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行舟
還是曼曼入宮，為賦雲帶來一封唐原的手書，才令她得知梁思讓已離開京城。
唐原於手書說：殿下命屬下隨行，此去翰州方向，七八日間大事便可成，殿下請王妃珍重，等他。
賦雲看了，猶如五雷轟頂。
因為據曼曼所言，手書是唐原昨夜給她的，如此算來，離他們逼宮就只剩下六七日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梁思讓還想着逼宮成功，待到皇上退位後來接她，這令賦雲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松年先生為確保萬無一失，還在研究假死葯的劑量，準備着後天才在皇上身上試。
皇上若無法及時醒來，或者再也醒不過來，那該怎麼辦？
到時宮中主事的是皇后，皇長子的養母是高瑛，兩個弱女子面對群臣逼宮，又如何招架得住？
若真令他們逼宮成功，皇上退位后，由梁思讓監國，後面又有無窮無盡的爭鬥……
可若皇上醒來，面對的又是從名義上來講，由梁思讓舉事的逼宮……
那麼，又該怎麼辦？
賦雲心裏亂極了，只覺得無論陛下醒不醒來，都是錯的，更覺得自己怎樣做，也都是錯的！
短短兩天，她卻像是熬過了二十年，總是時不時望着月亮，望着一棵樹，望着宮中檐角的銅鈴發獃，不斷地想，梁思讓到了哪裏，又在想些什麼？
終於到了松年先生為皇上試藥的這一天。
因為此事本來就沒有讓皇后和高瑛知道，所以這天還由崔雪如特意安排了一下，只有她、賦雲還有松年先生三人在場。
賦雲突然之間怕極了！
她遠遠地望了皇上一眼，隱約看到一個蒼白單薄的身形，只覺得自己根本無法面對他醒來或者死去……
死去，她會因自己答應過救活他，卻沒有做到而愧疚；
醒來，她又會因為救了殺害姐姐的孩子人而愧疚……
總之，就是兩難。
她實在承受不住，只覺得多在寢殿呆一刻，都有可能會窒息而死，便讓曼曼替自己守着，有了消息再來喚她。
她一個人緩緩走了出去，慢慢地踱着步子，不覺間竟到了小春的住處——直至現在，她仍然是還被宮中之人當作穆家長女，喚作娘娘。
賦雲畢竟也曾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將她當作自己姐姐，於六魂無主之時看到她熟悉的面孔，竟感覺到一絲親切。
而她見賦雲臉色極為蒼白，竟也生出一絲擔憂，為她煮了一杯桂圓紅棗茶來。
賦雲熱熱地喝了一口，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便只是望她一眼，端着那碗茶，默默無語。
“你沒話對我說嗎？”小春等了半晌，終於問。
賦雲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反而問：“你想讓我跟你說什麼？”
小春垂下頭，扶着桌面的纖細的手指緩緩顫動着，聲線孱弱地道：“這些天……我一直呆在這裏，並不知外面發生些什麼……儘管我就在甘露殿內，與陛下僅僅相隔兩堵牆……但我能感覺到，有大事正在發生，那麼我呢？我這個罪大惡極的人，到底會被陛下如何處置？”
賦雲苦笑道：“陛下興許……已經忘了你……”
“是么？”小春亦苦笑，眼裏含着迷濛的淚光。
賦雲自顧自想着自己的事，一轉眼看到她這樣，忽然想了起來，不由得問：“你可知，其實是陛下暗中給恆王下的毒藥，無意中殺害了我姐姐腹中的胎兒？”
“我知道……”發生了太多事，這點小事只引得小春點了一下頭，“這次回宮之前，我向陛下求證過，他承認給恆王的話梅里下了毒藥。大小姐也確實在服下恆王端來的安胎藥后，吃了話梅，一切都能對得上！”
“可是你在宮裏時，陛下一直待你很好……”
“是……”小春蒼白至極的臉上竟浮出一片淺淺的紅暈。
賦雲迫不及待地問：“我待你有恩，她的孩子沒了，你不會不放在心上。那麼，將這兩件事放在一起……你到底恨陛下多一點，還是對陛下的愧疚多一點？”
小春先是迷茫地望她一眼，彷彿是想了一想，才聽明白她的問題，臉上含了一縷淺笑道：“其實……只說大小姐小產那件事，我倒有些感激陛下……”
“為何？”賦雲頗為震驚！
也不知從哪裏吹來了一陣風，竟吹皺了小春那對纖細的眉，她垂頭苦笑一聲，而後才偏頭望賦雲一眼道：“你姐姐是個大美人，人也很好，像菩薩一樣……”她說這話時，眸中雖然因羞愧而躲躲閃閃的，但無疑也是真心嚮往的。
賦雲驕傲又不安地道：“我知道，這又怎樣？”
“像她這樣神仙一樣的女子，恆王會對她一見鍾情，那是再正常不過的……”
經她一提，賦雲發覺自己竟從未追問過姐姐與恆王相識的經過，那又是怎樣一個故事呢？
“姐姐怎麼就看上恆王了呢？他們怎麼遇見的？”
小春徐徐道：“他們會遇見，也是因為你啊……”
“我？”
小春回想着道：“你可還記得，你在說服穆家來接大小姐之前，來了一封信問大小姐，願不願意到京城。大小姐收到信后很高興，她很想見到你，也很想和家人團聚，便帶着我下山要給你買些什麼……”她說到這裏，蒼白而消瘦的臉上略略顯出一絲笑意，燦爛的眸子裏亦煥發出一絲別樣的神彩。
看樣子，那是一段極為快活的回憶……
賦雲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些，猛然聽到，想到姐姐昔日快樂的樣子，不由得滿眼蓄淚……
快樂果然是短暫的，小春很快就沉着臉道：“就在那時，恆王在街上看到了大小姐。他一下子被她迷住了，上前搭訕，跟着大小姐上山。那時，我們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只以為是哪家的風流公子，並沒有理會。誰知過了幾天，我與大小姐又下山，竟又遇見了他。大小姐並不喜歡他，但他頗有手段，故意說起京城裏的事……大小姐想到京城是你從小生活的地方，就不由得多和他說了幾句話。他開始對大小姐以禮相待，不像剛認識時那般輕薄，大小姐也就沒那麼防備着……”
賦雲聽到這裏，卻覺得十分不好，忍不住道：“姐姐心地善良，對誰都好，對他若不設防，只怕要大錯特錯了！”
小春也覺得糾結得很，想了又想，才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說……當時只是覺得一切順水推舟，現在想想，才覺得處處是陷阱！”
賦雲探身向她，警覺地問：“此話怎講？”
“不久之後，家裏的人從京城過來接了，他推說自己在杭州做生意，也正好啟程回京，可以同路。大小姐覺得不妥，就拒絕了。可是，待要走時，我們準備好的船竟壞了，這時他又出現，讓出自己的一路船。大小姐心裏着急，也只有先接受了……所以我們那一路，雖然不在條船上，但兩條船并行，其實和同行並無分別……”
“看樣子，你們的船是被他動了手腳了。”賦雲深知姐姐這是被恆王一步步牽進自己的圈套里，氣得道，“他也一定不會告訴姐姐，他的真實身份吧？如果姐姐知道，一定連理也不會理他！”
“他的確一直瞞着我們，一路上對大小姐也殷勤周到得很……直到有一天……”小春說到這裏，臉上忽然一紅，聲音亦沉了下去。
“怎麼了？”賦雲見話已說到關鍵時刻，連忙追問。
“直到有一天……”小春為難地道，“兩條船靠岸休整，我被恆王的一個侍女纏着去附近鎮上添置東西。回來時，大小姐已經……已經……”
小春怎麼也說不出來，賦雲亦不是沒有經過事的小姑娘，聽到這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恆王用強了嗎？”賦雲問。
小春搖搖頭道：“沒有。但是大小姐一直很後悔，她說自己當時糊裏糊塗的，像是中了迷魂香一樣……”
“也許恆王就是用了‘迷魂香’呢！”賦雲怒氣沖沖。
“但無論是或不是，事情已經那樣了。大小姐自覺無顏回家，恆王又一直對她花言巧語，她不知所措，只好聽恆王的安排。這一路走得很慢，一個月多后，大小姐發現自己懷了身孕，愈發不敢回府，我們便暫且在小秀山附近住下。”
賦雲感嘆一聲問：“後來的事情，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些嗎？”
“差不多吧……”小春道，“不過有一件事，我應該沒告訴過你……”
“是什麼？”
小春苦澀一笑，面上帶着一股凜冽之氣地道：“我是在偷聽到恆王和他的幕僚講話后，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的圖謀的……我在震驚之下，打破了手中的碗，驚動了他們。他的幕僚要我幫着他們打掉大小姐腹中的骨肉，好讓大小姐將來能夠入宮迷惑陛下……我……我同意了……”
賦雲震驚地道：“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當時是想，與其讓大小姐懷着這麼一個人的骨肉，還不如打掉乾淨。那樣，我還可以帶着她逃走……誰知我備好了葯，恆王卻良心發現，過來跟我換掉。然而最後，孩子還是沒了……”
一樣的結果，然而中間卻隱藏着不為人知的原因！
賦雲一時間心緒難平，小春亦愈發激動地道：“我當時並不知話梅的事，只以為恆王是想要親自動手，所以才會如此。我在氣憤之下，將他所有的有罪行告訴大小姐。大小姐恨透了他，亦根本不聽他後來的解釋。後來，我們找機會逃了，卻被恆王的人追上……大小姐她……她……”
“她為了救你，自己墜了崖？”
小春沒有回答，只是雙手掩面，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