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世界瘋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邢井衝進火堆里是想救唐芳華,沒想到唐芳華竟然在外面。
“芳華,你不是剛把孩子帶出來嗎?”圍觀的人里有人說道。
唐芳華滿臉恐懼,似有難言之隱。
“怎麼回事?”我問剛剛說話的人。
那人告訴我,二十多分鐘前,他看到唐芳華抱着孩子急匆匆地從家裏跑出來,唐芳華走的是小路,這個人也是剛好經過碰巧看到。
“怎麼回事?”我問唐芳華。
唐芳華遮遮掩掩,半天說不出話來。唐芳華和趙峰的父親在婚姻存續期間並沒有生育,女兒是她和現在這個男人生的。
恍惚間我明白了一切。
“讓我進去!”唐芳華乞求道。
“告訴我,趙峰在哪裏?”我怒聲呵斥。
見被我識破,唐芳華顫顫悠悠地指了一個方向。我立馬朝唐芳華指的方向跑去,小汪跟上來了。
當我衝到那兒時,我看到了趙峰,他的身邊還有一人,是L!
L手裏持槍,正對着趙峰的腦門。我從懷裏掏出一把小刀用力地朝着L擲去。L側身一躲,小刀從他的臉頰劃過,趙峰趁機翻牆逃跑,我對小汪說:“小汪,攔住他!”然後徑直撲向了L。
L很快穩住身形,把槍口對準了我,我的額頭冒出了冷汗。感受到槍口凌厲的殺意,我沒有停下腳步,咬緊牙繼續朝L衝去。
我在賭,L不會開槍!
L很詫異,他似乎沒想到我竟然連命都不要了。我賭贏了,L不會殺我,至少在他給我的期限內,他不會取我性命。L最終還是收起了槍,一腳踢在了我的胸膛上。
被踹倒在地后,我捂着胸口劇烈地咳嗽。
“很不錯,查到了這裏。”L遠遠站着,“不必驚慌,我對趙峰的裁決不是殺死他。”
我騰地站起身:“你想幹什麼?”
“兩個因不可得的愛情而心生邪念的學生,他們的結局是在未踏足大千世界前就死亡;戴着虛偽面具的好男人,他的下場是聲名狼藉,以死謝罪;囚禁了愛人數年的醫生,永遠蹲在陰暗大牢裏感同身受,將比死亡更痛苦。”L的目光如炬,“叛逆的女學生,該為她的忤逆付出代價;飽受折磨之苦的女人,我許她得以解救,重獲自由;為愛瘋狂的女護士,將為她的愚蠢懊悔終生。”
L像是來自地獄的判官,小海和雞尾、錢森、任達生、林美、方凌珏、金穗的命運,一一被他宣判。
“少說大話了!今天你帶不走趙峰。”
“是世界瘋了,還是他瘋了?他將在清醒和瘋狂的地帶,被心頭的魔鬼永遠鞭打,這是他命運的歸宿。”L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之前的動靜引起了其他警察的關注,L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期待我們的下一次見面。”
L翻牆離開了。
慶幸的是,小汪把趙峰從牆上拽了下來,在趕來的警察的幫助下成功地扣住了趙峰。
警察把趙峰押到了着火的別墅前。消防車還未趕來,火越來越大,邢井生死未卜。別墅群里花草叢生,火勢可能會進一步蔓延。
被警察扣住的趙峰和唐芳華的反應耐人尋味。唐芳華低着頭,不敢看趙峰,趙峰怒視唐芳華,嘴角帶着瘋狂的笑。
“你怎麼知道,唐芳華會知道趙峰在哪裏?”小汪拍着身上的塵土問我。
“因為這火,是唐芳華放的!”眾人聽到我的話都大吃一驚,唐芳華沒有否認,把頭埋得更低了。
從唐芳華先前的表情和舉動,我已經猜出了來龍去脈。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此刻,別墅里不僅有唐芳華的女兒,還有唐芳華的現在同居的男人。
幾年前,唐芳華為了得到趙峰父親的財產,設計殺害了趙峰父親。如今,唐芳華故技重演,又想製造一起火災,得到現在同居的男人的財產。
“唐芳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木乃伊凶殺案’的兇手是趙峰?”我問。
一切都是因唐芳華而起的,趙峰幾個月前出院,“木乃伊凶殺案”連續發生,錢森和任達生接連出事,別人猜不到兇手是誰,唐芳華作為當事人一定知道。
她早就知道這是趙峰的報復。由於做賊心虛,她不敢報警,但沒有心存僥倖,而是早早地策劃逃亡。她也不想就此放棄現在同居的男人的財產,於是以意外事故之名製造了一場火災。虎毒不食子,她事先抱着自己的女兒,偷偷摸摸地走小道,把女兒安放好后,才回去放火。
她沒想到的是,趙峰正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鑒於警方已經出警,趙峰改變了計劃,他沒有直接殺死唐芳華,而是趁着唐芳華回去放火的時候,把唐芳華的女兒偷偷抱回了別墅里。當大火燒起來后,唐芳華卻發現女兒不見了。之後撞上了趙峰,她明白了一切,又火急火燎地想趕回來救女兒。
“怎麼樣,我說得對嗎?”我問趙峰和唐芳華。
二人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我知道,我的推測八九不離十了。
“趙峰,告訴我L的所有信息,我拖他來為你陪葬。”我拍着趙峰的肩,“裁決所里,有哪些人和你見過面,他們是怎麼引導你開展復仇計劃的,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我為了這起案子所做的努力,都是為了這一天,趙峰瞟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火了:“他剛剛要殺你,你還護着他們嗎?”
趙峰就像是一個聾子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唐芳華。
良久,趙峰才說話:“唐芳華,你殺了我的爸爸,害我在那樣的地方被囚禁了整整五年,今天,我終於親手報仇了!”
唐芳華不敢回應,焦慮地望着火海。
這時有人興奮地喊道:“老闆出來了!”
大門處,火焰和濃煙里出現了一道身影,果然是邢井。他的上衣被燒毀,之前因受傷而纏住手臂的紗布也被燒成灰燼。他的身上,不僅很多舊傷都裂開了,還添了不少新傷,邢井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一隻手抱着一個看上去還不滿一歲的女孩兒,另一隻手拖着一個早就昏厥過去的男人。唐芳華看到自己的女兒還活着,激動得眼淚縱橫。等救下的兩個人被警察安置好后,邢井慢慢地朝着我們走來,他的目光空洞,來到我們面前時,他終於支撐不住朝着我倒來,我下意識地扶住了他。
恍過神來后,我暗罵了一聲,鬆手了。邢井倒在了地上,小汪扶住邢井,罵道:“鹿遠,你輕點!”
消防車和救護車姍姍來遲。趙峰的復仇計劃終究還是功虧一簣,他被帶上警車時,不斷地叫囂怒罵著唐芳華。
“唐芳華,你也要坐牢!”趙峰喊得有些無力了,“你再也看不到你的女兒了!”
女兒獲救后,唐芳華也像個瘋女人一樣罵罵咧咧:“你有什麼證據?我沒有殺你爸爸!火也不是我放的!”
大汪見二人對罵,非但沒有阻止,還示意其他警察,讓他們說完。
我看透了大汪的心思,這是他的策略。
“怎麼了?”我偷偷問大汪。
大汪神情嚴肅地說道:“事情有變。”
罵戰愈演愈烈,趙峰歇斯底里:“是你害了我,你知道那樣的地方,有多可怕嗎?”
“你這個瘋子!”唐芳華如同潑婦一樣,“你有病,你必須被關在那樣的地方!”
“我沒有病!”唐芳華的話刺激着趙峰的神經,“是你賄賂了任達生和錢森!”
唐芳華一聽,愣了好一會兒:“沒有,他們根本就沒有收我給的錢!”
我突然想起質問金穗的那句話:“你那麼確定,他真沒有精神病嗎?”
這個消息讓趙峰手足無措了,他氣勢弱了一下,還嘴道:“你騙人!”
大汪這時候肯定地對他說:“她沒有騙人。”
因為就在剛才,局裏傳來了對任達生的最新訊問結果。提起唐芳華的賄賂一事,原本印象模糊的任達生,徹底想起來了。唐芳華的確試圖賄賂他和錢森,可是他們並沒有接受。
趙峰誤打誤撞看到唐芳華給兩位醫生遞信封的一幕後,就大覺不妙逃走了。向金穗證實兩位醫生收了賄賂的女護士,也怕招惹麻煩,掃了一眼便走了。
他們都沒有看到,之後任達生和錢森拒絕了唐芳華的賄賂。事後,他們怕被人說閑話,主動向醫院領導報告了唐芳華賄賂的事情。醫院的幾個領導都可以證明。
這超乎眾人預料。
而且因為出了賄賂一事,醫院高度重視對趙峰的精神病鑒定。因此,當年參與精神病鑒定的醫生,除了錢森和任達生兩個人,還有其他多名專科醫生。只因程序需要,最終在鑒定書上簽字並對外公開的專科醫生,只有任達生和錢森兩個人。
這個消息對趙峰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事實上,趙峰的躁鬱症早已病入膏肓,他找錯了人,殺錯了人。
趙峰不願意相信,他崩潰了:“不,我沒有病,我沒有病!”
“為愛瘋狂的女護士,將為她的愚蠢懊悔終生。
“是世界瘋了,還是他瘋了?他將在清醒和瘋狂的地帶,被心頭的魔鬼永遠鞭打,這是他命運的歸宿。”
L的審判,不斷在我耳際盤旋。
大汪嘆了口氣,憐憫道:“先帶回去,儘早申請新的精神疾病鑒定。”
犯罪嫌疑人被帶走了,大火被熄滅了,一切重歸平靜。
幾天後,島區從嚴冬的鞭笞下掙脫了出來,開始回暖。
我兌現了諾言,“木乃伊凶殺案”結束后,小汪回去繼續任職了。
島區媒體鋪天蓋地地報道着“木乃伊凶殺案”,輿論將精神病強制治療制度的漏洞推上了風口浪尖。
新的精神病鑒定結果出來了:趙峰身患重度躁鬱症,他的精神疾病從五年前開始,一直未被治癒,如今愈演愈烈。
趙峰得知這個結果后徹底瘋了,他被送到了另外一座城市的瘋人院,我再也沒能見到他。
又過了些天,徐蕭莜給我打了個電話,她說:“鹿遠,你儘快到西岸分局來一趟。”
我微愣了一下:“怎麼了?你不是要調任北岸分局了嗎,去西岸分局幹什麼?”
徐蕭莜沒有說原因,只是強調:“你儘快來一趟吧。”
我剛走到家門口,手機再一次響了。這一次是個陌生號碼。
“鹿遠,我是雷厲,請你馬上到西岸分局來一趟。”給我打電話的是雷厲。
“又要幹什麼!”我蒙了,“你是北岸的警察,也讓我到西岸分局幹什麼?”
雷厲同樣沒有說明原因就把電話掛斷了。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他們都讓我到西岸分局去,我有些摸不着頭腦,心裏很是不安。
到了西岸分局裏,我先到法醫室找了徐蕭莜。大傷初愈的她,臉上還沒有太多血色。
“傷好了嗎?”我問,“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
“鹿遠,你能不能給我采一點血?”徐蕭莜忽略了我的問題,直接問道。
我一怔:“采我血幹什麼?”
“你先給我抽一點,我有很緊急的事。”徐蕭莜焦急的神情讓我更加不安了。
我揣測道:“和調查鹿唯天的事有關係嗎?”
得到我的同意后,徐蕭莜一邊采血,一邊說:“去北岸分局之前,西岸分局裏還有一些案件需要我確認。”
“我都同意幫你調查你老師的案子了,你還要調任北岸分局?”我又問道,但她只顧采血,沒理我。采完后,她匆匆離開了,看起來非常着急。
我又去了第二小組的辦公大廳。
雷厲也在這裏,而且看起來,他等了我很久了。見到我來,他放下了手裏的茶杯。
“有話快說。”我不耐煩道,“又要來抓我?”
“傳你去北岸太麻煩了。我想請你告訴我,袁珊出國前的那個晚上,你在哪裏?”雷厲的語氣嚴厲。
“家裏。”我回答。
“誰可以證明?”雷厲就像在審問犯罪嫌疑人一樣。
“西岸分局重案第二小組的警官汪曉雨。”
雷厲打量了我一會兒,去找小汪確認了很久后,才離開西岸分局。
邢井又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遠空。他的背影,看上去有點兒孤寂。
“鹿遠,你和老闆到底有什麼解不開的仇?”小汪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我的身邊,她又一次請求,“你能告訴我,關於洛洛的所有事嗎?”
“我和他的仇是解不開的,除非他死了。”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小汪嘆息着。
“你就那麼確定,他是個好人嗎?”
小汪嘟起了嘴:“就因為你們當年的小打小鬧,你就說老闆不是好人嗎?”
“小打小鬧?他的身上,還有很多秘密。慢慢地,你們就會發現,這個破案王,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麼完美,反而劣跡斑斑。”我甩下了這句話轉身離開。
又過了數天,我家的大門再一次被毀,L再度潛進了我家。
桌上整整齊齊地放置着一沓警察考試的資料,資料邊貼着一張字條——“裁決正式開始”。
“封孔狂魔案”和“木乃伊凶殺案”結束了,但我心情依舊沉重。一切都沒有結束,漫長的戰役才剛剛打響。
我把字條揉成了一團,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像當年的鹿唯天一樣控制我的自由,決定我的人生。
我不安地度過一個晚上,被門鈴聲吵醒。打開門,外面站着徐蕭莜。
一見面,徐蕭莜便嚴肅地說道:“鹿遠,我告訴你一個消息,希望你能撐住。”
“從前幾天起,你就怪怪的,到底怎麼了?”
“還記得之前我對你說過,從橋底撈起的那具殘缺女屍嗎?”
“記得,面目全非,手足全斷,無法辨認是誰。”
“現在查出來了。”徐蕭莜小心翼翼地說。
我忽然猜到了。
“是袁珊。”徐蕭莜還是把這個名字說出了口。
我的心情很奇怪,不是難過,也不像是歡愉。
我無數次地期盼着袁珊死去,當她真的死了,我並沒有預想中的快意。
“不可能。”我回答,“那具屍體被撈起來的時間,是袁珊出國前一個晚上。北岸分局的人還在機場查到了袁珊的登機記錄和落地記錄,她如果在之前死了,那出國的人是誰?”
“鹿遠,你別激動。”徐蕭莜關切地看着我,“警方也正在調查,這很不可思議,可是,在雷厲有所懷疑后,我抽了你的血,做了母子DNA親子鑒定。那個人,的確是袁珊。”
我擺着手,笑出了聲:“我沒有激動。”
送走了徐蕭莜,我一個人徘徊在擁擠的街道上。我在思考,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鹿唯天,可能和秦海的死有關。
袁珊,詭異的死亡,北岸分局還在秘密調查她。
我不敢想像自己究竟出生在怎樣的一個家庭里。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天黑了。島區的霓虹燈很美,我漫無目的地走着。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地朝着我走來。
碎花長裙,髮絲飄飄。
是辛嵐。
我苦笑,這道永遠不會再跟我說話的身影,已不知是第幾次出現在我的幻覺里。
“鹿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