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三好男人
休息了兩天後,我順利出院了,小汪的身子骨好,傷勢也恢復得很快,我出院的那天,小汪也要求一起出院。我們剛到家,大汪就來了。
大汪想請我回分局協助調查,我很是頭疼:“大汪,你們非得和我過不去嗎,又有什麼事要我協助你們調查?”
“小海死前跟你有過交流,你需要向警方坦白你們當晚交談的所有內容。”大汪嚴肅道。說完就看到小汪坐在屋裏,大汪不敢相信道:“你們真住一起了?”
“沒有。”小汪一聽着急了,連忙否認。
“嗯。”同一時間,我簡單明了地說。
小汪生氣地問我:“你在胡說什麼!”
到了分局,我把當晚經歷的一切,全部如實說了。做好筆錄的時候,正好有警察要去檢察機關。聽說是要移交小海故意殺害雞尾和企圖殺害小汪未遂的案子。
“林美的案子呢?”我問身邊的大汪。
“證據不足。”大汪言簡意賅地說。
“林美死得真冤枉,現在雞尾和小海都死了,一句‘證據不足’就搪塞過去了?”
“有幾個目擊證人證實,林美遇害的時段內,小海和雞尾在江邊喝酒。”大汪嘆息道,“犯罪未遂的事情,需要用殺人來掩蓋嗎?”
邢井踱步走了進來:“小海和林美一樣,家裏對他們的管束很嚴厲,他父親酗酒,性格暴躁,一點小錯就會讓他的父親大發雷霆,小海是從小被打到大的。”邢井的臉上還有不少瘀青,這些傷,不是和L搏鬥時候留下的,而是出自我手。
大汪點頭應和:“難怪小海犯了錯,會這樣不擇手段地掩飾罪行。”
“既然做完了筆錄,那就走吧。”邢井下了逐客令。
“木乃伊凶殺案”的嫌疑重新回到了任達生的身上。
我在精神病醫院裏繞了幾圈,發現八卦的醫生和護士又在樂此不疲地議論着任達生。任達生剛剛被警方放出來不久,兇手未定的情況下,大家揣測着任達生究竟是不是兇手。我到了任達生的診室外,原本的門庭若市變成了如今的冷冷清清。
任達生靠着座椅閉目養神,我敲了下門,任達生才睜開了眼睛。看到笑嘻嘻的我,任達生的臉上寫滿了不歡迎。
“傳言足以摧毀一個人。”我看着任達生辦公室里的獎盃,“沒人敢來你這兒看病了吧?”
“你來幹什麼?”任達氣惱道。
“反正你這兒也沒有病人,不如我們坐下來聊一聊吧?”我沒在意他的憤怒。
任達生直接拒絕了:“你第一次來的時候假扮成病人,為的就是從我這兒套話吧?你不是警察,為什麼要來糾纏我?”
我不顧任達生同不同意,坐在了桌前。
“相信你出來之後,警方又來找你了吧?小海和雞尾都死了,現在你的嫌疑最大。”
任達生激動地說:“我不是兇手,林美不是我殺的!”
“你是一個精神科醫生,能幫病人控制情緒,為什麼就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呢?”我問。
看似是在嘲笑任達生,但這的確是我的疑惑。不管任達生是不是兇手,他如此衝動地上門找雞尾和小海算賬的行為,我都無法理解,這根本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就算任達生是真的頭腦發熱,那他因為怕被人誤會是他傷了小汪,就對我動手,實在匪夷所思。
“你是在懷疑我的能力嗎?”任達生的語氣有些嚇人,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讓我捉摸不透的表情。
“你不用管我是不是警察。”我說,“我對誰殺了林美一點興趣都沒有,哪怕你真的是兇手,我也不會告發你,我只想知道,L的所有信息。”
我觀察着任達生臉上的表情變化,就和我第一次試探他一樣,我再次失望了。
“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沒有殺林美!”任達生咬牙,“我一定會證明給你們看,我不是兇手!”
任達生說完,脫下白大褂跑出了辦公室。我跟着任達生出了醫院,看他上了一輛車,這才發現有一輛警車跟着他,警方也重新調查這個人了。
我等了一會兒,等到小汪前來與我會合。
“你確定不用再休養一段時間嗎?”我問。
“嘿嘿,你在關心我!”小汪樂呵呵道。
我搖着頭:“怕你這個當保鏢的沒有能力保護我而已。”
小汪吐了吐舌頭,給我說了一個消息:“‘木乃伊凶殺案’有最新的進展了。”
“怎麼,任達生認罪了?”
“不,警方又鎖定了一個新的犯罪嫌疑人。”
新的犯罪嫌疑人是第一精神病院內一個名叫錢森的醫生。
我們走到錢森的診室,發現門鎖着,警方正在問話。
外面圍着的醫生和護士正在竊竊私語,我從中聽到了一些關鍵信息。
錢森今年四十五歲,和任達生同屬一個科室,在這家醫院,錢森的名氣和水平算是中等偏上。錢森平日裏和任達生的關係並不好,起初,二人僅僅是因為學術問題而爭執,慢慢地,錢森把對任達生的偏見帶到了生活當中。他從來不放過任何可以找任達生麻煩的機會。這一次,林美身亡,任達生數次被警方帶走,錢森幸災樂禍,四處散播任達生的謠言。
錢森已婚,孩子今年十歲,經濟條件也算不錯,家庭美滿,大家都很羨慕。錢森待人很好,除了任達生,和每一個醫生、護士都非常熟絡,在大家眼裏,錢森每天準時下班陪伴家人,簡直就是一個三好男人。
非說缺點的話,那便是有些虛榮。每次院裏有什麼表彰評比,錢森都極力推薦自己。如若贏得表彰,錢森便會沾沾自喜,四處炫耀;倘若未得到榮譽,錢森就會自覺顏面掃地,見人就躲。錢森容不得他人說他不好,為了讓人留有好印象,錢森隨時隨地端着自己,擺出彬彬有禮的模樣。錢森又總會給同事們一些小恩小惠,因此,沒有人討厭他。
錢森和任達生在幾年前有過合作,自從二人不和的消息傳開后,院方再也沒有讓他們聯手負責同一個病案。
問到錢森的不在場證明,有模模糊糊記得當天事的人說,錢森那天是和任達生一起請假出去的。錢森還因任達生和林美吵架這事,說了不少風涼話,任達生當時的心情不好,兩個人差點吵起來。
聽到這裏,我暗自揣摩:“同一個時間請假,挺有意思。”
當天錢森也是一下午沒有回醫院,據說錢森請假的原因是回家照顧生病的妻子。見錢森和問話的兩個警察一時半會兒出不來,我打聽到了錢森的家庭住址,立即開車去他家了。
我裝扮成錢森的學生,與錢森的妻子聊了許久。我意外地發現,錢森的妻子當天壓根兒就沒有生病,錢森也沒有回家照顧她,他說謊了。
我摸着兜里的錄音筆,走出了錢森的家,我前腳剛邁出去,大汪就帶着一個警察趕到了。
看到我,大汪質問道:“小汪問我那麼多,果然又是在給你打聽消息!”
我掏出錄音筆在大汪面前晃了晃:“回去告訴你老闆,讓他來談條件吧,我這裏有他想要的東西,得看看他要不要得起。”
一切都如我預料,錢森的妻子見到警察,得知事態的嚴重性后,對警方改口說錢森當天在家照顧她。
邢井果真親自前來了。大冷天,邢井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服,身上的肌肉輪廓隱約可見。
“怎麼,破案王終於肯放低姿態了嗎?”我揶揄道。
邢井依舊保持着他的冰山臉:“我是警察,我只會為了證據低頭。”
“說得真好聽,警察,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高尚了?”
“如果因為我當年沒有救下洛洛,就讓你仇恨所有的警察,這是你的悲哀。”
我不再和邢井廢話:“我的手上的確有你想要的錄音證據,就看你要怎麼交換了。”
“‘L連環故意殺人案’的卷宗和已經死去的幾個破案王的信息,是警方的偵查機密,我不能告訴你。”邢井一開口險些嚇到我,他仿若能看穿我的心思,直白地講了出來。
“你很聰明。”我說道,“你們四個破案王和L的秘密,我會自己查。別的我可以不問,我要你如實告訴我,為什麼千方百計阻止我調查L。”
“為了你的命運不被人掌控。”邢井拋出了一句聽似高深的話來,他告誡我,“趁着現在還能離開島區,離開這個地方。不然等你想走的時候,未必走得了。”
邢井的嘴比任何人都不好撬開。妄想讓他妥協,我覺得自己太天真了。那支錄音筆,對我來說作用不大,既然真正想要知道的沒法探出來,倒不如換點其他消息。我想了一下說:“‘木乃伊凶殺案’查得怎麼樣,錢森是不是兇手?告訴我,我就把手裏的東西給你。”
“不知道。”邢井說。
我惱了:“你是來開玩笑的嗎?”
“證據齊全之前,我不能確定誰是兇手。”邢井說完,雙手插進了口袋裏,轉過了身,“明天,我讓大汪來告訴你案子的進展,要不要交出錄音證據,你自己考慮。”邢井就像吃定了我一樣。
天亮后,大汪聯繫了我。我到了分局,他給我看了一段監控錄像。大汪指着監控畫面上一個頭髮稀少、身着白色醫生服的男人:“他就是錢森。”
監控畫面里的是第一精神病院裏的一處角落。畫面里的林美穿着紅色的短裙,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錢森上前找林美搭話,林美很不耐煩,一直要走。錢森擋着林美的去路,丟了手裏的煙頭,骯髒的手探向了林美的裙底。林美當即給了錢森一巴掌。
大汪關掉了監控錄像,又放了一段。
地點同樣是在醫院,錢森又一次企圖騷擾林美,林美激烈地與他爭吵。
“這是警方調查到的最新線索。”大汪說著,看了看手錶,“再過一會兒,錢森就會被傳喚到分局來,任達生也會被帶到,我們要分別對這兩個人進行問話。”
錢森的行為和他傳聞中三好男人的形象一點都不相符。
“兩段監控錄像說明不了更多。我們詢問錢森的不在場證明時,覺得他和他妻子都在撒謊。老闆說你手裏有錢森說謊的證據。”大汪義正詞嚴,“鹿遠,查案是警方的事,老闆不讓你參與,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我冷漠一笑,“大汪,你的思想還真單純,你真以為邢井不讓我涉案,僅僅因為我不是警察嗎?你們真是太蠢了,你的老闆和死去的三個破案王都有問題!”
大汪怒而反駁:“老闆和犧牲的破案王高山景行,你不要胡說!”
“不必多說了,證據也可以給你們,但接下來,你們不準阻礙我的調查,有信息也和我共享,我要參案。”
大汪遲疑片刻,討價還價道:“涉及重大偵查機密的信息,不能與你共享。”
我不想磨嘰,把兜里的錄音筆遞給了大汪。大汪聽完錄音之後大喜。我等了一刻鐘,錢森和任達生幾乎在同時被帶到了。任達生失魂落魄的,還沒從最近連續發生的事裏緩過勁兒來。錢森則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見了對頭任達生,也沒有工夫拌嘴了。
距離“木乃伊凶殺案”發生,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細想案子的線索,警方沒有任何諸如犯罪嫌疑人的指紋、DNA等實質性的線索。
先前鎖定的雞尾和小海,非但不是兇手,他們還製造了其他連鎖案件,干擾了警方的偵查。如今,除了嫌疑最重的任達生,還多了一個錢森,我很想看看傳說中的破案王究竟要怎麼鎖定兇手。
對錢森和任達生的詢問持續了一個小時。結束后,他們額頭上滿是汗水,臉色鐵青。
“每一個被老闆問過話的人,都這副模樣。”想在破案王面前偷奸耍滑很困難。
“說得那麼厲害,人家不還是沒認罪嗎?”我說。
任達生和錢森幾乎是異口同聲:“人不是我殺的。”
我嘲弄道:“怎麼,死對頭也有這麼默契的時候?”
錢森回家照顧妻子的謊言雖被我的錄音揭穿,但看錢森出來時的表情和第二小組的反應,錢森依然沒有說出當天去了哪裏。
錢森無法提供不在場證明,無非三個原因:一是錢森去的地方確實沒有誰可以證明;二是錢森有難言之隱,他不想暴露私隱;三是錢森就是兇手。
我覺得后兩種可能性更大。
錢森騷擾林美的消息傳開后,在醫院的口碑急劇下滑,也被不少女患者更換了責任醫師。我帶着身體差不多恢復的小汪來到醫院,經過他的辦公室的時候,看到他愁眉不展的。
小汪問我:“要去當面質問他嗎?”
“他對警方都沒說實話,你覺得我們去問,有用嗎?”我否決了小汪的提議。
“那怎麼辦?”小汪不解了。
“看到他臉上和手上的傷口了嗎?”我反問。
錢森的臉上有瘀青,手上也有不少傷口。自從錢森被懷疑,警方就一直監視着他,錢森在外受傷的可能性不大。
“女人動起手來,還真重。”
小汪一怔:“是他妻子打的?”
“八九不離十。錢森那天請假,謊稱回家照顧生病的妻子,如果你是錢森的妻子,會怎麼做?”
小汪一聽,立馬瞪了我一眼:“我還沒談過戀愛呢,我怎麼知道?”
小汪長得清秀可愛,我沒想到她還沒談過戀愛。感受到我的目光,小汪踩了我一腳:“正經點,繼續說。”
我疼得齜牙咧嘴:“我還是想從錢森的妻子入手,查查錢森那天到底去哪裏了。”
“你不是騙過她一次了嗎,她會對你開口嗎?錢森妻子做了一次假證,肯定還會繼續守口如瓶,畢竟錢森現在捅出的婁子不小。”小汪並不樂觀。
“騙女人我最在行了,能撬開她第一次嘴,就能撬開第二次。鄧欣剛和錢森吵過架,是下手的好機會。”
鄧欣是錢森妻子的名字。
我們去了錢森的家,敲了門,鄧欣看見我立馬想關門。
我用手抵住門,鄧欣惱怒道:“你們竟敢騙我!我要報警!”
我無所謂道:“你可以報警,我巴不得你把警察招來呢。”
鄧欣的臉色微變:“你到底想怎麼樣?錢森沒有殺人,他的膽子沒那麼大。”
“我也知道他不是兇手。”我說,“但警方不是這麼想的。你讓我進去,我還有可能幫他。”
鄧欣的敵意不再那麼濃了:“你為什麼要幫錢森?”
“死的那個人是我朋友,我想儘快抓到兇手,但也不想冤枉好人,讓她死不瞑目。”我又撒了一個謊。
鄧欣終於放行了,小汪跟在我身邊掐着我的手臂:“你還真是鬼話連篇。”
我沒在意她的話,坐下之後隨即問鄧欣:“錢森那天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鄧欣嘆了一口氣:“他說他心情不好,出去瞎逛了。”
“你信這個三好男人的話嗎?”
“當然不信。出去瞎逛,怎麼會騙別人說回來照顧我了?”鄧欣的臉色很難看。
我四處打量了一下,發現角落裏有兩個很大的行李箱。
“你打算離家出走嗎?”我說,“你和錢森同床共枕,關係最親密,你是最有可能讓他說實話的人。”
鄧欣猶豫不決,欲言又止。
“你可以離家出走,可以離婚,這都是很好的選擇。”我笑道,“但如果錢森真的在陪外面的女人,你最好跟他問清楚。要是沒人替錢森作不在場證明的話,他真的可能會坐牢。你們不是還有個孩子嗎?”
一提到孩子,鄧欣淚眼婆娑,不再猶疑了:“我知道了,我會儘快打聽出消息來的。”
給鄧欣留下了聯繫方式,我和小汪離開了。小汪很不可思議地看着我,她不敢相信鄧欣會這麼輕易地答應幫忙。
“如果鄧欣真的不在乎錢森和他們的孩子,想要一走了之的話,我們來錢森家時就已經見不到鄧欣了。”我解釋道,“她收拾行李是做樣子給錢森看的,她很明白,錢森要是坐牢,對她沒有好處。”
小汪聽明白了:“你確定她是真心幫我們?”
“不是幫我們,是幫錢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