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破局
她的哭泣，幾乎是無聲的。
不斷聳動的肩膀細細瘦瘦，依稀自衣衫柔軟的布料下透出一個輪廓，脆弱的，極顯折斷的樣子……
她的臉被枯瘦的手掩住，只能看到淚水從指縫中滲出……
這樣壓抑至極的哭泣看得賦雲竟也止不住心酸，便道：“你若早知今日會內疚成這個樣子，又何必當初？”
小春並不辯解什麼，只是於淚眼迷茫中望了她一眼，在穩住情緒后長嘆一聲道：“我這條命是大小姐給的，我的確對不起她！”
“你知道就好！”賦雲恨恨地盯她一眼，轉而又想到姐姐現在的處境，不禁又道，“照你這麼說，我姐姐其實並不喜歡恆王？”
小春擦一擦眼淚，啞着嗓子道：“也不能說一點也不喜歡吧……畢竟，恆王當初的面子功夫做得好，又是一派君子模樣，待大小姐也很溫柔。大小姐多多少少是有些動心的，但因為總覺得他隱瞞着自己的一些事情，才無法放下戒備！”
賦雲想到自己對皇上，也不是完全不感動，亦是因為看他不透，才不敢心動。
她發現，自己第一次真正了解了過去的姐姐，激動地道：“可這些都是假相，他從一開始就打算將姐姐騙到手裏。”
小春點點頭道：“我覺得大小姐若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一個已娶了王妃的王爺，肯定不會有一絲絲的動心。若是她沒有失憶，只怕還會跟恆王反目成仇……”
賦去聽到這裏，再也坐不住了，恨不能立刻跑到恆王府接出姐姐。
她剛站起來，曼曼也跑了過來道：“小姐，您該過去看看了……”
因為事前說過，陛下無論是生是死都要秘密行事，所以當著小春的面，曼曼不能說什麼。
賦雲聽她這麼說，自然也就不會結果到底怎樣，只是覺得心頭放的一口鐘被狠狠地敲了一下，長久的震顫之下，竟使她喪失了喜怒……
好像一直站在水邊，蒼茫的水面終於駛來一船，卻不知這艘船到底要把她帶到哪個彼岸……
所以，她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也沒跟小春打招呼，就帶着曼曼回到寢殿。
直至步入室內，曼曼才道：“陛下醒了……”
賦雲並不覺得驚喜，但卻清楚地感受到腦後那根一直緊繃的弦一下子斷了，一切鬆弛了下來……
她到底算是說到做到，救活了他！
賦雲緩緩走了過去，在帳外就聽到崔雪如克制地哭着。她站在原地靜了片刻，也沒有聽到別的聲音……
過了片刻，才聽到一聲咳嗽，竟真是皇上的聲音問：“昭王妃在哪裏？”
賦雲背上忽然就冒出一層冷汗。許久沒聽到皇上的聲音，她只覺得猶在夢中。
皇上又問一遍，松年先生只得道：“她就在附近……”
賦雲這才步入帳中，一眼看到皇上坐在那裏，一雙因為瘦而顯得越發大的眼睛望了過來，蒼涼又溫柔。
“陛下……”這真算得上是九死一生了，賦雲喊的這一聲帶着點哭腔。
“起來……起來……”皇上向她招手時，手抖得像個老態龍鐘的老人。
賦雲不禁擔心地扭過頭望着松年先生問：“陛下是否都痊癒了？”
松年先生一臉疲憊地道：“盅已清了，只是陛下身體還虛弱得很……”
崔雪如立刻問：“該如何滋補呢？臣妾這便去……”
“婕妤不要急，這個不能急的。急了反而壞事……”
皇上卻道：“你們都先不必忙了，也都累了，下去休息一下吧。”
崔雪如忙道：“不，臣妾再也不要離開陛下了……”
皇上輕輕推開她的手道：“朕有事要與昭王妃單獨商議。”
崔雪如尷尬地望了賦雲一眼，而後又轉過掛滿淚花的臉，擔憂地望着皇上，滿眼不舍。
皇上只得又道一聲：“去吧……”
崔雪如見皇上實在虛弱，也不願累他煩心，也便與松年先生一起退了出去。
室內只剩下賦雲和皇上二人，皇上便問：“賦雲，五弟現在在哪裏？”
賦雲想到眼下局勢，也顧不上皇上體弱，立刻求道：“陛下，逼宮並不是我家殿下的意思，請陛下明鑒！這一切其實都是恆王主使的……”
皇上不驚不怒，只是緩緩地道：“你不要急，細細告訴朕，在朕昏迷期間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
賦雲靜了一靜，將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了，末了還道：“昭王殿下之所以去接應袁大人，也肯定是被恆王要挾，絕非他本意……”
皇上並未言語，消瘦的臉上滿是疲態，唯有一對眸子黑寶石似地泛着銳利的光芒！
賦雲只覺得他身上分明蘊着一股殺氣，心中很是擔憂，不斷地想，他若是不敢饒恕梁思讓怎麼辦？那我是不是救錯他了！
她惶惶想了半天，皇上終於道：“既然恆王讓五弟去和袁大人會和，那過來到京城逼宮的人馬肯定不只這一路。除姓袁的這一路外，其中一路肯定是凌紫瓔之父。他也一直對女兒之死存疑，皇長子又是他的親外孫，恆王很容易就能說服他。”
“對，他們是一路的。我和昭王殿下，都曾見過他們在一處。”
“不過不怕，只需要請你父親和松年先生一同前去，告訴他紫瓔其實是被恆王的聚毒盅害死的，他必然倒戈……”
賦雲見他已經開始冷靜分析佈置起對策來了，心中不禁暗暗嘆服。
皇上冷靜地道：“無論有幾隊人馬，肯定有主有次。明面上，他當然不能聯絡他們，但書信也靠不住。恆王處事嚴密，多半會收許多死士當眼線，密令必然會由眼線親眼傳達。我們只需要拿下主要的幾隊人馬，再派人多殺幾個密探，令其它人馬得不到消息，或者得到的消息不齊全。他們不在一處，容易彼此猜忌，做不到一呼百應，這事情自然就辦不成了！”
賦雲不禁道：“陛下英明！”
同時亦在心裏想，那你又準備怎樣對付梁思讓呢？
皇上又沉思許久，而後問：“恆王應該有一個心腹幕僚，替他謀划這一切。你覺得呢？”
賦雲猛然想到，自己那次於深夜裏跟恆王見面時，質問她為何要不顧和月性命，也要打掉她的孩子時，恆王親口道：“幕僚跟我說時，我若直接開口拒絕就好了。可就因為我從小就聽他的，沒辦法直接開口拒絕，所以徐春兒只當我默認了。和月服藥小產後徐春兒指責我時，我只能說，我明明換了葯的……”
所以，確實存在着一個幕僚！
賦雲還記得自己當時問過他幕僚是誰，當時的恆王雖然傷心悔恨，頭腦卻極清醒，望着她冷冷一笑道：“我自然不會告訴你他是誰……”
他如此隱瞞此人身份，看樣子，的確會是一個關鍵人物！
賦雲立刻將這一切告訴皇上，皇上聽罷，沉思着道：“恆王竟說‘沒辦法直接開口拒絕’此人，這人多半是他的長輩，才能在他面前有這樣的威嚴……會是誰？”
“這個臣妾就不知道……”
“那他經常和什麼人聯絡？”
“這個……”賦雲想了又想，腦中只掠過一件事，“哦……臣妾記得昭王殿下說過……他曾於深夜看到恆王給江州司馬梅方俞回一封信，還要第二天一早就送出去了。當時昭王殿下還說，他深夜還要給江州司馬回信，看來這也是他的麾下之賓，那這封定然是十分重要的信，倒要看看他寫些什麼！後來看了，內容卻很平常……”
“到底是什麼？”
“說是他時運不濟，連連遭貶。恆王這個當學生的，就寫封信安慰一下……”
皇上冷笑道：“這就對了！梅方俞是恆王的授業恩師，他遭貶謫，自然是朕的意思。恆王若當真服氣，就不該安慰，若寫信安慰，也可以說是請他忍耐一下，以圖後事……信中也有可能攜帶其它，只是不會輕易給旁人看到。知道此人是誰，也就好辦了！如此一來，已經解決兩路了……”
賦雲怯怯地道：“袁大人那一路是由昭王殿下……”
皇上竟道：“好！拿下三路人馬！”
賦雲嚇了一跳，怔了好一會兒才狠下心來問：“多謝陛下信任昭王殿下！可是殿下並不是假意混進恆王一方之中的……至少他不是這麼告訴臣妾的，反而，他還曾勸臣妾不要救陛下……”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觀察皇上的神色，“不過，他肯定是被恆王殿下要挾了，才會這樣！”
皇上嘴角卻漾出一絲淡淡的笑顏，溫柔地問：“即便他說不讓你救朕，你也還是要救朕……松年先生說，救朕的法子是你找出來的。為什麼……”他眸中一片感動與溫柔，依稀回到了過去，他依舊是那個喜歡着賦雲，有着少年模樣的人。
“因為臣妾答應過陛下，一定要救陛下的！不過，昭王殿下其實也……”
“他了解你，知道再勸你，你也會救朕一命的！”皇上打斷她道，“朕相信，五弟他絕對不會反朕……”
賦雲怔怔地望着他，倒有些不解他的自信從何而來？
他難道忘記了，是他利用梁思讓除掉了靜王；亦是他害得梁思讓承受了數年“逆子”的罵名；同樣是他，一直對昭王妃存着非分之想……
即便這樣，皇上為何還能肯定，梁思讓絕對不會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