灶台上坑。無論是哪個當官的,只要是讓他逮住了尾巴,絕對是不依不饒;誰要是敢從中作梗,他就會握着充足的證據直奔市委犯上。在那場摻烈的中越自衛戰前後,市委許書記是他的團首長,還是自今讓國人敬仰的一位開國將軍的同鄉,這個後台絕對是一個硬字。若沒有許書記罩着,他江河水早就淪為宅漢居家多年了。
楊總最怵的就是他的這一手,所以平時打骨頭眼兒里都不想看見他。“雜種操的,要是有機會到‘中紀委去’?他也肯定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這次能把江河水請到辦公室來,則完全出於繞不過去例行公事。
江河水將文件往茶几上一撂,“媽的,老子才四十多歲就等死了。”話說得十分不情願,一副萬般無奈的樣子。
“你快知足吧?”楊總遞給他一根煙,“現在全國都在鬧下崗,你卻是提前離休,還享受着付處級待遇,別人都羨慕死嘍。”
江河水所以能享受如此待遇,這是國家的政策所決定的,別人怎麼嫉妒羨慕恨都是白搭。可他並不領情,以為這跟吃軟飯沒啥兩樣。他看着楊總,委實覺得心有不甘。因為,根據一封有關他的匿名信,江河水才剛剛開始着手調查。
楊總從江河水的眸子裏似乎看到了什麼,不禁心裏一陣膽兒突。他按事先編好的程序說道:“按照慣例,過兩天公司專門為你開一個歡送會。咱倆自小在一起長大,又一起工作多年,雖然說不上有什麼深交,但公宜總還有吧?”
歡送會是在今下午開的,挺熱鬧,江河水的娘們兒也在場。她叫蘇春艷,職稱會計師,四十有餘卻一點兒都不出老——半老許娘堪比港星關之琳。叫外人一瞅,打死誰都不會相信這就是他江河水的老婆。當初,蘇春艷所以能下嫁江河水,就是因為他是一個戰鬥英雄。那是一個崇尚英雄年代,凡是當兵的都吃香——何況一個戰鬥英雄呢。
歡送會開完后,江河水就回到辦公室獨自發起呆來。他的辦公室,長期以來就像是塊蠻荒野隅,極少有人光顧。臨近下班的時候,他的心情突然煩躁不安起來,生怕一個聲音的響起:就是門外過道上的那個電鈴。下班的鈴聲,以往是那樣的悅耳、令人興奮;而此時一旦響起,無疑就是冷酷無情的逐客令。他多麼希望時間能夠像人們所掌控的許多事物一樣,讓它永遠凝固不開啊;只可惜,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不可逆轉的就是時間。
鈴聲終於響了。門外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唧唧喳喳的聲音,充滿了人們歸巢的喜悅……
江河水的雙腳剛邁出公司大門的同時,又鬼使神差地轉過身去,望着自己工作多年的辦公樓……歲月過往而不變,一種揪心的莫名情結令其依依難以割捨。兩隻眼窩好一陣熱乎,險些淚水流將下來。流淚對他來說是件極為丟人的事兒。於是,他長吁一氣,抑制住了突兀的情緒。
他一瘸一拐地走着,背影顯得格外的瘦弱、單薄,似乎一陣風就能將其吹的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