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那個在經濟寒冬里失業的中年人
2019年,某個商業大佬說,去年是這十年最壞的一年,但又是接下來的十年裏最好的一年。我對這事兒原本沒有什麼敏感性,直到朋友圈裏出現了第一個失業的人。
阿丹工作多年,漸漸年長,不再跟得上現在的市場,掌握的技術又單一,這一年他的業務再難有進一步提升,傳說中的業務調整就落到了他頭上。
在經濟寒冬來臨后的第一個低潮期,阿丹就被裁員了。他嘗試找新的工作,但找到一份工作混碗飯吃容易,可找一份適合自己,有發展空間,未來可期的工作卻很難。
阿丹失業兩個月,一開始接連有面試,有入職邀請,到後來,面試越來越少,阿丹都想回過頭去接受之前的offer,可對方卻說已經停止招聘了。到最後,連相識多年的獵頭也無能為力,只說有機會再聯繫他。
對於年長,缺乏行業號召力,不處在行業金字塔頂端的人來說,大環境很不友好。
阿丹擔負著房貸,擔負著一個妻子、一個讀小學的孩子的生活與教育費用,眼見銀行存款餘額一日少過一日,內心的煎熬和焦灼就一日多過一日。
生活不如意時,人就會產生強烈的挫敗感。
一開始阿丹還經常和朋友們交流,漸漸地連人都不怎麼出現了。阿丹的情緒低落到谷底,連吐槽抱怨都沒有了心思。
那陣子經常有這樣的社會新聞:某某公司的高管失業自殺……
有人意識到阿丹好久不出現,互相一問,大家竟然都沒有阿丹的消息,給阿丹發消息也沒有人回復,打電話竟然也沒有人接。
有人頓時嚇了一跳,擔心阿丹也發生了什麼不測。
這一群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背負着全家命運的中年男人,他們不由得感懷了一整天,末了,紛紛推薦靠譜的理財產品、保險產品,集思廣益。
這一天大家聊得盡興,忽然有人意識到:咦,阿丹剛剛不是在朋友圈裏冒了泡?
大家果然在線找到了阿丹。原來阿丹消失數日,是回家鄉小鎮去了。
眼見找工作不順利,心態也跟着一日不如一日,恰好兒子也要過暑假,阿丹乾脆帶著兒子回老家去看看。然而這一趟小鎮之行,卻出乎意料地讓阿丹調整了自己的心態。
阿丹失業歸家。以前總是勸誡阿丹好好工作、好好存錢,把阿丹當個毛頭小青年的老爹,卻說失業算什麼,他老頭子一輩子都沒上過班,還不是養家餬口,養活了阿丹,何況阿丹有房有車。一直認為阿丹工作太辛苦的老媽,乾脆說早就不希望阿丹幹了,那麼辛苦,是拿命換錢,這種工作少干一天才是賺一天。
雖然小鎮經濟不景氣,人人抱怨物價上漲,卻也人人都在安然度日。小鎮居民從不談論全球經濟下行,國際局勢危機,財富資源再分配,或者在經濟寒冬要如何自保之類的話題,他們只是一日又一日地生活。如果后一日比前一日艱難一點兒,那麼就再比前一日多一點兒努力。當然,他們也絕不相信失業了就過不下去。
隔壁街開雜貨店的大叔,在阿丹念書的時候就在外地開廠房,雖然只是家庭式的小作坊,但一直是大家心目中有本事的小老闆。
然而,隨着大企業擴大規模自建流水線,國外企業遷出,他的業務訂單減少,小作坊漸漸無法維持,大叔掙扎了兩年,入不敷出,只好關閉了廠房。
他拿着資金,靠之前建立的人脈,又租了倉庫和貨車,搞起貨運生意。沒想到一場颱風,毀了倉庫,也誤了貨期,一時之間資金周轉不過來,他的貨只能轉給他人。
幾多起起落落,人到中老年的大叔,仍需奮進,撐起整個家。
鎮裏的一位老奶奶常常拎着雞蛋和新鮮蔬菜來街頭巷尾擺小攤,她家就住在附近的山邊。她年輕的時候,老公出事故離開了,她一個人帶大了兒子。她當年在老碗廠打工,一天枯坐十二個小時,往源源不斷的白瓷碗上貼青花,手指頭都貼木了。和她一起工作的老姐妹紛紛熬不住了,只有她一個人熬了七八年。
然而,兒子成年後,結婚生子,卻漸漸與老人離心。
老人一副身子骨還硬朗,一點兒不肯受氣,不再依靠兒子,自己開墾土地,自己養雞,早上賣完了蔬菜和雞蛋,下午就悠悠然和鄰居打牌消遣。曬着太陽到黃昏,老人家只圖當下自在。
鄰居家的高中生,今年剛剛畢業。他高考失利,沒考上大學。家裏人勸他復讀,他卻覺得自己又不是平常成績出色,高考意外失手,復讀又有什麼意義?倒不如老老實實回家幹活兒。他也說到做到,日日守在家裏,一會兒看着燒烤攤子,一會兒去上菜。油煙熏着,熱炭烤着,他忙得眼鏡髒了都沒工夫擦,卻還得抽空一邊幹活兒一邊跟女朋友打電話。
鎮上很多人家都是這樣的情況:家境貧寒,帶著兒子留守老家的妻子,養育著兒女,照顧着公婆,計算着家裏開銷,省下每一分可以省下來的錢,然後十天半月才和外出打工的丈夫通一次電話,翻來覆去只有“家裏都好”“你最近怎樣”“什麼時候回來”幾句話可講。
阿丹說,他在小鎮住了大半個月,看着周圍的人,忽然覺得其實自己也沒有什麼不同。颱風來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在風雨中掙扎。那麼,我們又憑什麼那麼高傲,總去怨天尤人?
暑假還沒有結束,阿丹帶着孩子提前回到大城市。房貸還得交,工作還得繼續找,但他的心態已然有所不同。
或許人生沒有那麼多絕境,我們只是走上了一條波折的窄路。
路是難走一點兒,但我們終究要努力走下去。
疾風已起,我們唯有繼續奮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