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流言

心灰意冷的皇甫酈，第二日便去找陳群辭行。他將寫有三題答案的詳細算法都寫在了書簡之上，讓陳群幫他轉交給郭嘉等人。無論如何都算是在郭嘉等人面前露了一小臉兒，自己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再是路人甲路人乙的存在了。

陽翟人棗祗在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后，終於答應和皇甫酈一起上路了。因為皇甫酈在告訴他三道題的答案之後，又隨手列了幾道和稼穡民務相關看起來類似實際上卻高出了一個層次的習題，把他徹底給難住了。被一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之類的話激勵着，家境富裕的棗祗拜別了父母，帶着數十名家僕和三大車的行裝，隨同皇甫酈一同奔赴朐縣去了。

當二十一輛赴任車隊浩浩蕩蕩的匯聚在一起，最終到達東海郡朐縣時，時間已經到了中平元年的四月初。

歷史一點兒也沒閑着，該發生的事一直都在發生着。三月份，北宮伯玉的隊伍寇略三輔地區，攪動的整個朝廷動蕩不安，冀州牧只幹了二個月的皇甫嵩奉聖命回鎮長安。新上任的司徒崔烈主張放棄一直給朝廷添亂的涼州，主張讓少數民族們在這片被捨棄的萬里疆土上隨意折騰，討伐黃巾有功的傅燮將軍，在朝堂上將新任司徒罵了個狗血淋頭，力挺皇帝出兵平定涼州。

涼州亂成了一鍋粥，新任的朐縣縣令日子卻很好過，體察民情，撫弱育孤，鋪橋搭路，疏通溝渠，鼓勵農耕，這些事他一件都沒有做。每天除了練劍和看書之外，他唯一所做之事就是睡覺。別人眼裏的悠閑，在皇甫酈自己心裏，卻是無聊和無奈。

朝廷賦予他自行任免縣丞、縣尉和主簿的事，顯然走漏了消息，已經先他一步傳遍了整個朐縣的舊官僚體系。皇甫酈被眾人恭恭敬敬請上縣令座椅的第一天，就職演說還不曾發表，整個縣衙就直接陷入了癱瘓。縣丞梁習稱病，縣尉杜鈞他爹稱病，他不得不在家盡孝，負責管理縣屬銀錢出入的賬房將一個空空如也的庫房指給新任縣令之後，告老返鄉了。其他府衙內的書辦、胥吏和大小差役們有的外出，有的請假，有的操辦紅白喜事，俱都不來點卯。

縣衙的驚堂鼓每日都被敲響，喊冤的，告狀的，走丟了牛的，踹寡婦門的，各種各樣的訴訟紛至沓來，上任縣令留下的冤假錯案也都被翻了出來，一併湧上縣令的大堂。

朐縣的米糧油鹽鋪子聽到雞叫就開門，天不亮就打烊，市場上的物價蹭蹭的往上漲。無數的閑漢們聚齊在府衙門口為民請願，自稱衣不保暖，食不果腹，請縣令大人憐憫，開棚施捨一二。

人生百態，着實讓沒見過世面的皇甫酈看了個目瞪口呆。被後世評價為“天性忠厚能幹”的棗祗實在看不過去了，一邊念叨着果然是“嘴上沒毛”，一邊苦口婆心的獻上計策，請皇甫酈“無為而治”，一邊稱病頤養，一邊派人好言好語的將縣丞、縣尉以及各級小吏文書重新再請回來當差，並承諾朐縣縣城馬照跑，歌照唱，舞照跳，舊的官僚體制一百年不主動更變。

皇甫酈知道如果不能將朐縣經營的銅牆鐵壁一般，日後的很多小動作都無法開展，但是在這之前，過江龍是不得不向地頭蛇低頭的。於是他採納了棗祗的建議，開始了閑極無聊的稱病生活。

但是他閑着，並不意味着追隨之人都閑着。為了儘快熟悉漢末時朐縣的地理風貌，為日後的資源開採做準備，皇甫藏鋒麾下的十三護衛、史阿麾下的二十一武士和投奔了皇甫酈的韓琦韓子玉，都被他指揮着滿朐縣的東跑西顛，被強制命令着去實地考察一處一處隸屬朐縣的地理山水。何處有山，山高几仞？何處有嶺，綿延幾里？何處有河，河深幾許？朐縣縣城之外任何一處的地勢風貌，都被要求詳細的描述下來，然後小心翼翼的根據皇甫酈教授的叫做比例尺的知識製成一張一張的地圖。

一直等着新任縣令奪權的縣丞梁習和縣尉杜鈞，暗中觀察了皇甫酈數日之後，俱都鬆了一口氣。於是一度停止了運轉的縣衙再次轟隆隆的開動了起來。浮動了三成的物價在見風使舵的奸商操縱下，不知不覺的回落了下去。無事生非的刁民在盤根錯節的勢力出面后，一個個都老實巴交的回田間地頭裏去奔生活。朐縣縣城裏，歌舞昇平市集熙攘，一片平和安定的太平景象。

“少爺，縣尉杜大人送來了帖子，請您晚上去醉花樓赴宴。”羊黷輕聲輕腳的走進書房，輕聲回稟。

正在閉目養神的皇甫酈擺擺手：“不去，不去！叫他折現吧！”

羊黷愣愣的站了一會兒，硬着頭皮問：“少爺，折現是什麼意思？”

“如果他原本打算請爺吃十萬錢的酒宴，再加上兩萬錢的舞女作陪。那麼你就叫他直接把十二萬現錢給爺送到府衙里來。爺雖然沒有吃他的酒宴，但是爺領他這份情，這就是折現，懂了沒？”

羊黷連連點頭，見皇甫酈和顏悅色，說道：“少爺，羊黷覺得那梁縣丞行事有些僭越了，您是朐縣縣令，可是各種訴訟官司和公文往來，都是他在處理，他這不是把您給架空了嗎？”

皇甫酈微微一笑，“強龍不壓地頭蛇，自古以來都是這樣。有些事，在硬實力不足的情況下，只能靠陰謀詭計來解決。”

羊黷點點頭，若有所思的退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史阿從縣衙的牆外頭一躍而進。

皇甫酈斜着眼看他：“史大俠，你回自己家也不走正門嗎？”

史阿訕訕一笑，緊趕幾步回稟道：“公子，屬下已經探明白了。首倡把公子排擠出朐縣並且串連士族商紳搞破壞的，就是縣尉杜鈞。杜鈞掌治安捕盜，衙門裏的差役和縣城裏的無賴閑漢都是靠他吃飯。他本是豪強子弟，後來販私鹽發了財，納捐得了縣尉一職。他家豢養着三十餘名好手，都是江湖上刀頭舐血的亡命之徒，誰不聽他號令行事，家裏必定遭殃。不是被砸了門麵店鋪，就是家裏被丟進血淋淋的狗頭之類。縣丞梁習雖然是官宦之後，但是很多事都要看杜鈞眼色行事，二人面和心不合。”

“說點兒有用的。”皇甫酈瞪着他。自從在朐縣的地頭蛇手裏吃虧之後，痛定思痛的皇甫酈就開始着手一些必要的佈置，暗地裏和前黑社會大哥史阿商量着如何搬掉擋在他面前的這些絆腳石。

“杜鈞平日裏前呼後擁，身邊不是差役走卒，就是無賴和惡奴，做掉他雖然容易，但是掩人耳目甚難。依屬下淺見，當從他家裏親近之人入手。他有一子喚作杜萬，平日裏呵護之至。但杜萬這廝卻是個不爭氣的酒色之徒，平日裏欺男霸女，巧取豪奪，民憤極大。”

“無須捨本逐末。”皇甫酈搖了搖頭，“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直接從杜鈞入手。”

史阿眼中閃過一絲寒意，道：“杜鈞勢大，不連根拔起，恐後患無窮。依屬下淺見，當借黃巾之名，一勞永逸。”

皇甫酈思考了一下，緩緩點頭：“你放手去做，善後的事自有我來處理。杜鈞死後，朐縣縣尉一職，就是你的。”

史阿先是一愣，隨即心中湧上一股狂喜。他單手按劍，屈膝跪在地上，高聲道：“史阿謝大人！”

皇甫酈對他的恭敬很滿意，淡淡道：“臨行前，朝廷賦予了我自行任免縣丞、縣尉和主簿之權，所以給你的是正式的朝廷任命。縣尉身為縣令佐官，掌管緝捕、稽查獄囚、治安等事宜，食俸祿四百石。史阿，你自繁華洛陽追隨我至此，我是拿你當心腹看待的。我對你寄予厚望，你要勤勉盡心，莫讓我失望才好。”

史阿“咚”的一個頭磕在地上：“願為大人赴湯蹈火！”

皇甫酈沉思了一會兒，又道：“朐縣之民在萬戶之上，理當設縣尉二人。韓琦此人出身潁川書院，文理通明，工於寫算，若是他有心的話，刑獄律法指日便可精熟，異日當為你一大助力。只是他因貧寒之故就我，我不是很放心他的忠心。”

史阿聞弦歌而知雅意，接口道：“屬下願意為大人稱稱他的骨頭！”

當天夜裏，四門緊閉的朐縣縣城，迎來了久違的“黃巾賊”。一夥兒三五十個手拿各式武器，頭上包裹着黃巾的兇徒，一邊用鋤頭菜刀在城門之上劈砍，一邊扯尖了嗓子高聲怒罵。

“杜老大你個喪盡天良的，說好了夜裏三更偷開城門，放咱們進去，怎麼如今言而無信？”

“金銀財寶搶完了，再給你多加一成，杜大哥趕緊開門吧！”

“杜老大，小小的縣城有什麼油水，反了吧！咱們兄弟奉你為二當家的，從今以後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大被子一蓋玩女人啊……”

“杜老大，算你狠，兄弟們替你把那個礙事的小縣令也幹掉，你趕緊開門！”

“黃巾賊”們最終奈何不了縣城的城門無功而返。他們人是走了，那些罵罵咧咧的話，卻被人聽了個目瞪口呆。

第二日，一些差役開始在縣城街面上封鎖消息，到處捉拿口不擇言貌似黃巾內賊的百姓。但是總有一些“義士”基於氣憤，將內幕消息在酒肆茶館賭館娼寮里偷偷地傳播。一日之內，滿城風雨，各式各樣鄙棄的，疑惑地，震怒的，不敢相信的目光，俱都聚攏到了縣尉杜鈞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