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枕邊話
從老弟瘋狂暗示我別講實話的眼神中，我知道老弟肯定隱瞞了老爹的死訊。
外婆渾濁的雙眼直直地盯着我，在等着我回答。
我左右為難，實在不想欺瞞一個孤苦老人，但又怕外婆知道老爹已死，會傷心過度。
畢竟這些年，老爹每年都會過來看望外婆幾次。
“外婆，我爸最近比較忙，所以，他派我們哥倆過來看看你。”
我說話時候的表情極其不自然，甚至很不協調，對外婆撒這個彌天大謊，我心裏極其彆扭。
外婆的嘴角始終向上揚着，我和老弟能一起過來看她，她應該是感到很高興。
聽聞老爹是因為忙才沒有過來，外婆眼神中閃過一抹失落，然後繼續笑着招呼我倆吃飯。
今年上半年老爹來過一次，所以他睡過的床鋪還沒有撤掉。
晚上，我和老弟擠在干硬霉臭的木床上，外婆已經在另一個屋睡下，我倆終於能單獨說話。
“文才，明天跟我回去吧，警察的第三條路線是一定會查的，因為那是最直接的證據。”
“現在這件事基本已經鎖定了兇手，你回去，最多被罰款，以示懲戒，不會把你抓進去，但如果你一直躲藏，反而引人懷疑，警察會以為你犯了其他事。”
“到時候，他們就會徹查你，萬一你過去有什麼不幹凈的，豈不是弄巧成拙嗎？”
黑暗中，我壓低了聲音勸說老弟。
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
山村裏的夜晚很黑，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我只感覺老弟的呼吸有些沉重，他頓了頓回道：
“哥，我以前那麼對你，你不僅不願恨我，到現在了還不遠千里來幫我，我真的很感謝你。”
“但我不能跟你回去。”
“為什麼？”我直起身子問道。
“因為……我之前為了在社團上位，我打斷了上任大哥的腿。”
“由於那個大哥平時對手下的小弟兇狠不講道理，所以很多人都記恨他，看他下位了，還斷了一條腿，所以，當天晚上，就聽說他失足墜江了。”
“至於是自己墜江還是被人推下去，我不知道，最後官方通報的是自己失足，所以這件事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哥，我怕，我怕這件事被重新提起，那我就成了殺人幫凶，我一定會進去坐牢的！”
老弟的情緒起伏很大，我心中雖然震驚萬分，但手上也不忘拍打他的肩膀安慰。
“文才，別怕，蓋章的案子如果沒有人重新申訴是不會重審的。”
“你要表現得正常一點，警察問你什麼就老實回答，反正這件事在你這裏分量不重，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老弟跌宕的情緒平復了一些，他緊緊拽住我的手問道：“哥，你真的希望我跟你回去嗎？”
“嗯，我希望你跟我回去，一起光明正大地活在陽光下。”
我將老弟的手握緊幾分繼續道：“公司現在發展得很好，到今年年底，我很有信心能賺到一千萬，文才，你來跟我一起干吧，別留在那什麼社團了，我會擔心你的。”
老弟似乎對着這無盡黑暗深深嘆了口氣，過了半晌他才回我。
“哥，入會容易出會難，你看那些武俠片里，哪一個金盆洗手的人最後能善終？”
“那些港片里的古惑仔，哪一個想轉正的人能有好結果？”
“我已經掉進深淵，再也爬不出來。”
“但是你不一樣，你走的是正道，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陽光下，我也會在黑暗裏默默幫助你。”
“文才，你可以上岸的，別放棄自己。”我的聲音帶着幾分顫抖，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兒。
老弟止住我，繼續道：
“自從老爹死了，我感覺天都塌了，於是我放縱自己，吃喝嫖賭吸全都做了一遍。”
“那一次，我差一點就死了，在我感受到死亡臨近，只剩無力的絕望時，你出現了，像天使帶着光環，你救了我，還細心照顧我。”
“從那以後，我就下定決心不再自暴自棄，我要變強，哪怕是付出生命，我也要為你做點什麼。”
我江老弟緊緊抱住，眼淚劃過臉頰：“不，我不要你付出什麼生命，你必須和我一起好好活着！”
老弟在我背上輕輕拍打，就像以前我受了委屈，母親我將我抱懷裏拍着後背安慰一樣。
“哥，我終於明白老爹經常跟我說起的一句話。”
“他說，‘文才啊，你哥是你親哥，現在他幫你，以後你有本事了，也要幫他，兄弟齊心，才能其利斷金。’”
“以前我總是不屑，認為你和老爹給我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後來我明白了，你們只是愛我，讓着我，寵着我，這一切，早晚都是要還的。”
我再次將老弟的雙手握緊：“不，你是我弟，我的就是你的，我跟你之間沒有什麼還不還的。”
老弟再次寬慰我：“哥，出來混，早晚都會還的，只要你好，我能為你做任何事，你記住，是任何事。”
“老弟。”
我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又如鯁在喉，心底里湧上一股沉重的悲傷。
老弟鬆開我的手，在我肩上輕拍。
“哥，睡覺吧，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在這裏多陪外婆幾天再回去，這次見了，或許就沒有下次了。”
我突發奇想道：“不如我們將外婆接過去，我再租個大一點的房子，到時候你和外婆都住進來，我們一家人天天團聚！”
老弟立馬嘆氣道：“不行，外婆年事已高，經不起坐車轉車的折騰。”
“而且，落葉歸根，外婆也適應不了城市裏的生活，她在山裏住習慣了，能在這裏安息，才是她最大的心愿。”
老弟好像突然間成長了，他說話變得有些老氣橫秋，像個活了幾十年的老人。
可他明明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啊！
他消失的那些日子，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
“明天我給外婆提一提這件事，聽聽她老人家怎麼說。”
我還是不想放棄，一旦我和老弟離開了這裏，外婆某一天在家裏安詳了，也沒個人床前守孝，那該是多麼凄慘的一件事啊！
外婆一生為人和善友好，也是個老好人，可為什麼，好人卻要落到這般境地。
難道，就因為窮，窮是原罪嗎？
我不禁想到幾十年後的我，我會有子孫床前守孝嗎？
黑暗中，老弟打呼的聲音連綿不絕，像一首婉轉又有幾分聒噪的夜曲。
伴隨着這份別樣的鄉村夜晚，我也漸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