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無差別犯罪
又是一個忙碌的夜晚,屍體被送回西岸分局后,徐蕭莜即刻開始進行屍檢。經過調查,三位護士也都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她們的嫌疑,完全被排除了。
經過墓園事件,我感覺跟徐蕭莜走近了一點,心情大好的我又去了西岸分局的法醫室,剛到門外,就有人說徐蕭莜交代過,我可以直接進法醫室。我非常開心,明顯地感覺到徐蕭莜對我的態度不一樣了。
等我們一起走出分局時,不少人都盯着我們看。我們遇到了出警歸隊的邢井,徐蕭莜招呼都沒打一個。和邢井擦身而過的時候,我對他挑釁般地揚了揚眉。
徐蕭莜又帶着我去了那家餛飩攤子,她雖然臉上掛着笑,可我感覺她的心情並不好:“是不是因為邢井而不開心?”
徐蕭莜點了點頭:“我對他很失望。”
徐蕭莜和邢井相識多年,秦海還活着的時候,邢井時常會向他請教一些學術問題。由於徐蕭莜的關係,秦海對邢井也關愛有加。秦海死後,每一年的忌日,邢井都會陪着徐蕭莜一起去祭拜秦海,這次例外。
對於徐蕭莜來說,這並不僅是一個儀式。秦海已經走了,徐蕭莜能做的也只有每年忌日去給秦海送上一束花。邢井卻連這樣重要的日子都忘記了。
徐蕭莜主動不再提邢井,她眨巴着眼睛問我:“你呢,還有什麼親人嗎?”
“沒了。”我說。
“我聽了一些你的事,你很痛恨鹿唯天和袁珊,但他們畢竟是你的親生父母。”徐蕭莜說完見我的臉色不太好看,岔開了話,“改天請我去你的家裏坐坐吧。”
徐蕭莜主動要到我的家裏去,我沒有遲疑,答應了下來。
第二小組的辦事效率非常高,才一個晚上,第三起“木乃伊凶殺案”的線索脈絡基本浮出了水面。
死者是男性,三十九歲,是北岸市場裏一個賣豬肉的屠夫,據說昨天夜裏,屠夫和朋友喝了酒後獨自走夜路回家,不久后就和家人失去了聯繫。調查結果顯示,與屠夫一起喝酒的幾人,都有非常充足的不在場證明。
屠夫一家生活在北岸,由於生意繁忙,從來沒有到過西岸,和島區第一精神病院的人根本不相識。
這個消息加重了眾人的擔憂。
邢井一大早就出去了,大汪憂慮得臉色發青:“如果兇手真的是隨機選擇受害者,後果不堪設想。”想要從受害者個體身上着手,揪出無差別犯罪的犯罪嫌疑人,太困難了。
眾多變態連環殺人案正是無差別犯罪的典型。那些案例中的兇手,或是心理極度扭曲,或是因個人遭遇仇恨整個社會,他們隨機選擇下手目標,釀成了一樁又一樁的慘案。
邢井回來后立刻召集大家開會,我被攔在了會議室外面。會後,他們又一頭扎進了案件的偵查當中。邢井的臉色不好,我向大汪打聽了會議的內容,原來,第三起“木乃伊凶殺案”發生后,上級高度重視,責令邢井在三天內破案。
警方如此嚴肅地督促邢井破案倒是頭一回。由於案件遲遲未破,上級有意將案件管轄權交到另外一個小組手中,邢井必須抓緊時間。
西岸分局內部產生了嚴重分歧和激烈爭論。部分人認為,這的的確確是一個變態兇手策劃的無差別殺人事件;也有一部分人認為,圍繞着島區第一精神病院發生了太多案件,兇手選擇的目標,是有針對性的。
除了確定是同一兇手所為,警方還沒找到證據,將第三起案子和前兩起案子聯繫在一起。那些堅持這是無差別犯罪的警察,用兇手“就近便利作案”原則,解釋第一起和第二起“木乃伊凶殺案”間的聯繫。他們認為,島區第一精神病院之所以發生了那麼多事,是因為前一段時間,兇手就藏身在島區第一精神病院附近,就近選擇了目標。他們推測,兇手自己都沒有想到,精神病院的這些人,都各有心思,加上一些機緣巧合,陰錯陽差地成功干擾了警方。
這些人主張對精神病院附近的居民,特別是流動性居民進行排查。
“女大學生、精神病學醫生、屠夫,兩個在西岸,一個在北岸,連第二級和第三級人際關係都沒有,看起來,的確像是無差別犯罪。”我念叨着。
邢井親自前往其他三個分局,向眾分局提醒:下一起“木乃伊凶殺案”將發生在東岸或者南岸。
邢井風塵僕僕地回來后,西岸分局裏的電話鈴聲宛如催命鈴般響起,大汪接完電話后說:“老闆,南岸又發現了一具被石膏覆滿的屍體。”
邢井的目光凌厲,迅速帶隊出警。
到了案發現場,我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大汪試探性地問邢井:“老闆,你怎麼知道這一起案子會在東岸或者南岸發生?”
“‘木乃伊凶殺案’,根本就不是無差別犯罪。”邢井態度堅決地說。
大汪沒聽懂,我卻立馬明白了邢井的意思。
案發現場仍然在一片雜草叢中,現場依舊沒有提取到有用的痕迹證據。死者是一名女性,身材嬌小,繼醉鬼屠夫之後,兇手又選擇了一個比較容易對付的受害者。
出完現場,已過正午。回到西岸分局后,警方人員開始了緊張的排查工作。傍晚時分,受害者的屍檢報告和身份信息都出來了。
死者二十歲,右腿行動不便,和之前的屠夫一樣,她和島區第一精神病院的人沒有任何關係。死者的致命傷在後腦勺上,和第三起案件一樣,屍體後腦勺的傷口與前兩起大案中的致命傷相比輕了許多。
“木乃伊凶殺案”再發,一向有條不紊的第二小組也有些亂了陣腳,關於無差別犯罪的定性徹底佔據了上風。在分局待了一陣之後,西岸分局的上級又要召開會議。
讓我沒想到的是,邢井竟然不參加。
“老闆,不太好吧,上頭那兒不好交代。”
“給我找個理由請假,我沒有工夫參會。”
大汪絕對服從邢井的命令,照做了。
我離開了西岸分局,剛與小汪會合,邢井便出來了。邢井停下了腳步,問小汪:“考慮好了嗎,還是辭職?”
小汪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就開口了:“她不辭職,她的假就休到‘木乃伊凶殺案’破獲的那天。”
小汪驚喜萬分,難掩心頭的激動:“真的嗎?”
“現在,你還是我的保鏢。”我扭過臉去,不與小汪熾熱的眼神相對。小汪因我命懸一線,我不想欠她人情。
邢井也沒表態,匆匆前行,我再一次叫住了他:“邢井,我可以勉為其難幫你一次。”
我並不想和邢井共事,不管是要求參案,還是此次提出幫邢井,都是為了儘快破案。如果邢井遲遲不破案,等“木乃伊凶殺案”的管轄權不在邢井手上了,我想摻和進來,就更加困難了。我必須在邢井失去管轄權之前,把案子給破了。
邢井沒有回頭,腳步未停:“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現在,不僅是西岸分局,就連第二小組內部都和你的意見產生了分歧。”我道破了邢井現在身處的境地。
邢井轉過了身:“所以呢?”
“那些人一葉障目,我和你意見一致,這不是無差別犯罪。”我說道,“圍繞着精神病院發生的那些事件並不都是巧合,兇手的目標是和精神病院有關的某些人。第三起案件和第四起案件,是兇手用來干擾警方偵查方向的。兇手已經慌了。”
后兩起案件,對於受害者來說,是無妄之災。
我很確定邢井心中的推測和我一樣。這也是邢井預測后一起“木乃伊凶殺案”會發生在南岸或者東岸的原因。
假設這真的是無差別犯罪,那一連死了兩個和島區第一精神病院有關係的人,便是兇手基於“就近便利”原則而做的選擇,在第一精神病院被警方鎖定后,兇手將目標換去了北岸,倒是有可能。可是,屠夫死後才一天,新的一起“木乃伊凶殺案”發生了,發生地卻是在南岸。北岸和南岸遙遙相對,直線距離非常遠,以兇手為了便利連在西岸犯兩起案子的心態,他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去了最遠的南岸,再殺一人。哪怕在北岸作案后,再在相鄰的東岸或西岸,這都勉強說得過去。然而,兇手卻在風聲鶴唳之時,冒險去了最遠的南岸。
后兩起“木乃伊凶殺案”,分明就是兇手為了掩蓋真實犯罪意圖而進行的。
如今,持這是無差別犯罪觀點的警察,都在用“就近便利”原則解釋島區精神病院的這些巧合的風波。林美死後,焦點聚集在了精神病院,倘若兇手真的是為了便利的話,就應該當即換個地方,而不是繼續死盯着精神病院,那樣風險太大了,想在警方的關注下,再殺一個人,不符合“就近便利”原則。
自第二起案子開始,足以證明兇手徹底盯上了島區第一精神病院。
最開始兇手犯罪頻率並不高,林美死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兇手才繼續選擇了錢森下手。但錢森死後沒多久,第三起和第四起案件卻接連發生,只隔了一天。懸殊的犯罪頻率說明兇手慌了,警方緊盯着島區第一精神病院,兇手擔心再不干擾警方的偵查路線,身份會暴露。
“木乃伊凶殺案”並非無差別犯罪,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前兩起案件中,兇手恨不得將屍體的後腦勺砸爛,而後兩起案件中,屍體後腦勺的傷口相對較輕。這是因為,后兩起案件並非兇手的真正目標,兇手不會花太多時間和精力在後兩起案件上。
“兇手分別在不同的區域犯案,這反而太過刻意了。”我對邢井說道,“而且,‘木乃伊凶殺案’的兇手還有一個幫手。”我非常自信地推測道,“兇手以為他能瞞天過海,可惜在本少爺面前,只是在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罷了。”
聽到我的這些推測,邢井並不驚訝。我能想到的邢井早已經想到了。
邢井直接上了車,卻沒有立刻開走。我見狀打開車門,上了車,小汪也跟上來了。這時邢井才開車。
“死對頭竟然也會合作。”小汪低喃道。
半個小時后,邢井把車子停在了島區第一精神病院外。
“老闆,有一些人,一次兩次給不出不在場證明可以,如果每一次都給不出來,是不是太奇怪了?”小汪說。
我掃了一眼小汪:“你不是不辦命案嗎?”
小汪對我做了一個鬼臉,繼續對邢井說道:“兇手真的在精神病院裏的話,我們結合四起‘木乃伊凶殺案’來看,都拿不出不在場證明的人可能就是兇手。”
“小汪,你太天真了。”我笑道,“我們只說,兇手和島區第一精神病院有關係,但沒說過兇手一定就是精神病院裏的人。”
邢井坐在駕駛座上,側着頭,一直盯着精神病院的大門。小汪還想反駁,邢井就開口了:“兇手的幫凶,在精神病院裏。”
聽到邢井說的話,小汪愣住了:“真的有幫手?”
我無語:“你覺得我是在亂說?”
邢井拿出了一份名單,扔給了我和小汪。名單上是島區第一精神病院最有嫌疑的人,邢井辦事的速度非常快,他早就把四起“木乃伊凶殺案”發生時的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都羅列了出來。這麼一看,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四次案發時間都拿不出不在場證明的。
換句話說,醫院裏的人,絕對不可能是行兇的人,但這並不排除他們是共犯的可能性。
之前的線索表明,兇手一定對任達生和錢森非常了解,他摸透了兩個人的心思,猜到林美的死會讓二人相互嫁禍,矛盾激化進而露出真實面目,同時兇手也很清楚他們的行蹤,因此兇手被鎖定在精神病院內部。後來邢井通過不在場證明排查,卻將醫院內部人直接作案的嫌疑排除。看似自相矛盾,實際上卻可以解釋:在這起案件中,存在一個幫凶。
真兇,並非醫院的工作人員,可幫凶卻是。
“那,究竟是誰?”小汪問出了問題的關鍵。
醫院裏的那些面孔,一一閃過我的腦海。
過了很久,邢井的嘴裏蹦出一句話來:“和這家精神病院有關係的人當中,應該還有兇手想殺的人。”
小汪一慌:“為什麼?”
“我們目前還沒鎖定兇手,這是兇手逃離島區絕佳的時機。兇手沒有這麼做,卻又犯了兩起案子,干擾我們。后兩起滿是漏洞的案子,本不應該發生,他心急了。”邢井解釋。
倘若兇手殺光了想殺的人,就不會再犯第三起和第四起案子來干擾警方調查,而是停止作案或就此逃跑。因為警方緊盯着精神病院,兇手更沒有機會動手,所以才在遙遠的北岸和南岸分別作案,使警方的關注點脫離島區第一精神病院。
“排除后兩起迷惑性的案子,前兩起案子是圍繞着錢森、林美和任達生發生的。”我分析,“兇手殺人總得有個犯罪動機。是什麼樣的理由,會讓兇手唯獨針對和這家精神病院有關係的人?”
“仇殺。”小汪很快順着我的分析做出了推測,“我們是不是可以試着找出錢森和林美的共同仇人?”
“或許,是錢森、林美和任達生共同的仇人。”我想通了,任達生雖然沒死,可他的麻煩才是最多的,或許他也是兇手報復的目標。報復不代表一定要殺死對方。
“兩個醫生,一個醫生的女朋友。”我的大腦運轉着。
小汪也在苦思冥想,她的嘴裏呢喃着:“這三個人的所有共同人際關係,都發生在精神病院裏,精神病院外,應該沒有什麼共同的仇人了。醫院裏的醫生、護士和一些值班人員,都已經被排除了直接作案的嫌疑。”
“會不會是買兇殺人?真正和他們有仇的,是醫院裏那個直接給兇手通風報信的人?”小汪推測說。
她的話音剛落,我和邢井就同時開口:“不會。”
我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前兩起案件中,屍體的後腦勺幾乎被砸爛了,可以清晰地推測出兇手作案時帶有強烈的犯罪情緒,並不像是受人所託。兇手和醫院裏的內應,是主犯和共犯的角色,絕不會對調。
邢井並沒有進入醫院,我明白他的心思,只要我們之前的推測是正確的,那兇手肯定還會再作案。邢井打算將計就計,佯裝視線轉移,放鬆對精神病院的調查,誘使兇手進行下一場針對島區第一精神病院的犯罪。
小汪唉聲嘆氣:“不是醫院裏的醫生和護士,那還有誰同時和這三個人都有仇呢?”
邢井正準備開車離去,一輛救護車開進了精神病院裏。我微微一怔,幾乎是和邢井同時開口的:“病人!”
在思維定式下,我們一直將重點放在了醫院員工上,卻忽略了與醫院息息相關的病人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