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75章 這是一座寂寞的城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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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漢路,步行街。
跨年夜,江漢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大多成群結隊。江漢路本來就是武漢跨年的熱點地區之一。今晚大家都穿着鮮艷的衣服,在滿街的蒸汽和燈光里灑下歡聲笑語。
今夜沒有下雪,但兩天前的雪下了一夜,白雪積了滿城,到現在還沒有化完。白月高懸在夜幕中,如一盞銀白的明燈,陳雨柯停下腳步,昂頭望着月輪。
沿途不斷有配槍的警察,陳雨柯注意到最近的一個警察正在打量他,他低下了頭,再一次混入人群中。
通緝犯就要有通緝犯的覺悟,即使是這樣人多的場合也要低調行事。陳雨柯是和萊昂一起出門的,但半小時前,他們走丟了,人群衝散了他們。但這兩個傢伙誰都沒有給彼此打電話,而是任對方遊盪,這樣長的一條步行街,走到哪裏都有跨年的氛圍。
陳雨柯買了份炒年糕,又買了兩串烤麵筋,吃完了,在路邊找了面旗子擦了擦手,已經快到零點了。
一座紅色的鯉魚木雕旁邊,有兩個五六歲的孩子在吵架,一男一女,大概是姐弟。男孩手中有一個氣球,女孩想要,男孩不給,雙方都不退讓,吵得面紅耳赤。
女孩要搶奪,男孩把氣球舉到高處。陳雨柯經過他們,順手就把那氣球從桿上摘下來了,捧在手裏。沒走多久,就聽到男孩女孩哇哇大哭的聲音。
這條街已經快走到盡頭了,陳雨柯捏着手中的氣球,另一隻手掏出手機來,想要給萊昂打個電話,這城市裏能聯繫到的也就這麼一個和他一樣亡命天涯的朋友了,這種時候,還是兩個人在一塊兒比較好,陳雨柯可不想做一個狂歡時分的孤魂野鬼。
有人點了一下陳雨柯的左肩,陳雨柯扭頭向左看,卻空無一人,再轉向右邊,是陳雨漪,對他做了個鬼臉。
陳雨柯馬上裝作被嚇了一跳的樣子,但實際上,陳雨柯早就知道是陳雨漪來了。
女孩的腳步輕得像是一隻貓,但她身上的味道出賣了她,陳雨柯的腦子不好使,但鼻子很靈,堪比狗鼻子。
見陳雨柯上當,女孩喜不自禁,笑得有點傻。她今晚穿了一件深紅色的長款羽絨服,裏面是一件黑色的線衣,黑牛仔褲,腳上是一雙同樣漆黑的長筒靴。
“頭髮剪短了。”陳雨柯打量着陳雨漪的樣子,輕聲說。
“對啊,被燒得亂糟糟的,索性就剪短了,媽給剪的。”陳雨漪後退兩步,雙手背在身後,“好看么?”
“還行,其實我一直覺得你短頭髮更好看一點。”陳雨柯聳聳肩道。
“錯啦,你應該說,你什麼樣的頭髮都好看,畢竟顏值太逆天。陳雨柯,你情商這麼低會單身一輩子的。”陳雨漪的眼睛裏流露出憐憫來。
“你什麼樣的頭髮都好看,沒頭髮也好看,”陳雨柯像沒有感情的機械人,“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你猜。”
“這怎麼猜得到?”
陳雨柯已經把手機重新放回了衣兜里。離開風之組后,為了不被顏瞳會定位,陳雨柯和萊昂早就換了手機卡,把原來的卡扔進了長江里。
“唉。”陳雨漪嘆了口氣,“果真腦子還是不好用。你剛回來的時候說過的,跨年那天,要去江漢路,一直走到江灘聽鐘聲,所以我就過來守株待兔咯。”
“唔。”陳雨柯點了點頭。他的確這麼說過。那時他剛從芝加哥回來沒兩天,和陳雨漪在夜晚的珞珈山遊盪,無意間說出了這種打算。
本來是信口胡說,沒想到兄妹兩個竟然都當真了,也不知道是誰更愚蠢一點——那個時候,陳懷瑾還沒死,很多事情還沒有發生。
“咱媽呢?”陳雨柯問。
“你還知道問咱媽呢,電話也不打,媽都覺得你把她忘了。”陳雨漪收着氣力,朝陳雨柯的肩膀上打了一拳,“你回頭就能看到了。”
陳雨柯果真回頭,視線越過人群,林雨漸正站在一家燈光通明的美妝店門口,身邊站的是萊昂。陳雨柯電話還沒打,母親卻先他一步找到了萊昂。林雨漸正在跟萊昂說著什麼,萊昂看見了陳雨柯,舉起手中的奶茶來示意,背後的兩把字母刀搖搖晃晃,像是忍者神龜。
周圍的人聲鼎沸,陳雨柯忽而覺得有點心酸,就又轉過頭來了,把手中的氣球遞過去,“喏,給你。”
陳雨漪接過那個紅氣球,問:“你哪來的氣球?咦,怎麼沒有下面那個桿?”
“從一小孩手裏揪下來的。”
陳雨漪皺眉:“怪不得剛才過來的時候,我看見兩個孩子站在路上哭。”
陳雨柯笑了笑,把雙手插進棉衣的外兜里,繼續往前晃着走。陳雨漪跟在他身後,把氣球塞進陳雨柯棉服的帽子裏。
已經走到了步行街的盡頭,再向前就是漢口江灘了,陳雨柯在路邊一個攤位上買了一串糖葫蘆給陳雨漪,女孩挽住了陳雨柯的胳膊,一口一個山楂。手上沾上了粘粘的糖漿,就順勢抹在陳雨柯的棉服上。
“快到零點啦。”陳雨漪說,明亮的瞳仁里映射着星海般的光彩。
整個江灘人山人海,馬路上的車流都塞在了一起,動彈不得,很多人直接站在了馬路中央,祈盼那個時候的來臨。放眼望去彩燈和各色的氣球彙集在一起,像是大地上的斑斕的星河。
鐘聲響起,回蕩在這熱鬧的江岸,零零散散的人聲彙集在一起,變成倒計時的潮水:“八!七!六!五!四!三!二……”
最後一刻的歡呼聲淹沒了一切,陳雨柯仰起頭,這一刻,無數的氣球被放飛,和那些炸開的煙花一起鋪滿了江灘的夜幕。陳雨漪也打了下陳雨柯的帽子,紅氣球從那桎梏中脫離,搖搖晃晃地飛向夜空。
“本來想這個跨年,能和家人一起,團團圓圓的,即使蘇子夏不在了,心裏還是溫暖的……”陳雨柯輕聲說,“可是現在有你在,也很好。”
陳雨漪鼻頭一酸,把頭靠在陳雨柯的肩膀上,聲音很低,“那你能不能就不走了?”
陳雨柯笑了笑,假裝看不到陳雨漪這種從未表露的脆弱:“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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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米之外,林雨漸和萊昂·布蘭奇站在台階上,林雨漸望着那對兄妹,問道:“所以,今夜之後,你們就會離開這座城市了吧?”
“是,這不涉及我們的意願。煊麟的話說得很清楚,我們的名字大概不會登上顏瞳會的通緝令,但顏瞳會所在的地方,就不能出現我們的身影。”
“我聽說了一些你的事情,二十年前,我們認識一個雙刀客,你和他太像了。我知道你還有心事沒有了結,不妨趁這段時間,去做自己的事吧,這場戰爭沒那麼快結束的,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林雨漸頓了頓,“說起來,陳雨柯跟着你走,我還更放心一些。”
“其實,也不是說陳雨柯要跟我走,這天下這樣廣大,哪裏他不能去呢?”
林雨漸點點頭,轉而道:“托你件事:陳雨柯這孩子不讓人省心,無論去哪,還請你多照顧他。”
“前輩,”萊昂看着陳雨柯的背影,忽然笑了,“他不需要我照顧啊。”
女人一愣,也輕輕笑了下,“是啊,他已經是很出色的執行員了,不再需要人照顧了。”
“而且,不知您發現沒有,這半年,他早就學會了怎麼面對困境和孤獨。他和在慕尼黑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是啊,你說得沒錯,但這種成長,代價有多大呢?這座城市已經成了一座墳墓,埋葬了太多的人和記憶。但這個夜晚,人們還站在累累白骨上面狂歡。”林雨漸望着人潮,低聲說,“這其實是一座很寂寞的城市啊。”
“這個世界誰不寂寞……或許只有它吧。”萊昂說著,低頭看看腳邊。
一隻黑貓趴在女人身邊的花壇上,慵懶地喵了一聲,不去看那漫天的煙花和氣球,閉上眼睛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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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朗推開門,偌大的房間裏只有一個角落有小小的白光,漪亦嵐正披着一件棉衣,在翻看那十四本資料中的第二本。
沒有暖氣,這間屋子裏的室溫竟然比外面高不了多少。翎朗已經在樓下的小屋裏點起了小火爐,可漪亦嵐堅持要呆在這個房間。
山東半島的一個小鄉村,這是“隱星門”新的“總樞”所在地,外面的溫度已經低至零下十度,桌上的那杯熱茶早就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漪亦嵐伸手想要喝一口,結果沒能倒出水來,又隨手放回去了,眼睛卻沒有離開過紙面。
翎朗看着這一切,輕輕嘆了口氣。
他走上前,輕輕喚了聲漪亦嵐的名字,漪亦嵐這才如夢方醒,翎朗弓下腰,在她耳邊提醒:“還要繼續么?已經2016年了。”
“這麼晚了嗎?”漪亦嵐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是需要我做什麼嗎?每一年跨年,是不是記錄者都要做什麼事情?”
“這倒不需要。”翎朗一笑,“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已經過零點了。”
漪亦嵐如釋重負地點點頭,站起來,肩上的棉衣滑落在地上。“最新的零力排行榜,已經發佈完畢了吧?”
“完成了,所有的據點都完成了消息的嵌入,並切斷了傳播源。煊家很快就會發現,那個令他們忌憚的消息彙集中心仍舊存在於世,但他們不會再找到我們。”
“好。”她走出房門,進入走廊,這棟房子一共有二層,一樓小火爐的溫度傳上來。漪亦嵐裹緊了羽絨服,打開另一扇鐵門,走上二樓的天台。
這棟二層小樓就坐落在村子的十字路口,外面的路燈亮着,可是路上沒有一個人,馬路對面超市的燈也熄滅着,只是偶爾有車子會駛過,拉出一道迅疾的光弧。
“鄉下真是安靜,就算跨年,也沒有什麼聲音,讓人懷疑這真的是一年的交接么,還是只是普通的一個夜晚。”
漪亦嵐望着這深沉的夜幕輕聲感慨,翎朗站在她的背後,也點點頭,“若不是足夠安靜,我們也不會到這裏來。你更喜歡這裏,還是隱星山?”
“談不上更喜歡哪裏吧?無論哪裏,對於我們這種人可能都是暫居之所,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人一把火燒了。不過,這裏倒是讓我想起我的小時候,夜晚來臨的時候,也是沒什麼燈光,也沒有人聲,只有滿天星辰。可那時,我身邊的人,他們都還活着……”
漪亦嵐說著,一邊摸拭着小指上的那枚翠戒,漪亦嵐忽而發現,這枚戒指,在夜色中竟然會有碧綠的熒光。
“你說的身邊的人,是指煊徴么?還是指別人。”翎朗問。
漪亦嵐搖搖頭,沒有說話。
翎朗的聲音幽幽地從背後傳來:“你真確定,煊徴已經死了?”
……
(第三卷完)
(《零夜浮現時》全部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