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lity076
【檀墨走了】
月黑風高,虎狼出沒。
一道磁性攜着誘惑的又不容拒絕的氣音——
“給我吃。”
被遞到周沫手上的是一包濕巾。
晚風拂動裙擺,樹葉摩挲樹榦。
周沫手上本來拎着兩份奶茶,余量一杯半,出校門時“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吸個不停,眼角還沁着淚。
檀卿有點愧疚,半程說算了,可她抽抽搭搭又自己繼續了。
他心疼她要背她,可周沫覺得自己今天的小裙子有點短,再加上方才自己也有點情動。
如果背的話,風吹過,那,會有點涼。
上了車,檀卿抽紙巾給她擦了擦眼淚。
她看向放濕巾的地方那包大濕巾還在,啞着嗓子問:“你是早有準備嗎?”
“不是,”檀卿啟動車子,嘴角漾着笑,“開會的時候桌上有小包發,醫藥商給的試用裝除菌濕巾。”母嬰產品,應該比較衛生。
他說完活動了一下坐姿,面上的愉悅沒有盪下來過。
周沫看他高興還想,他這玩的哪一出啊。
卻被晃動的車子攪動的胃內翻騰,奶茶本就反胃,還一喝兩杯,再加上......
周沫開了窗不停地喘氣,檀卿放慢車速,保持平穩。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檀卿扶她下來,她捧着心口上下不得。
“奶茶喝得?”檀卿估計是。
“你的子孫喝的!”她這會喉嚨口快噁心死了,又氣又難受。
旁邊沒反應,周沫走了兩步斜眼一瞧,他正開心地彎起嘴角,這時候她都懷疑他故意耍她了,憋着氣確認了一句,“你確定不提離婚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你是蘿蔔好嗎?”
“......”
“為什麼不提了?”
“不是做了交易嗎?”
“真的?”就這樣?
“嗯。”憋笑。
*
樓道里的腳步聲又歡快起來,亂七八糟,錯亂無序,又充滿了跳躍感。
只是,穿過八樓走廊,到了病房兩人還是嚴肅起來。
九點多,燈光仍大亮。
檀墨下午申請的血製品到了,此刻正在輸注,劉冉冉翟藍陪着,見他們來,準備起身要走。
檀墨輸了點血,人精神一點,拉住檀卿又開始說錢的事。
商人就是這樣,錢很重要。
檀卿眉頭剛一蹙,周沫的手就捏了他一下。
即便噁心感嚴重,她的孝順理智還在線。
檀卿吸了口氣,坐了下來。
“那邊景行小區前面的門店就給你翟阿姨,本來是......”他沒說,可能礙於周沫,“她這麼多年也不容易。”
檀卿鼻尖無聲一哼,周沫感覺到有點微妙,不知道要不要拉拉他。
半晌,他說:“知道了。”沒有情緒。
人剛走,檀墨就交待這事,說明也是吹了床旁風。
檀墨滿意地點點頭,“冉冉以後要是開分店......”
“她已經三十了,我不覺得我們有必要照顧......”檀卿沒了耐心,對於翟藍每次得寸進尺的要求,即便知道照顧病人很辛苦,還是不能接受她明目張胆趁火打劫,要這要那。
“爸爸,我們知道了。”周沫截話,奉上真誠的甜笑。
檀墨欣慰地看着周沫,見她捂着心口,看起來不舒服,疑惑地問:“怎麼了?不舒服?”
周沫半邊臉噁心地聳了聳,搖搖頭,“就有點暈車。”
“是嗎?”檀墨瘦削的臉上有了點生動的表情。
病室的咕嚕咕嚕氧氣水聲佔了上風,無人說話。
周沫指尖抓着裙擺沒說話,檀卿也沒說話。
他們都知道,也許檀墨沒有多久可以見證真相或是拆穿假象了。
病室半黑。
檀墨的第二袋血製品在輸注。
床頭小燈旁,監護儀開始工作。
周沫半躺在陪護床上精神百倍。
剛剛去摳吐了一回,緩解了嘔感,可奶茶是茶,再次的茶也是茶。
晚上十一點,她兩隻眼睛還像碩燈一樣炯炯有神,比應該看着補液可這會正在打盹的護工阿姨還要看的仔細。
檀卿困了,拉她躺下,“阿姨會看的,你明天還上班呢。”
周沫倒下,腦袋還是動來動去。
她感覺到檀卿被她的不老實影響了睡覺,便說,“要不我去沙發上坐會吧。”
周沫要起身的動作被檀卿抓住,“睡不着就說會話吧。”他嘆氣。
她窩進他懷裏,點點頭,“說什麼?”
“說說你猴哥吧。”
懷裏的人一僵,翻了個身,一道微弱的佯裝聲:“......我困了。”
檀卿笑,“不敢面對說明有鬼。”
又非常意料之內的,水葡萄帶着憤恨的目光轉了過來,“說!有什麼不能說的。”
她看了他一眼,眨眨眼,確定背着月光的他,此刻眼裏含着如水的溫柔。
在這個話題出現的時候,檀卿居然沒有劍拔弩張?
還......溫柔?
“說他什麼?”小說里說的很清楚了。
“說說後來幾年你怎麼過的?”
“就......上班,上了半年多就好了。”她鼻尖有點酸意,可還是忍住了,那段日子是真的難熬,每天都在同自己撕扯。
上半部電影說愛人走了,沒告訴你理由,又告訴你下半部電影,遙遙無期。
卡在心口,和剛那奶茶給的噁心感似的。
她是個傻乎乎的軸人,一邊鑽牛角尖想,一邊又知道沒戲,上班分散了她很多精力,所以她沒有去清閑的科室,反而選擇在忙碌的血液科呆了下去。
她想不靠關係,也想忙碌起來。
漸漸的,也就淡了下去,人也沒以前那般浮躁。
“沫沫,”他抱着她,嘴巴附在她耳邊,“你覺得,我和他像嗎?”
周沫愣,點了下頭,又搖了下頭。
濕濕熱熱的氣息噴在了他的頸部,“胡傾城說過,人的交際圈是正態分佈的,雖然我不知道是啥,大概就是,你小學班級有個愛吃零食的饞鬼,有個愛搶老師話的學生,有個愛拽女孩辮子的壞蛋,你到了初中發現即便換了波人,還是這麼幾個特性,饞鬼,搶話的,還有拽辮子的,我很幸運,有人離開了有人進來了,還是一個我這麼喜歡的,我有想過的,我以後的人生大概就是勉勉強強了,沒了猴哥大概都是湊活。”
她的眼角濕了,浸透了他的T恤,黏在了胸口,緩了口氣,她繼續說,“可是,檀卿,你真的是我超級喜歡的人,我跟你結婚覺得自己超級幸運,你是不是在意你和餘味的相似性?”她抬起濕漉的眼,水霧矇著月光,泛着讓人疼惜的可憐。
她心裏咯噔,是這個原因?
“知道了。”他順着她的髮絲撥弄着捲兒,“沒有在意。”
周沫要抬頭,又被他按着腦袋,捧進了頸窩,。
“真的嗎?”
“嗯。”低沉。
“那是因為小說嗎?”
“不是,沒事了。”
“真的?”
“嗯。”
“真的?”
“嗯。”
“......”半晌,又問,“真的?”就算了?
“嗯。”
“你確定?”
“嗯。”
“再提是狗。”
“嗯。”
那晚他們接了吻。
再然後,周沫感覺到他埋在自己左胸口緩氣。
他尖尖的鼻頭若丘比特的利箭,直直要頂到她心裏,她就這麼像媽媽一樣抱着他的腦袋,一下一下地安撫。
她覺得奇怪,怎麼就這麼算了呢?
前幾天還一副這輩子都過去的樣子,她做好了長期作戰的準備呢。
不行,不能掉以輕心,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周沫眯起眼睛,自認為自己識破了他的緩兵之計,卸下的一點點防備又提了起來。
清晨起來時,檀墨的血壓升了一點,檀卿卻絲毫高興不起來,所有的藥品都是吊著氣,有些東西只是拖延。
檀墨沒說過算了,不要續了,每回用藥都很積極地問這是什麼,聽說是很好的藥物就會開心,一點點身體的舒適都會拉着周沫說好一會話。
周沫陪他的時間比檀卿久,用檀墨的話說,檀卿這輩子陪他的時間都沒這段時間多。
而周沫雖然陪他的時間不長,但是跟他說的話,是檀卿的雙倍。
周沫有點不好意思,可能是自己話多。
周群每次來,檀墨都會表示羨慕周群有這麼個女兒,家裏一定很熱鬧吧。
周群笑。
津津走後,周群有點寂寞,總想養條狗,可是跑到寵物市場上看,可愛歸可愛,就是沒有津津的感覺,去了幾回也就沒去,有回他推推周沫,“餘味跟你說過津津嗎?”
周沫一聽餘味瞬間激靈,她那根神經可還吊著呢。
“幹嘛!”警惕。
“有沒有津津照片?”
周沫看了一眼周群,拿出手機,餘味的朋友圈和檀卿一樣是空白的,可他的頭像在某一日換成了他的側影和一隻大白狗。
世界上的大白狗這麼多,她還是一眼認出了,是她的傻津津。
她點開餘味的頭像,遞給周群,“喏。”
周群放大了看,左右拉拉,說:“好像瘦了。”
周沫用力地翻了個白眼,“可能沒洗澡了,洗了澡吹嘭了就胖了。”狗的胖瘦都是造型。
“還有嗎?洗了澡的照片?”周群喜歡看津津洗了澡的樣子,瘦巴巴沒吹乾跟變了樣似的。
周沫搖搖頭,“我們又不聊天,沒有照片。”
他們最後的一句對話還是——
【津津平安到了】
【好,要給它找個好點的后媽呀】
【嗯】
應蘭蘭說,這就是戀人最難過的結局,在彼此的朋友圈裏成為帶墓碑的陌生人。
周沫卻覺得,能給她一線機會,知道她有一個親人有一個朋友在遠方安好,她願意餘味在她的朋友圈裏。
她知道餘味是避嫌,津津送去,他那麼敏感也許會猜到,瓜皮也知道,說不定會告訴他。
所以他的一言不發,她都懂。
而她也知道,餘味是曾經的愛人,也是永遠的親人和朋友。
*
檀墨走的那天,檀卿鑽進了樓道。
她和周群找的一條龍,她哭得眼睛紅腫看着住了近兩個月突然空了的病室,不知是難過更多還是為檀墨鬆了口氣更多。
周群說,後面還是挺痛苦的,走了,也算解脫。
她知道檀墨一直在等什麼,問了她幾回,她都沒有正面地否認,可是也不敢對着病危的人說謊。
她悄悄買了好幾回驗孕棒,她和檀卿的次數不算少,而且好幾回都不在安全期,為什麼一直沒動靜呢。
她知道急不來,可是很遺憾,沒能告訴檀墨好消息,讓他少一點遺憾走。
檀墨曾經抓着她的手說,知道現在年輕人都不在乎男女,我現在也知道女兒的好處了,可是啊,沫沫一定要給檀卿生個兒子。
算了算了,你肯定要說我迂腐了,哎我們都落伍了,太陳舊了,可就是改不了。
周沫搖頭,“沒有沒有,我也想生兒子,我生了男寶寶,一定會讓他和檀卿好好相處,做很好的夥伴,我會和檀卿一起過日子,不離不棄的,爸爸你放心。”她知道不能落淚,可是她還是難過地捂臉哭了。
她想要生一個男孩。
她想要兒子和爸爸也能很開心的相處,就像她和周群一樣。
她想要所有的父子,可以破開隔膜,不要等到遺憾的時候,才發現,子欲養,親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