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達道江
吃東西的時候還沒有什麼感覺,此刻站起來,卓麓就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到底鼓得有多厲害了,下墜的肚子讓她覺得很是難受,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在大學畢業的時候,跟着舍友一起去吃了一頓一人一百八的自助……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祁單,然後迅速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只是一放,嗯,懷孕了,至少四個月。
卓麓的臉上掛着難以言喻的表情,就在這個時候,祁單好死不死地轉過臉來,把卓麓的小動作和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緊緊地抿着自己的嘴,顴骨高高升起,眼睛只剩下了彎彎的月牙,眼睛底下是幾道眼紋,看得出來,他憋得很難受,卓麓尷尬地把手從肚子上移開,慢悠悠地朝外面走去,然後就聽到祁單的笑聲。
“哈哈哈!”
為什麼以前她會覺得祁單是娛樂圈難得的紳士呢?以前的自己一定是被網上的營銷號給洗腦了。可是,即便是他對自己這麼不客氣,看着他還活着,感覺就很好,那一瞬間,她有點想哭。
她抬頭看着屋外昏暗的的路燈,看起來很像是00年代修的路燈,不知道是誰家種了一棵樹,從圍牆裏探出來,蓋在路燈上面,夏天的時候燈底下應該會有很多的飛蟲。現在是大冬天,S市的樹葉早就落光了,飛蟲也凍死了。S市的冬天,是肅殺的日子,看起來毫無生機,她抬頭看那空蕩蕩的枝椏,然後低頭用腳尖踢着石頭子,突然很想知道,七八年的,尚未出道的祁單,到底是怎麼生活在這裏。
祁單出來了,看到在那邊踢石頭子的卓麓,忍不住問道:“你現在是不是又在發散什麼人文情懷?”卓麓一頓,抬起頭來,悠悠地看了祁單一眼,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起來別有一番味道。靈感的到來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祁單慌慌張張地從包里把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卓麓盯着他,正好奇他打算做什麼,就看見他對着手機開始輕輕地哼着歌,寧靜悠遠,沒有歌詞,光是在哼着她就能夠感受到一股安寧從那哼唱聲中傳出來。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在卓麓眼裏肅殺的寒冬,卻在祁單的歌聲中透露着寧靜的氣息。
所以到底是誰有人文情懷?
但是在這樣的地方有人文情懷也是正常的吧,昏暗的燈光,低溫,偶爾一兩聲狗叫,像是被染上了白霜的夜晚,破舊的老街區,和,穿着羽絨服的男人。好吧,卓麓承認,她其實是個文青,文青入社會三年,也開始有點不那麼文青了,只是此時,祁單站在那邊輕輕地哼歌,把她那潛藏許久的文藝細胞全都調動出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靈感爆發的原因,祁單站在店門口一直哼唱着。
今天晚上,S市室外的溫度事4℃,天很冷,她有點凍,出來的時候戴了圍巾和腦子,但是耐不住她怕冷,她努力地把脖子往裏縮,真的很想立刻走開,但是她知道,靈感對於一個歌手來說到底有多麼重要,如果這個時候打斷他的話,可能會讓他熬上幾個晚上去回想這個旋律。
大概是等了五六分鐘,總算是等到了祁單把歌唱完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肚子裏的東西應該還沒有消化完吧,先沿江邊走走吧。這裏晚上有夜班車,可以到市區。我有點事情要說。”
卓麓差點忍不住上手摸自己的肚子,想到祁單的嘲笑,她最終還是忍下來了,點了點頭,跟着祁單繞江邊走了起來。
人和人的緣分真的很奇妙,她上一次在達道江邊的時候,還是一個禮拜以前,2018年的跨年夜,唱着祁單在年初出的歌,那個時候《Lemon》也算不上是什麼新歌了。而現在,《Lemon》問世還不到半個月,她和祁單走在江邊,散步。
達道江是S市第一大江,很長,江岸線很長,有繁華的地方,也有平淡無奇的地方,此時他們走的這一段顯然就是平淡無奇中的那麼一段,祁單直視着前方,開始說話:
“這個世界上是絕對不可能存在三觀完全一致的人,就算朋友,也只是三觀相似而已,三觀不相似的人在一起做事的話,總是會爭吵,所以,我對助理的要求很簡單,那就是三觀相似。剛才那家店,我不止帶着你去過,除了高裴之外,還有其他一些我在圈內相熟的人,他們嘴上不說,但我看的出來,他們都嫌棄這家店,覺得這樣的店環境很差,再好的味道也留不住他們,只來了那麼一次,高裴還讓我少來這家店吃飯,說是不衛生。有些人嘴上什麼都不說,但是因為這間店,看着我的時候,也帶着一絲鄙視,心裏大概是從心裏覺得喜歡這家店的我,是一個格調非常低的人。可是嘴上還是巴結着我,打算從我這裏拿到點好處。最可笑的是,他們明明也不是什麼大戶出生的,只是過了幾年講究的生活,就把自己當成了上流社會的人士。”
“你不一樣,雖然你吃得很安靜,但是我看得出來,對於那家店和那些食物,你就算沒有特別喜歡,至少也沒有嫌棄的意思,甚至是我故意讓你進了后廚,出來之後,你還能吃得下去,沒有被那后廚影響到心情。看看你吃東西時候的樣子,你應該是出生在有錢人家的孩子,可是你看着我的時候,也沒有鄙視我的意思,要知道,上流社會的名媛可不會管我在演藝圈做出了什麼成就,她們只會覺得我是一個可欺的戲子而已。你的三觀應該和我差不多,所以啊,我打算給你實習期。一個月,只要你在一個月之內讓我覺得你還不錯,我就留用你,做我的助理。”
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消息,卓麓來之前想到的最壞的結果就是祁單直接打電話給高裴,讓他辭退自己,能夠得到一個月是實習期,也算是意外驚喜了。
“你不需要覺得開心,做我的助理算不上是什麼輕鬆的工作,不僅僅是端茶送水、打打傘那麼簡單。這個圈子很亂,做我的助理要幫忙擋酒,還要有眼力見,巴結各種大佬。高裴手底下有很多新人,事情不斷,雖然他在我身上花了大部分時間,可是也不可能隨時隨地跟在我身後,所以,說是我的助理,實際上是高裴的副手,如果你想要保留這個工作的話,最重要的是套他的歡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成為你在這條路上的絆腳石。”
祁單很實誠地說出這麼一番話,卓麓深以為然,祁單就是她在成為助理這條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臘月的寒風清冽,夾帶着江邊的水汽,比剛才在小店門口待着的時候,還要來得寒冷,不過才幾分鐘,卓麓就已經開始抖了,祁單看見了,就把自己的羽絨服脫掉,給了卓麓:“給,你們女孩子就是太講究風度了,這麼冷的天,穿風衣有什麼用?”卓麓看了祁單一眼,脫掉羽絨服之後最外面的一件就是毛衣,看不出來漏不漏風,也不知道他穿了幾件,卓麓把衣服推回去了:“把你的圍巾給就好了。”祁單聽完后,就把羽絨服穿回去,同時摘下脖子上的圍巾遞給了卓麓。
無話可聊的時候,卓麓提起了他的從前:“你以前在這裏生活的時候,是在上大學吧?你大學讀的是什麼專業?百科上沒有介紹你的大學。”
祁單哈哈大笑了幾聲:“我大學學的專業是給排水,大二卻是輟學了,專業知識學的不多,所以總體上來說,我的學歷就是高中而已。這種事情以後就跳過吧,我討厭人家總是拿我的學歷說事,非科班出生的藝人就是那麼該死嗎?也不見得他們那些音樂學院的藝人比我厲害。”
就這麼問了幾句,卓麓就知道了祁單其實不太愛提他出道前發生的事情,於是也沒有再故意找話題了。
帶着卓麓到了附近的車站之後,祁單就返回俱樂部了,她知道他是把家租在了市中心,此時往回走,要麼是不希望被自己知道家住在什麼地方,要麼就是真的回俱樂部睡覺,也不知道那個賽車俱樂部到底有沒有好屋子可以讓祁單睡覺,那地方看着確實不錯,可是比起家來說,總歸是不太方便。
不過是一個助理而已,而且還沒有正式開始上班,卓麓還沒有什麼資格可以對祁單住什麼地方指手畫腳,當下也只能自己回家了,對於祁單,她必須徐徐圖之。祁單都走得沒影了,卓麓上手把自己的帽子戴得更緊一些,才發現,忘記把圍巾還給他了,她摸着那條圍巾,說不上來有什麼想法。
今天和祁單交談了一番,基本上都是他在講話,看上去似乎比媒體給出的形象還更加要健談一些,但是卓麓不敢忘記,她的偶像是個抑鬱症患者,表面上裝得越完美,內心就越是凄苦。
祁單其實沒有走遠,他只是到了附近的一間公共廁所去。
吃完飯之後,他的肚子就一直很不舒服,因為卓麓在一邊,所以他強忍着,不露出難受的表情來,把卓麓送到車站之後,就加快腳步朝附近的廁所去了。公共廁所晚上的燈光很昏暗,還長在郊區,一看就知道是很容易發生事故的地方,祁單在那難聞的味道中,把今天晚上吃進去的所有東西全都嘔出來了。擦了一把嘴,走到鏡子面前,他看見的是一張憔悴無比的臉。
最近精神壓力太大了,不僅很多天沒有好好進食,甚至連覺都睡不好,他煩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頭髮,拿出手機來,看了看時間,只有四天了,他到時候要拿着什麼東西去見他?
在廁所里整理好自己后,祁單走出來,遠遠的就看見了卓麓,她還在車站等着,這麼晚了,比起出租車,還是公交車更安全一些,如果是出於紳士風度的話,自己應該把她送回去才是,可惜,祁單自認為自己算不上是個紳士。他遠遠地站着,看着卓麓在車站那邊搓着手,他就知道那個傢伙冷了,也不知道是好面子還是覺得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居然不要羽絨服,要圍巾有什麼用,她脖子上又不是沒有。
祁單算不上是S市的人,他記得他的親媽是四川人,長大的孤兒院是在上海,養父養母是廣東人,祁單在上海上完了小學之後,就被帶到廣東去了,上海小學五年制,初中四年制,到了廣東之後他直接上了初中,算是跳過了一年,上的特別痛苦,勉強才跟得上進度,小學的時候比別人晚上了一年,倒是在這種時候跟了上來。大學考上了廣東的大學,他掛了個學籍,然後跑掉了,到了S市來……百科上說他是輟學,完全就是抬舉他,他是因為曠課太久,被開除的,給排水這種專業,會有前途嗎?祁單不知道,當時他只是追隨着另一個人來到S市,在這裏,找到了自己的未來,以後每次想到大學沒畢業,他就會安慰自己,中國的大城市內澇那麼厲害,也不見得學了給排水能高明到什麼地方去……
祁單又開始覺得不舒服了,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整天都在回憶往昔,好像是在遇見了卓麓之後,就開始了……那個女的,喜歡的東西太像他了,所以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話,對方該不會覺得自己是個話癆吧?祁單笑了一會兒,看着遠處的卓麓登上了前往市中心的車子,然後拿出手機,開始給高裴打了個電話。
“有空嗎?”
祁單蹲在地上,摸着胃,不太舒服的時候拿自己的膝蓋抵一下,感覺舒服多了。
“嗯,什麼事?啊,對了,我先說,最近送過來幾個劇本,我都放在了公司,你的錄音棚里,三天之內要做出決定,這幾天有空的時候過來挑一下。”
祁單的額頭上開始冒汗,也不知道是出什麼問題,今天似乎有點不太受控制:“嗯,知道了,我想問的是我助理的事情。”
“知道你不喜歡,所以我想着如果你真的不想要的話,我可以幫你推掉。”
“不,你讓她過來吧,不過,實習期一個月,一個月之內如果我不喜歡的話,我有權隨時辭退。這樣行吧……還有,我等下要打救護車,你去市醫院撈我,我身上沒帶錢。”
“你怎麼了?”
“嗯……啊……”
“祁單!祁單!”
還沒有等高裴說完話,祁單就把電話掛了,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把自己的地址報給的醫院,然後,就好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一般,在原地上的等待着救護車的到來。
以前不是沒有痛過,所以開始能夠駕輕熟路地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