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lity001
【此處禁煙】
S市是座神奇的城市。
她平日皆是平凡模樣,白日熙熙攘攘,夜裏冷冷清清。
和眾多繁華都市一樣,小巷縱橫大廈如林,十里長街川流不息,除幾處著名景點和地標建築,其餘宛如樣板間打造。
可生長在這的人自能知道它街角巷尾蘊藏的那份獨特。
他們是時代的見證者。
在骨節猛躥體格拔高的成長中亦或是弓背佝僂身體老化的衰老中,他們也同樣經歷了城市的新陳代謝。
成長中的街區變得矮窄老舊,同記憶中的危樓寒舍條條里弄漸行漸遠,他們目睹城市高速發展,高樓連雲街道寬闊煥然一新。
景行區原名開發區。
於時間洪流中由破房爛屋的窮鄉僻壤搖身一變,成了S市首屈一指的鬧市。
這裏承載了太多老人孩童的回憶,政府秉承保留文化的宗旨留了一片街巷,未開發僅修繕,鄰里笑稱自家是市中心的貧民窟,那真是大寫的謙虛。
雖和北京衚衕的市價不能比,也同樣高得咂舌,讓人望而生畏。
周沫和餘味生在這裏,長在這裏。
*
2018年05月01日
月起,雲疏散。
N市某處繁華街區邊。
微胖的姑娘一手插着腰,站沒站相地背着一大包行李氣喘吁吁,她漫不經心地踢着腳邊的燈柱,眼睛鎖着路況。
一輛熒光綠出租車從遠處開來。她招手攔了攔,車子靠邊停下,姑娘矮身坐了進去,屁股挨到後座坐墊,長吁一口氣。
她這幾天正收拾行李,今日回S市。
車子啟動向車站駛去,她拿出手機翻到近期聯繫人,點擊周沫。
頭像是一看不清五官翻着白眼的姑娘。
電話撥出,熟悉的鈴聲響起,蔡健雅的《紅色高跟鞋》——“你像窩在被子裏的舒服卻又像風捉摸不住……”
數秒后音樂聲止,電話被接起。
“胡傾城,我這兒剛下班你電話就來了,真準時。”接電話的姑娘聲音脆響。
一方櫃中的小鏡子映出了她的臉,白皮小臉杏眼挺鼻,毛孔細不可查,幾粒頰部雀斑被遮瑕膏掩得妥帖,養眼吸睛的九分美女。
她同周圍幾位開門離開的同事陸續道了別,自己則不緊不慢地在更衣室補妝。
胡傾城問周沫,“我看新聞報道稱,經統計你市平均工資68346元,你呢?”
周沫單肩夾着手機整理包,冷哼一聲,“有本事搞個眾數,平均數有意義?”
“我就打聽打聽,我也知道你肯定沒這數,有這數蘭蘭能不願意做護士去賣保險?”
……
S市,胡傾城和周沫相遇的城市,旺達衛校所在的城市,也是周沫的家鄉。
之所以說這塊寶地神奇,是有人不願離開,而有人非要離開。
*
S市第一人民醫院,新高樓與老矮樓相依偎在S市黃金地段商行區,盤成一個不規則的圓。
它是市民的第一選擇,每年門診就診人數逾六百萬,年手術量近八萬台,位列全國百強醫院前五十。
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醫護人員永遠在位隨叫隨到,專業水平和職業素養讓人信賴。
總之一句話,大醫院靠得住。
周沫掛了電話,換好衣服,將櫃裏的東西擺放整齊,鎖上櫥門,在全身鏡前悠悠轉了一圈,米色修身連衣裙與雪白肌膚相輔相成。
美麗俏佳人,迷死一幫人。
她踩着小高跟步伐輕快,走到安全門前用力推開,開始漫長的下樓。
十二樓,她每天上班攢足了勁走一遍,下班腿軟下盤不穩還得再走一遍。
S市第一人民醫院護士入職后三年內需要輪轉科室,隨機分配,說是爭取內科外科都能轉到,學習經驗,可到了好的科室誰願意離開,都可着勁兒留下,於是落到別人頭上的燒餅便少了。
沒張口喊苦的孩子便在最苦累的一線懸崖掙扎。
周沫目前在血液科輪轉,幾乎沒有準點下班的時候,每天加班加點還沒加班費。
她爹周群不忍女兒每日這般日夜顛倒外加起早貪黑,活活從紅蘋果熬成了黃蘋果,一直想用自己的人脈為女兒爭取個舒服地兒。
今日他同護理部的朋友吃了頓飯,準備調她去輕鬆的科室。
周沫一開始是拒絕的,她討厭關係戶。
雖然她自己就是,還是鐵打的那種。
老周是S市第一人民醫院財務處副處長,要給她換個崗位可能需要費點勁,可換科室這事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可她硬是犟着,要在一線最苦的地兒蠻幹。
當時氣盛,純粹有病,耗了兩年青春,現在照下鏡子,可愛圓臉脫相成了一顆瓜子,下巴尖尖惹人憐。
為了美麗她鬆口,老周得令,下午事兒成便給她發了一個“ok.jpg”。
關於下一個科室她就一個要求,樓層得低,不然爬不動。
多簡單的要求,醫院幾十台電梯都要哭了。
她剛下完一層,走着走着覺着某處特別癢,不耐地皺眉,伸手飛速揉了揉,想到這動作不雅,趁着四下無人藉著樓梯的拐角尖用力蹭了蹭,稍舒爽後繼續一節一節下。
“吧嗒吧嗒”,一聲聲清脆在大理石台階上響起,於空曠的樓道里回蕩。
高跟累,但是美。
胡瑾知道女孩兒愛美,周沫又正值花開年紀,自不能剝奪她穿高跟的自由,可又心疼她每日爬樓的辛苦,便偷偷塞了雙酒店拖鞋在包里。
輕薄便攜,團成團也不礙空間。
周沫總想不起來穿,下班只管自己拾掇好,經常下到半途才想起來。
這不,才下到九層中間,她的小腿肚就抽抽了。
她停下腳步,掏出拖鞋。
彎腰換鞋時鼻尖飄過一縷煙味。
她細嗅確認是煙,抬眼向下瞟去,一位白大褂正背朝着她,倚着樓梯扶手吞雲吐霧。
“這位同事,新大樓禁煙你不知道嗎?”她看着那後腦勺開口制止,說出的話頗有居委會大媽的味道。
檀卿抖了抖煙灰,交叉的雙腿緩緩直立,不緊不慢地轉身,星眼微抬掃了眼站在高處的周沫,挺好看一姑娘,就是有點管閑事。
算了,說的也不錯,只是他沒想到躲到安全出口也能碰到“道德執法”。
S市第一人民醫院果然名不虛傳的一絲不苟。
他沒說話,掏出煙盒,把煙摁在煙盒裏擰了擰,猩紅的煙頭熄了,一縷二手煙在空氣中掙扎了兩秒,被樓道的風吹散。
“不好意思。”他沒看她,垂眼開口,掩飾了眼裏的倨傲,禮貌在嘴上,可心下還是有被打擾的不快。
周沫舔了舔唇,看他態度還不錯,快速把鞋換好,拎起高跟鞋快步下了十幾節台階走到他跟前,繼續大媽般苦口婆心道:“你要抽煙的話可以去樓下的湖心亭,那是吸煙區,很多醫生在那裏抽的。”
那姑娘走到面前,他才注意到這姑娘不僅模樣標緻,身形也不錯,還飄着股清新的水果味。
美中不足,太管閑事。
他輕“嗯”了一聲,推開安全門,進了九層。
同樓道里昏暗的燈光截然相反,婦產科走廊亮如白晝。
護士護工家屬患者熙熙攘攘,走廊里的加床也是人滿為患。
他彎進醫生辦公室,坐在剛空出的新辦公桌前,繼續整理東西。
今天是他就職該醫院的第一天,為了抽根煙從辦公室到廁所,被阿姨支出來后又去安全出口,最後一支都沒能抽完,胸口現下憋得慌。
他停下手裏的動作,走到窗前尋找湖心亭的位置。
塗璐從病房出來正好目睹了檀卿立在窗前的背影,日光燈將他的側影模糊在半面為開燈的白牆,映出一個肩頸比例甚佳的高大背影。
她躲在口罩內做了個幾不可查的鬼臉,快步走向護士站,拉着另一值班同事說:“媽呀,新來的醫生也太帥了吧,聽說是特聘的美國博士。”
同事停下記錄的動作,和她熱議起來,“來之前說是很牛逼的博士,我以為是阿加西,結果是個偶像劇男主角!”
白大褂和護士帽的映襯下,她小臉緋紅。
可能自覺臉頰發燙,還用手捂緊雙腮妄圖降溫,卻活脫脫西子捧心花痴狀。
待產孕婦聞言也湊在護士站同她倆熱切交流:“你們中班吧,沒看到白天他出現的時候穿的便服,朱醫生拿了一件自己的新白大褂給他,他就站在醫生辦公室門口披上,那動作瀟洒的喲,要是我沒結婚我肯定追,”
孕婦害羞起來,頓了頓趕緊找補,“哈哈哈哈,不止是我,你們護士也都花痴得傻立成石柱了。”
幸好今日是假期,僅值班人員在位,檀卿特意選在節假日報道也是存了低調的心思,可他低估了國內信息八卦的傳播速度。
他的名字在各種官方科室群、私人八卦群不斷被提起並熱議。
病房裏熱鬧非凡,嘰嘰喳喳,安全通道內鴉雀無聲,冷冷清清。
周沫立在原地微皺眉頭,方才沒見到他胸前的名卡,難道不是同事?
S市第一人民醫院每位正式職工都有名牌,工工整整的宋體四號,寫着姓名科室及工號,研究生博士生進修生也都有,可那位仁兄胸口空空,口袋連支筆都沒。
奇怪。
她繼續下樓,穿了拖鞋果然輕鬆很多,腳下如踩雲。
走出一樓安全口,熱風哄擁而上,一層薄汗附上玉背。
她在室外熱氣里為美做功,彎腰重新蹬上高跟走出新大樓。
經過湖心亭又穿過九號樓,七拐八拐地鑽進一條縫擠了出去。
這條縫只能容下一人,且要體型勻稱,她平胸翹臀凹凸互補剛好通過。
一扇老舊鐵門吱呀被推開,是老南門,只有老員工才知道這扇門,推門而出是院外的百家小區,老周在這兒租了個車位。
市區中心,寸土寸金。
第一醫院,更是車位難求。
幸好她有小叮噹一樣的老爹,眼睛骨碌一轉,想偷什麼懶,老周都能搞定。
她掏出鑰匙按了開鎖,鑰匙扣是斑駁的球狀金屬製品,同她時髦的打扮格格不入。
小車尾部雙閃燈亮起,同小區昏黃的路燈爭輝。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貓進車裏將空調調至16度,臉湊在出風口感受北極的溫度。
待到車內溫度舒適,皮膚的汗意被爽滑覆蓋后她才出發。
餘味曾說,你這麼怕熱,S市不適合你。
這裏是亞熱帶季風氣候,沿海,氣溫高,夏季長。
他還說,這裏與港城相近,嗲嗲柔柔的姑娘比較吃得開,你的性格就適合去北京,直來直去,保准人見人愛。
她去了,可北京不適合她。
她依然愛S市,即便這裏有她最不喜的炎熱,即便這裏沒有她最心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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