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lity002
【冷文寫手】
19點48分,S市華燈初上,車輛川流不息,於夜幕中匯成道道長長的霓虹線,向城市四面蜿蜒。
周沫的s.mart縮成一個白點,同所有的歸家人一樣,靜止在城市的繁忙軌道。
手機震了兩次,都是老周,她懶得接起,不用想也知道是催吃飯催回家。
堵得比石頭還死的人民路漸漸鬆動,周沫的肚子也開始震動。
今天是五一小長假,全市家中只要凳子上沒有釘釘子大概都出了門。
不然也不至於這個點還這般擁堵,跟石頭封山似的一動不動。
她悶坐在車上後悔幫陸羽接了最後一個病人,不然便可提前30分鐘下班,這樣就能避開那位吸煙的先生,節省3分鐘,加起來33分鐘。
她開始幻想,那就可能避開堵車,現在應該已經吃完飯了。
她餓得心浮氣躁,十指焦急地在方向盤上不停點動,開始想些不可能回頭的事情。
終於山石鬆動,前方車屁股開始活動起來。
她忍着飢餓扶着方向盤,憑着小車優勢蠻橫地插了個隊伍,匯入移動車流。
萬家燈火,影影綽綽。
駛入陸地花園周沫停好車,剛按了下鎖一樓的門便開了,燈光泄出樓道,探出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周沫家住一樓。科室同事都道,你這麼愛爬樓,家裏也住的很高吧。
其實她不愛爬樓,是不得不爬樓。
老周兜着圍裙迎上來,“這麼晚?又加班了?”
她點頭,還沒邁進屋子,左腿便被一隻白乎乎的薩摩耶抱住,尾巴歡快的擺動,腦袋拱來拱去,雪白柔滑的毛掃在她光潔的小腿,痒痒的。
她喚了聲:“津津乖”。
耳邊老周還在說:“津津不肯出去,非要等你回來,我對它說你姐很辛苦,上班走了一天路回來就想躺着,你玩兒了一天怎麼就不能自己出去撒泡尿呢?可它就是不肯,哎……都是你慣的。”
胡瑾已經吃完飯坐在電視機前看連續劇了。
電視聲音很大,她的耳朵有些不好,總覺得這是正常音量,此刻同她講話都得靠吼,周沫放棄了招呼,坐在紅木餐桌前分秒必爭地扒飯。
老周一邊說慢點一邊給她夾菜,嘴上絮叨換科的事,“所以說,我和劉主任覺得你去手術室。”
手術室?
周沫狼吞虎咽了幾口飯,接過老周遞的番茄蛋湯灌了幾口,胃裏的燒灼感漸消,大腦恢復運轉。
她嘴唇下抿思考狀,好像沒有同學在手術室,心下遺憾,轉念一想,“手術室好像在4樓……行,那我啥時候去啊?”
“六月一號,正好有一撥人轉科,還敢巧你……”老周止了話口,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
六月一號,好日子。
是兒童節,也是她生日。
月日如同滾輪,年年歸零,打破重置。
年份卻是殘忍單行線,只前進不後退。
某一年開始,她就不熱愛過生日了。
不是老了,而是伴她過了二十一年生日的人不在了。
去年六月一日,她以為自己經歷了幾個孤獨的生日會堅強些,可當爸媽在燭火搖曳的黑暗中為她唱完生日歌后,她還是沒繃住眼淚,嚎啕大哭。
鼻孔里急速噴出的氣流倒是應景地滅了蠟燭。
漆黑一片中,周群和胡瑾藉著月光面面相覷,沒敢開燈也沒有出聲。
於是乎,今年這生日,家人便不敢提了。
外婆李阿香前天用佈滿老繭的手抓着她,一臉慈愛問,“今年沫沫生日怎麼過呀?”
胡瑾忙攔住,扯道,“哎呀都這麼大了,過什麼過,家裏隨便吃吃就行了。”
周沫噘着嘴,佯裝不快,“我今年要過一個大生日,把所有人請來,我二十五了,人家說二十五歲女人就要走下坡路,現在我站在人生至高點,必須大操大辦!”
她說的很大聲,話音落了胸腔內還盪着聲帶的餘震。
若不是安靜后忍住的那股鼻酸戳破她的自欺欺人,她都險些信以為真。
*
五月初,S市已是煩暑般的悶熱滾燙,盛熱的陽光炙烤着萬物,。
油馬路能秒煎荷包蛋,五陽湖裏的湖水掬起一捧往身上澆就是熱水澡。
旺達路的迎門賓館十年如一日,老舊的玻璃門貼着福字,櫃枱一隻傻貓晃着手漫不經心地招財。
三層樓鋪陳的紅地毯均已被踩踏起球,客房門鎖時常失靈,間或有客人被鎖在門內出不來或是堵在門外進不去。
就這樣的配置擱其他地方早倒閉了,可偏偏位於該條街道該處位置,就是牛氣,常年人滿為患。
胡傾城昨日九點到達S市,住到這家賓館。
這裏她在旺達衛校呆了五年卻從未入內,無數次經過心中都無限好奇,這次住這裏並非心血來潮,故地重遊自是別有深意。
一夜無眠后她痛定思痛,以後這樣的情懷不來懷念也罷。
東房一夜三次頻率短快,估計不長,西房不停折騰拼了半條命沒整出來,女的倒是配合得咿咿呀呀響徹直徑半里。
胡傾城躺在膈人的床上,無數次想開電腦配合現成的靡靡之音寫點什麼,定然筆力驚人無比寫實,直戳讀者兩側腹股溝中點下緣。
拉開窗帘,陽光好的讓人害怕。
她起床收拾物什,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配上微胖身軀倒是有點國寶風。
一開門,穿堂風吹過,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她覺得自己聞到股濃郁的腥膻味。
咦......反胃。
*
日頭盛,日照足,照理這天氣周沫這樣的怕熱星人是不會出門的,可也不看看是誰邀請的——大名鼎鼎胡傾城!
胡傾城是誰?
她是周沫衛校期間的死黨,除了出於衛生不能共享內褲、由於體型不能共享衣物、源於道德不能共享男友外,什麼都能分享的超級鐵瓷。
一人頂一個連的分量,又是狐朋又是狗友,又能做狼又能做狽。
周沫在旺達衛校對面的奶茶店點了兩杯珍珠奶茶,半糖,一杯少珍珠一杯多珍珠,她們倆的慣來標配。
付完錢,她站在狹小.逼仄的奶茶店轉頭,透過門店玻璃看向馬路對面的旺達衛校。
她沒變,還是那樣,不高大不富麗,四個金屬大字懸在半空。
原先銹跡斑駁的鐵門倒是更換成電動移門,小黑屏上滾動放映“旺達衛校歡迎您!”
遠遠望去,還能隱約瞧見門衛叔叔在保安室里端着杯茶,雙腿交疊擱在桌上優哉游哉,門外的瓷磚泛黃,茶色玻璃佈滿灰塵,廊檐下懸着的一盞未明的矮燈搖搖欲墜。
這幅景她以往倒是沒仔細瞧過,上學期間她行來走去從來都是火急火燎,半點等不得人,沿街風景她沒欣賞過。
曾經眼裏那抹唯一的風景消去,之前忽略的倒是落入了眼帘。
“想什麼呢?”胡傾城來了五秒,周沫都沒注意到她,她拍拍周沫肩喚她回神。
周沫撇頭,奶茶已經擺在吧枱,她往裏兩步取了吸管插好,把珍珠多的那杯遞給胡傾城,沒成想卻遭到了她的拒絕,“我在減肥!”
雖沒成效,但該有的口號還是要喊喊,這事兒就在氣勢,萬一脂肪被嚇跑了呢。
周沫無語,胡傾城都要減肥了,當年她還稱自己的手感比她這乾柴好,誓要留着造福未來男友,可能這麼多年也真沒個男友,所以她還是決定從視覺開始,再考慮觸覺。
周沫站在奶茶店,掃了眼外頭的熱流不敢出門,“你的晉江寫手夢做得如何了?”
胡傾城嗜好看小說,衛校期間看了無數本非主流、主流、超主流小說,不眠不休讀萬卷書,實體電子線上線下她本本不落如數家珍,衛校畢業后她考了本科,至N大護理系讀大三,本科畢業為了逃避臨床工作又去讀了三年研究生,現在論文寫完又尚未工作,她要抓緊人生最後的餘裕假期寫一本小說,紀念她十年護理學習史。
“之前寫了兩個短篇,總共十萬字加起來只有幾百點擊率,還沒我字數多,哎……小透明沒人看。不過我不放棄,這麼多年小說不是白看的,我一定要寫一本證明我自己!”胡傾城眼裏半激情半消極,語氣卻異常堅定。
“好啊,你不是說你來S市住一個月寫小說嗎,寫什麼?”周沫倚着窗嘬奶茶。
外面是旺達路,正值上課點,路上只零星車輛駛過,人煙稀少。
胡傾城聞言立刻忘了減肥,用力吸了一口奶茶,眼冒精光扶住周沫的肩把她用力掰向自己,說:“我想好了,我要寫一本書,就叫《旺達衛校》。”
“啊?”周沫皺着眉頭睜大了眼睛,驚訝過後很想勸胡傾城,不要吧……
就算她不看小說都知道,大家都追求美麗高級精英風,嚮往霸總嬌美金絲雀,衛校有什麼好寫的,聽着又無趣又窮酸。
論藍領技術工人是如何長成的?
談帶髮修行的尼姑們如何排解日常寂寞?
可周沫看着胡傾城一臉堅定,勸阻的話堵在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好吧,那你想怎麼寫?寫我們的日常?”
胡傾城得到周沫回應,屁股挪上高腳凳,晃動頰肉開始激情演講:“我想好了,言情小說要有主線,我要寫一對情侶,從他們的視角展開和旺達衛校相關的故事,衛校的故事是輔助線,主要講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女的是衛校學生,男的是S市一高的尖子生,青梅竹馬。這年頭不寫愛情沒人看的。”
寫愛情也沒人看,她在她的短篇里寫了生離死別愛恨情仇,濃縮大喜大悲,聚滿文字精華,卻未得賞識。
胡傾城反覆思考,發現自己的故事太大,架構大便容易空,而故事裏的事情離她生活太遠,缺乏細節填充。
於是乎,她決定另闢蹊徑,選真實發生在身邊的一段故事,衛校故事做輔線,日常又吸睛,雖然選題很土,可於她於周沫於她們衛校所有同學都意義非凡。
也算個紀念,紀念她和周沫的友情。
胡傾城看向周沫,一臉期冀。
“沫沫……”她輕喚。
要寫男女主角的故事,自然要徵得現實里的人同意。
畢竟這些年周沫的故事她也只是管中窺豹,真正要寫,也要她本人的回憶和詳述。
“你說的男女主角是我和餘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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