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最難是離別
山間的清晨有着別樣的美好。
即便是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季,沒有枝頭的鳥叫,沒有夏日的蟲鳴,但有空遠曠達和靜謐安詳。
我和老弟各自端着一碗水站在水泥壩邊上,勤奮地刷牙。
外婆天剛擦亮就起來了,都說人老了以後睡眠會變短,看來,的確是這樣。
土胚瓦的廚房升起裊裊青煙,是一位瘦得皮包骨頭的耄耋老人,在為她的兩個大外孫子做早飯。
我和老弟刷完牙,也都在廚房幫忙。
老弟燒火,我掌勺,外婆負責指導。
吃早飯的時候,我向外婆提起跟我們回城裏去住的事。
外婆婉言拒絕了,她說她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最終,還是要埋在這片地里才能安心。
吃完早飯,老弟洗碗的時候,我湊到他邊上說道:“文才,洗完碗跟我一起去後山。”
老弟問我去幹嘛,我老實交代道:“你以前不是跟木匠學過嗎?我們去後山砍點木頭,就這廚房裏堆的那些大木塊,給外婆做一把老人椅。”
“老人椅?”老弟停下手上的動作,眉頭微微皺起。
我眼中閃爍着亮光點頭道:“對,老人椅,就是那種坐上去能自己前後搖起來的椅子,你會做嗎?”
“會倒是會,但是……沒有木匠的那些工具。”老弟犯難道。
我眉頭一挑,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
“誰說沒有,你忘了,咱外公可是木匠出生,他的那些工具,都在這家裏歸置着的。”
“那行,你等一下啊。”老弟的嘴角高高揚起,洗碗的動作都利索了幾分。
十幾分鐘后,我和老弟一人拿着一把斧頭往後山去。
後山,有一片不大的樹林,是以前外公種下的,說是村裏的政策,種樹脫貧。
只是外公連人都不在了,這貧依舊沒有脫掉。
昔日的小樹,今日的大樹,正好讓你們發揮發揮餘熱。
我和老弟一人一斧頭地看着,廢了好半天勁,才將一棵樹砍倒,我倆整整看了一個多小時,才砍完兩棵。
“兩棵樹,差不多夠了。”
老弟發話,我倆一人拖着一棵樹往回走。
雖是冬天,天氣寒冷,山裡更冷,但一番勞動下來,我和老弟都已汗流浹背,可以說是滿頭大汗、揮汗如雨。
外婆手裏捧着一個竹編的暖手簍,端坐在大門口的石墩上,見我倆一人拖着一棵大樹回來,還被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立馬心疼地邁着小步子上來給我們擦汗。
“我的乖外孫,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呀?怎麼弄了兩棵樹回來。”
我進屋抱了三根矮木凳到壩子裏,老弟扶着外婆坐下解釋道:“外婆,我們準備給你做一把老人椅。”
外婆聽后,滿臉懷疑地看着我和老弟,口齒不利地說道:“就,就你們倆,你們會木匠的活嗎?”
我坐到外婆旁邊道:“外婆,文才以前跟我們村裏的一個木匠學過手藝,你只需要拿出以前外公吃飯的傢伙事,文才就能給你做出一把老人椅!”
老弟也跟着坐在外婆另一邊附和道:“外婆,你把外公一件做木匠的那些東西拿出來,我保證給你做一把正宗的老人椅。”
外婆被我和老弟逗得“咯咯”發笑,她對我們說:“那些東西就在我那張床下的木箱子裏放着。”
“你們外公去了以後,就沒有人動過了,也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還能不能用。”
“年輕的時候,你們外公就說將來老了,要做兩把老人椅,他一把,我一把,我倆一起坐在那邊上看太陽升起,看太陽落下。”
“可到頭來,他先走了,我的老人椅也沒有着落。”
“不過現在好了,我的兩個大外孫子可以完成我的心愿,也算是老天爺對我不薄,想着我老婆子快死了,給我一點恩賜吧。”
外婆的語氣中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平靜和平淡,這種看淡生死的態度,或許只有我老了的時候,才能擁有吧。
但我卻忽然鼻頭一酸,眼睛像進了沙子般迅速濕潤起來。
我握住外婆的手,神情悲傷道:“外婆,你會長命百歲,彭祖都活了八百歲,你得向他學習。”
“哈哈哈。”
外婆慈愛地摩挲着我的頭髮,發出一陣爽朗而真摯地笑聲。
“好好好,外婆也活到八百歲去,我的乖外孫,別哭,男子漢,頂天立地,眼淚不能輕易流出來,乖。”
過了一會兒,老弟提着一個沉重的大木箱從堂屋裏走了出來。
他將灰塵滿布的木箱放到壩子裏,將其打開。
裏面擺滿了各種木匠專用的工具。
具體我說不出名字,但一看就很專業的樣子,大概就是不明覺厲吧!
說干就干,我和老弟先將兩棵大樹剃枝,然後再削去樹皮,根據老弟的要求,再截成幾段。
接下來,就是老弟表演他真正技術的時候了。
中途除了吃飯,老弟是一刻也沒有停歇。
到下午的時候,他已經直接穿着一件短袖在那裏削木頭了。
雖然穿着短袖,但他背上還是被汗水打濕一片,一顆顆豆大的汗水滴落在木材上,外婆開心地不時給老弟擦汗水。
這一幕幕是多麼溫馨啊,老爹要是能看到,也該欣慰了。
做老人椅,一直連續做了三天,老弟才不費一顆釘子一滴膠水將其做好。
不僅表面被打磨得光潔順滑,其架構更是巧妙非凡。
為了方便外婆移動,他還特地設計了底部和滾輪。
老弟說,他用的是最原始的魯班大師的技術,所以耗時比較長。
我對着輪椅嘖嘖稱讚,想不到老弟將這門手藝學得這麼精,簡直都能做成品來買了!
外婆摸着順滑的老人椅,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看來我們決定給外婆做老人椅,是做對了!
不過,我來外婆家已經是第四天,是時候要告別了。
一想到我們走後,外婆就又要一個人在這大山裡百無聊賴地生活,我心裏就忽然難受得厲害。
我進屋將背包裏帶來的毛毯和坐墊鋪在老人椅上,外婆歡喜地坐了上去。
冬日的暖陽灑滿這片天地,也灑落在我們祖孫三人的臉上。
“外婆,我們明天就要走了。”
吃晚飯的時候,我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老弟臉上雖然有細微地震驚,不過我們在這裏已經住了幾天,離開是必然的事。
“哦,我知道了,明天早上吃完早飯在走吧。”
外婆臉上掛滿了不舍,我和老弟臉上亦是如此。
但人生就是這樣,沒有永遠的重聚,只有短暫的重逢和必然的別離。
一段一段,循環往複。
今夜註定難眠。
第二天,外婆依舊起得很早,我和老弟洗漱完,早飯已經擺好在飯桌上。
吃完早飯,老弟洗好碗,我收拾好東西,準備跟外婆告別。
外婆躺在老人椅上,望着天邊的朝陽冉冉升起,嘴角還掛着一抹幸福的微笑,神態悠然而平靜。
我和老弟走上前去。
“外婆,我們準備走了。”
外婆沒有回答我們。
她再也回答不了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