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公義之下的骯髒人心

第36章 公義之下的骯髒人心

借口?什麼借口?是繼續查下去的借口,還是把一切往烏鴉酒館上面拉扯,以期大唐羽林衛與烏鴉酒館產生正面衝突的借口?

魏孝熙翰沒有問,霜月也沒有說。

也許他們都知道,在那年楓葉被鮮血染紅的時候,他們之間便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瓜葛。

從鬼面出現之後,局勢變得越發複雜起來。

已經過去了好幾天,除了唐未濟之外,刑部與大理寺甚至都沒能找到其他嫌疑人,有好幾位官員想直接給唐未濟定罪,只是礙於諸方面的壓力久久沒能定下來。比如霜月不同意,比如二皇子殿下極其頑固地維護着自己的朋友,甚至連大皇子那邊都派人過來隱晦地表示大皇子殿下正在關注案情的正常發展。

重點便在“正常”這兩個字上面,哪怕大唐是聖皇做主,也沒人敢忽視二位皇子的態度,所以刑部和大理寺官員也不敢輕舉妄動。

案情就此陷入僵局,哪怕有號稱“算無遺策”的霜月幫忙,也沒能多進一步。

已經有不少人相信唐未濟就是那個兇手,因為除了他之外,再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證明還有其他嫌疑人。

在沒有其他嫌疑人的情況下,唯一的那個嫌疑人無論怎麼不可能,他都是殺人兇手,並且只能是殺人兇手。

長生宗的那位輩分極高的守山長老怒不可遏,已經好幾次進宮面見聖皇,要求嚴懲唐未濟,怎麼個嚴懲的法子他沒說,但想來以命抵命都是正常的。

天都人心浮躁,許多關注着春雨宴的普通人也開始關注這個案子,到後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這個案子。

刑部與大理寺的官員焦頭爛額,已經不是出於私心或是公心了,純粹是被這巨大的壓力壓垮了,數次去找霜月,表示可以結案了。

只是霜月從來不肯鬆口,去得勤了,還有鐵甲衛幫忙擋着,誰也進不去。誰都知道霜月是秦老將軍的女兒,鐵甲衛此舉更是得到聖皇默許,於是急躁的變得沉寂,沉寂的變得更加沉寂。

時間一天天過去,安靜的天都暗流起伏,涌動劇烈。

霜月不鬆口是有自己的原因的,她敏銳地意識到唐未濟絕對不會是兇手,但唐未濟若不是兇手的話,那麼暗地裏潛藏的那個人又是多麼的可怕。

除了他想給你看的,別的你都看不到。

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霜月默默告訴自己,然後閉上了眼睛。

距離春雨宴越接近,天都的氣氛便越緊張,長生宗的那位守山長老已經開始聯合好幾家與長生宗交好的宗門一同給聖皇施壓。

換做尋常,這個舉動便是在找死,神機閣一出,剷平長生宗如同喝水,但在這個微妙的關頭,大唐所有宗派的眼睛都盯着聖皇呢,即便是聖皇也要考慮雷霆一怒的後果。

懷柔,只能是懷柔,然後給刑部與大理寺更大的壓力。

唐未濟在這幾天想了很多,比如人生的意義,比如自己活着的意義,真相的意義,這個世界類比一滴水珠又有什麼意義。

想到後來,他想到了被關在黑獄中十年的龍舟,他想對方是不是也曾想過這些同樣的問題?

放棄么?唐未濟蹲在地上看着牢獄地面上苦苦掙扎尋求翻身的一隻甲蟲。

還是堅持?他看着甲蟲拚命掙扎,甲肢飛快抖動,卻依舊不能翻身。

活着,是為了追求更高的層次,還是只是為了活着而活着?

當你活着的時候,清醒對你更重要,還是任憑別人編織的美好謊言遮蓋住你的雙眼。

甲蟲翻身了。

有人從刑部大牢的門口進來,到了唐未濟牢門之前。

唐未濟沒有想明白活着的意義究竟是及時行樂,還是嚮往更高;但他終究是明白了一點,堅持是最重要的。

堅持有可能會死,放棄一定會死,換你你怎麼選?

他目送着甲蟲緩緩爬入黑暗之中,站起身來,看着門外的霜月。

霜月靜靜看着他,目光中帶着審視,帶着好奇,“聽說你是大師兄的師弟?”

唐未濟笑了,一句大師兄,已經足以說明了一切。

……

天都城外的不凍河有野鴨巡遊,河底水草搖曳,河岸兩邊的柳樹一改隆冬時候的枯燥,開始抽出星星點點的鵝黃嫩芽。

距離第一場春雨的到來越發近了,離春雨宴還有三天。

便是在這一天,被聖皇給予厚望的霜月小姐向聖皇提出了一個毫無道理的請求,引起軒然大波。

霜月小姐直言唐未濟並非兇手,雖然沒有洗刷嫌疑,但也不能忘記他飛虹苑弟子的身份,故此希望聖皇能慈悲為懷,容唐未濟參加春雨宴。

天都每一個聽到這話的民眾都紛紛搖頭,直言霜月小姐這是瘋了。春雨宴何等重要,怎麼會允許這麼一位重犯參加,何況此次春雨宴非比尋常,聖皇應該不會答應吧。

然後聖皇便答應了。

驚呆了的眾人不敢說聖皇如何,就連腹誹都不敢,但暗地裏抱怨霜月小姐的人明顯多了。

這些情況被鐵甲衛如實稟告給了秦老將軍,老將軍思索片刻,也沒有阻止,只是說隨她去吧,於是便真的隨她去了。

除聖皇以及唐未濟的朋友之外,天都所有人幾乎都在反對這個提議。

雖然聖皇沒有明說,但有幾次有意無意的口風透露此次春雨宴關係到瑾公主的出嫁,若是唐未濟真贏了飛虹苑那些化氣境的弟子,聖皇龍顏大悅,將瑾公主許配給唐未濟,那這案子可還怎麼審下去?註定會是一筆糊塗賬。

除了事不關己的其他官員,與刑部和大理寺有關的官員聯名上疏,請求聖皇撤回這條口諭;就連御史台的人都明裡暗裏幫着說了好幾句話,誰知道鬧到最後聖皇會不會要求三法司會審,到時候御史台的人也得被牽扯進去。

長生宗那位守山長老更是激動萬分,有一次差點硬闖禁宮。紀宇雖然只是長生宗的三代弟子,但在這件事情上關乎到長生宗的顏面,哪怕有一絲可能,這位長老也不會放棄;況且在長生宗的人看來,死的人是他們家的弟子,本來他們就是受害者,怎麼著到後來還是他們吃虧?面子沒找回來,人都要放了。

只可惜聖皇金口玉言,哪怕再怎麼反對,該放還是給放了出來。

刑部大牢距離飛虹苑不算太遠,唐未濟從牢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人趕了過來,道路兩旁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唐未濟看見了面色無比蒼白的班道遠,縮着袖子在路旁掙扎着;也看見了無數平民百姓,他們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惡魔,只是他們不敢說話。

唐未濟往前走,耳邊依稀聽見有人叫了一聲“兇手”,然後便似乎被人捂住了嘴,聲音也淹沒在了人海之中。

他並沒有在意,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對於這些不明真相的群眾來說,只求他們心中的一個公道,那麼站在公道對立面的唐未濟自然應該去死。甚至若是始終沒法定唐未濟的罪,那麼刑部和大理寺也應當死一些人,罪名很可能是玩忽職守,素位屍餐。這些人只求有人死,來平息自己心中的憤怒,獲得心裏的公平。

在無人可以指責的時候,他們也許都會把矛頭指向受害人,因為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旁觀者,旁觀者只需要發泄,到底是誰的罪責,他們怎麼會那麼在乎。

唐未濟早有心理準備,很快便走到了飛虹苑之前,兩旁密密麻麻的人群神色複雜,敢怒不敢言。唐未濟正要進飛虹苑的大門,突然被人攔下。

有一道無比蒼老的聲音在飛虹苑的牌樓下面響起;有一個人排開眾人走了出來;有一雙手攔在了唐未濟的面前。

那聲音壓抑着悲憤,那個人目光冷毒,那雙手爬滿了黑色的老人斑。

長生宗的這位守山長老走到唐未濟面前,一口唾沫吐在了他的腳下,他指着唐未濟厲聲道:“你怎麼還敢回來,不怕紀宇的鬼魂纏着你么!”

這本是世俗里一句無能為力的詛咒,用在這裏卻無端讓人背後發寒。

唐未濟笑了笑,很輕鬆的樣子,“我輩血修,不信鬼神。”

兩旁議論聲漸起。

“他怎麼能做到這樣囂張?”

“明明殺了人,卻死活不承認,還敢如此囂張,真當咱大唐刑部天官是吃乾飯的么。”

“呸,不就仗着背後的方寸山比長生宗拳頭要硬么,這要是換成長生宗的人殺了他,只怕早就審下來了。”

議論聲落在長生宗的那位長老耳朵里,他平白多了許多底氣。

他手指幾乎要指到唐未濟的鼻子上,語氣極重,一字一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絕不容許紀宇白白死去!”

唐未濟嘆了口氣,“聖皇口諭,准我參加春雨宴,你即便是長生宗的長老,又能如何?”

守山長老眼中閃出兩團火,在他的眼眶中熊熊燃燒,他咬着牙道:“我已無幾年好活了,你就不怕我在這裏殺了你!”

這句話絕對不僅僅是口頭威脅,唐未濟能察覺到在說出這話的同時,守山長老已經有些蠢蠢欲動。

他目光依舊鎮定,“這裏是天都,也沒有證據證明是我殺了紀宇,若是你在這裏殺了我,別說聖皇,便是方寸山那關,你長生宗都過不去。你死是死了,但是長生宗怎麼辦。”

守山長老盯着他,眼中的火苗不斷跳動,小火從唐未濟懷中探出腦袋,好奇地看着那兩團火焰,躍躍欲試。

守山長老依舊沒有放棄那個念頭,“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死便死了,死了之後哪裏還管長生宗如何。”

這番話說得何其刻薄,唐未濟開始猜測那個叫紀宇的弟子是不是和面前的守山長老有什麼不一樣的關係。

“如果沒有什麼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進去了。”唐未濟看了他一眼,要從旁邊繞過。

守山長老一動不動,乾癟的身子就好似釘在了這寒冷的天氣里。

兩旁的議論聲越發巨大,有不少飛虹苑的弟子看着唐未濟的目光也都充滿了厭惡。

“這樣的人竟然會是大師兄的師弟?還是九長老的唯一弟子?方寸山這是瞎了眼了么。”

“才不配德,德不配位,這樣的人空有天賦卻無與之匹配的心性,視人命如草芥,成長起來之後只會成為又一個大魔頭,應當趁早剷除。”

類似這樣的話不斷落在守山長老的耳中,原本如枯木一般的他重新煥發了生計。

他眼中的火苗跳動得越發旺盛,似乎有一道聲音在他的耳邊不斷響起,由小變大,由遠及近。

“當趁早剷除!”

“這是為了整個人類的福祉。”

“血修的名聲不能被這樣的魔頭玷污。”

“這是極其偉大的使命,足以奉獻生命。”

“千百年之後,會有人理解你並且尊你為先賢。”

就在唐未濟走到守山長老身邊的時候,他突然大吼了一聲,眼中的兩團火苗猛然暴漲,從他的眼中滿溢出來,化作兩團巨大無比的火焰漩渦,連接着守山長老的眼珠,向著唐未濟席捲過去。

唐未濟面色大變,他沒想到話都說到了那份上,守山長老還敢動手。慌忙之下,他忙往後退去。

然而守山長老顯然是三元境的強者,他不過才剛剛鞏固馭氣境,如何又能逃得出去。

小火在他懷中深吸了一口氣,卻難以撼動那兩道火焰漩渦。並不是說小火的品秩比不上這兩道火焰漩渦,只是因為單純的實力差距——幼童又如何從成年人手裏奪走自己的玩具呢。

飛虹苑裏的眾人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魏孝熙翰才剛剛趕到了這裏,便看見了這一幕,頓時怒髮衝冠,大吼了一聲,“此乃天都,老匹夫怎敢如此行事!”

人群中的小木魚瞪大了眼睛,驚呼了一聲就想衝出去。

與唐未濟有過一戰之約的綵衣閣少主裴響眉頭微微皺着,一旁的老狗仇樂池“呸”了一口,罵了一聲,“自私自利的老東西。”

兩旁那些事不關己的群眾卻開始發出一陣歡呼,似乎已經看見惡貫滿盈的唐未濟葬身火海之中。

山呼聲卻戛然而止,因為幾乎必死的唐未濟面前多了一柄劍。

那柄劍自天上來,筆直下墜,帶出一些風,那些風又聚集成了一堵牆,跟在劍身之後,好似巨大的雙翼,恰好擋住了火焰漩渦。

劍名大風。

唐未濟頭頂上不知何時飄來了一朵白雲,有人趴在那朵白雲上,有氣無力朝下面吼着。

“這裏是方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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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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