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章何去何從二十八
史蜀胡悉笑道:“大汗,你還是多慮了,那乙支文德一行人,現在已經都給我們安排在了城中的民居里,他們自己也知道這個時候是不能出現的,而且人家這次開的條件很好,為了能讓那些人離開,會給我們提供五百萬斤的生鐵呢,隋朝可是還一直對我們生鐵禁運哪,大汗,以後想要徹底擺脫隋朝人的控制,成為真正的草原霸主,還是得和高句麗人結盟才行,至少他們的生鐵,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
始畢可汗的眉頭皺了皺,說道:“讓我擔心的,不是他們解救乙支文德的到來,而是這傢伙是咄必派人介紹過來的,胡悉史蜀是姓,你不覺得這中間有問題嗎?”
史蜀胡悉搖了搖頭,:“能有什麼問題?大王子,哦,不,現在應該叫他大特勤,大特勤他沒有私吞這五百萬斤生鐵,而是信守了以前跟大可汗,還有三特勤(阿史那俟利弗王子)的盟約,共同分享了這批生鐵,這說明大特勤是很識時務的,這個艱難的時刻,外有隋朝的壓迫,內有各部落,尤其是漠北鐵勒人的虎視耽耽,我們阿史那部落要是在這個時候起了內戰,那可真就要萬劫不復了。”
始畢可汗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可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大哥他一向跟那些個隋人有秘密的交易,而這個乙支文德在我們放了他之後,竟然還呆在我們這裏,拍的胸脯說,他們還可以拿出五百萬斤生鐵出來,換取我們的支持,胡悉,你不覺得這中間有問題嗎?若不是有人從中穿針引線,這些高句麗人,怎麼可能還敢跑到我們突厥來了呢,給他帶路的又是大哥的智囊高寶義,我總覺得這事背後,有那些隋人的影子。”
史蜀胡悉微微一笑,說道:“那宇文述也是個狡猾的商人,估計他也是有意跟高句麗做一些生意吧,現在隋朝的皇帝野心勃勃,四面都想要炫耀武力,上一回西征打服了西突厥和吐谷渾,已經把目光放到東邊來,這高句麗一向不服隋朝,多年不曾入朝進貢,因為這乙支文德被我們給抓住,所以他們才來熟回他,有可能的話,乞求我們的援助。”
始畢可汗的嘴角勾了勾,頜下的鬍鬚順風飄揚,他深吸了一口氣,無奈道:“好了,先不管他們的事情,我們還是得伺候好這些隋朝來使,胡悉,該我們下城了。”
此時的李密穿着一身三品的紫色朝服,正合著他這回的鴻臚副卿的官品,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官帽戴得很正,由於脖子下的繩扣系得很緊,所以這草原上的大風也不能把他的三品烏紗帽吹得歪上半分,只是他這會兒卻是若有所思,騎在馬上也是出了神。
穿着一身五品大紅官袍的封倫,騎着一匹略矮了點的馬,跟在李密的後面,落後他大約半個馬身的距離,精通禮儀制度的封倫,這一路上都是這樣,小心地跟在李密的身邊,不至於超到他前面去,可又始終能和他說上話,對於李密這樣的貴族之子,封倫是永遠不會主動得罪的,因為在朝堂之上朋友是越多越好,更不用說李密這樣的柱國世子了。
不過今天自從一早上路以來,李密都是這副魂不守舍的表情,這讓封倫看在眼裏,奇在心中,這回封倫早已經打探到消息,那個高句麗的國相乙支文德,這會兒正藏身於大利城中,在冊封儀式結束后,把他一舉抓獲,乃是極大的功勞,更是可以堅定楊廣出兵攻打高句麗的決心,自己這回能不能一飛衝天,就全要富貴險中求了。
但是李密這個足智多謀的傢伙,今天卻是如此地反常,這讓封倫感覺有些奇怪,他終於忍不住了,輕聲地說道:“李大使這回是以李密為冊封大使,您今天是有些不舒服嗎?”
李密回過了神來,黑黑的臉上神色平靜,他微微一笑,回道:“有勞封副使掛心了,本官一切安好,只是許久未見到如此壯麗的草原風光了,尤其是這裏居然平地里起了一座城池,周圍還有良田萬頃,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啊,所以一時走了神,讓封副使見笑了。”
封倫在來突厥之前,就曾經打探過李密的為人,發現自從楊素死後,李密和楊玄感之間的走動都很少了。
甚至在半年前的東都儒家傳道大會上,河北名儒孔穎達舌戰群儒,奪得講儒大會的頭籌之後,有些落敗的儒生惱羞成怒,雇傭殺手想要暗殺孔穎達,卻被楊玄感提前得知了消息,把孔穎達接到了自己的家中保護起來,聽說雇傭殺手的正是當年李密的授業師父包愷,為此兩人大吵一架,幾乎劃地絕交。
這一路之上封倫也幾次試探性地,向李密提及楊玄感,結果李密全都是面色鐵青地岔開話題,由此可知,李密是真的和楊玄感翻臉了,眼看馬上就要進入大利城了,封倫決定選擇這個時候,跟李密攤牌,告知他乙支文德之事,反正現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可能再阻止自己了。
封倫壓低了聲音,然後小聲地說道:“李大使,你可知高句麗的國相,乙支文德嗎?”
李密的心中一動,座下的馬兒一陣嘶鳴,幾乎亂了腳步,李密好一陣勒緊韁繩,才讓這馬兒平靜下來,他沉聲問道:“封副使,這回我們出使突厥,你提及這高句麗國相做什麼?”
封倫看了看左右,沉聲道:“爾等暫且退下,我與李大使有要事相商。”
跟在身邊的十幾名隋軍騎衛看向了李密,李密沉吟了一下,揮了揮手,道:“傳令,隊伍暫且歇息,小半個時辰後上路。”
然後他一打馬頭,向著邊上的一個小草坡走去,封倫緊隨其後,幾個侍衛想跟過去,李密擺了擺手,說道:“不用跟過來,站在坡下即可。”
這幾人行了個禮,然後就跳下戰馬,在坡下持槊而立,背對着坡上擺開了警戒的架式。
李密走上了小坡,草原上的勁風吹拂着頜下的山羊鬍子,他也不轉頭,輕輕地說道:“封副使,這一路上你每天晚上都在和神秘的探子接頭,就是為了此事吧。”
封倫微微一愣,轉而笑道:“李大使真是好手段,封某本以為每天的接頭,已經是天衣無縫了,想不到還是逃不過你的眼睛。”
聽了這話,李密冷冷地說道:“作為大使,如果連自己的使節團里,有什麼動向我都不能掌握,那也不用做這個大使了,只是我原以為你是和突厥人有什麼私下的交易,可現在才知道,你是為了那個什麼乙支文德,說吧,這是怎麼回事?”
封倫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這也是下官中無意發現的,在涿郡的時候,下官本來是奉了虞侍郎的指示,要派人調查高句麗的乙支文德,下官後來發現,這個乙支文德,居然一直在突厥人的大營內,現在已經秘密地和突厥人接上了頭!”
李密的眉頭一皺,然後不動聲色地說道:“那麼,封副使這回準備怎麼做呢?”
封倫摸了摸自己的三縷長須,上前一步,誕着笑臉,說道:“蒲山公,你我都是世家子弟,這次又有緣一同出使突厥,下官的境遇就不用說了,您也知道,挺丟人的,若不是虞侍郎的關照,這會兒也只是個平民百姓,而您蒲山公嘛,作為柱國世子,才名滿天下,可是現在的官職也無法讓您發揮才能,下官也實在是遺憾得緊啊。”
李密的眉頭一皺,反駁道:“這些不過是李某的私事,封副使管得太多了吧。為朝廷效力,何必要在意官職的高低呢?封副使,你以前吃過大虧,依李某看來,就在於功利心太強,太急功近利了,以至被人反拿了把柄,按說以你老兄的聰明絕頂,應該吸取教訓才是啊,怎麼可以一錯再錯呢。”
封倫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但是仍然強制笑道:“那些是以前的事了,這幾年兄弟我一直是痛心疾首啊,思前想後,我出的岔子,或者說致命的失誤就在於,我沒有顧及國家的利益,雖然我的目的沒有錯,但手段確實過激了,最重要的是,那種生鐵走私,有害於國家,陛下是不會支持我的。”
李密的臉色變得稍微好看了一些,他點了點頭,說道:“嗯,封副使能認識到這一點,很好,其實我的意思也是這樣,這回我們出使突厥,是大隋與屬國之間的外交行動,一切都不能破壞大隋和突厥的關係,你想立功的心情我清楚,但萬一弄得不好,讓突厥可汗下不來台。甚至心一橫反了大隋,到時候你我生死事小,大隋的江山社稷就要面臨危險了,你我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的。”
封倫笑了笑,回道:“蒲山公言重了,封某不才,當年也曾跟着長孫將軍多次出使過突厥,所以我的手上,還是有一些突厥的情報線的,當我知道了乙支文德的事情之後,馬上就啟動了這些情報線,詳細地詢問了高句麗和突厥的關係,所有的情報都告訴我,高句麗和突厥,是沒有任何聯繫的,雙方甚至連起碼的商隊來往也沒有。”
“因為兩國之間,在遼東一帶隔着我大隋的營州,還有契丹,而北方又是荒涼險惡的勿吉人的領地,極難通行,所以多年來,這兩個國家幾乎沒有任何關係。”
李密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這倒是不錯,那些陰險狡詐亂臣賊子,做事向來謀定而後動,若非萬分緊急,是不會行此險招的,所以高句麗和突厥,就是這些人的撮合,封副使,可惜你當時沒有捉賊拿贓啊,現在口說無憑,又有何用?”
封倫的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神色,然後說道:“蒲山公,今天我找你,就是說這事,若不是我有了萬全之策,有把握一舉人贓並獲,又怎麼會這麼多天來一直不停地打探突厥這裏的消息呢?現在我已經很清楚地知道了那乙支文德的落腳點,只要我們把他抓個正着,那突厥和高句麗之間的勾結也就水落石出,到時候你我就成了英雄,一定會得到陛下的封賞的!”
李密先是一驚,轉而怒吼道:“胡鬧,有高句麗的使節在這裏,就證明兩國有勾結了?再說了,要是他們真的有勾結,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殺了我們,真的扯旗造反,又能如何?封倫,你在這是拿大隋的國運開玩笑,我斷不能答應!”
封倫微微一笑,反駁道:“蒲山公你真的是多慮了,以我在突厥的情報,始畢可汗本人,也只是前些天才剛剛碰到這些高句麗的使者,本來根本不想見他們,但那大特勤咄必,親自跑到了這個大利城,好說歹說,才讓始畢可汗勉強同意見他一面,在這次見面的時候,高句麗人為了讓突厥人釋放那乙支文德,可是獅子大開口,一口氣就提出給他們供應五百萬斤生鐵的條件,這才打動了始畢可汗,待之如上賓,現在突厥的新汗還沒有太強大的部落,而各僕從部落都不穩定,在這個時候,是無力與我們大隋相抗衡的,斷不可能為了一個乙支文德,而壞了跟我們大隋的關係!”
李密咬了咬牙,說道:“話雖如此,那始畢可汗畢竟是庇護了乙支文德,我們如果真的直接動手搜查,那豈不是對突厥的極大侮辱!即使是這回他們不說什麼,以後等實力強大了,也會叛離大隋的。”
封倫笑着眨了眨眼睛,然後自信的說道:“那是以後的事了,突厥人永遠都是北方的蒼狼,不可能一輩子這樣當狗養下去的,我大隋現在看起來四夷賓服,但東邊的高句麗,北邊的突厥都是狼子野心之輩,早晚必有一戰,作為臣子,我們也當為社稷着想,萬萬不能讓這兩個危險的敵人真正地聯起手來,那可就是大隋的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