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強姦未遂
林美的死和這兩個人脫不了關係。這些天,雞尾備受煎熬,大汪推測雞尾可能想向警方自首,而小海不同意,所以二人才屢次發生爭執。
案子已經進展到這一步,邢井也答應了我的條件。於是,我把雞尾和小海狼狽為奸購買液體迷魂藥的事說了出來。
眾人驚訝,只有邢井是一副早已經猜到的表情。
“屍體裏沒有發現γ-羥基丁酸成分,屍體也沒有被強姦的痕迹。”徐蕭莜疑惑道。
“不管怎麼樣,先抓住小海。”我說道,“或許是二人企圖強姦不成,所以殺人了。”
邢井並不贊同我的推測:“林美未必是這兩個人殺的,石膏裹體的殺人手段,不符合雞尾和小海的犯罪心理側寫畫像。”
警方發出了通緝令。
我第一時間去了醫院,小汪已經醒了,她的頭上纏着繃帶,雙唇沒有一丁點血色。我坐到她的身邊,見她不停地呢喃着什麼,我把耳朵湊近才聽清。原來小汪是在擔心她的爺爺,我告訴小汪,她的爺爺一切安好。
就在我起身的時候,照顧小汪的警察從外頭進來了,他莽莽撞撞地撞到了我。我正彎着腰,被他這麼一撞,我的身體瞬間前傾。嘴唇相對,我感覺到了小汪唇間的冰涼和柔軟,她的兩隻眼睛睜得渾圓。我立即起身,尷尬地看着小汪,她蒼白的臉上,多了兩抹紅暈。
我避開了小汪的目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個莽撞的警察見此情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能一個勁兒地道歉。
手機鈴聲為我解了圍。
聽筒里,傳來了L熟悉的聲音:“你們要找的人,在鐵路公園。”
短短一句話后,通話被掛斷了。
“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好好休息。”我大窘,丟下這句話,沒敢看佯裝睡覺的小汪就出了醫院。
鐵路公園在島區郊外,曾經鐵路縱橫,在鐵軌被廢棄之後,自然形成了一片雜草園,現在已經許久無人問津。我很忐忑,不明白L為什麼要告訴我小海的下落。如果要害我,他不必大費周章,如果要幫我,他明明又是我的敵人。
臨近傍晚,黑夜即將到來,透露着危險的信號。我在鐵路公園裏找了兩個小時一無所獲,苦尋無果之際,舊車廂旁的一串項鏈映入了我的眼帘。我俯身撿了起來,這是一串骷髏頭項鏈,可能是小海的。小海是玩重金屬搖滾樂的,他的穿着裝扮和佩戴的首飾都比較浮誇張揚。
把骷髏頭項鏈收好后,我登上了車廂。
鐵路公園裏的光線逐漸黯淡了下來,冬季冰冷的彎月灑下不怎麼明亮的光。我聽到了一些動靜,隨手從地上抄起了一截鐵棒,聲音是從一節車廂里傳來的。我雙手握住鐵棒,悄悄靠近,前腳剛邁上車廂,一陣陰風襲來,我下意識地跳下了車廂。
落地的剎那,一聲巨響幾乎刺破我的耳膜,是大石頭落在火車金屬地板上的聲音。只要我再晚一秒,那塊大石頭就會精準地砸在我的腦袋上!我來不及多做思考又趕緊闖了進去。車廂里,一道人影在飛速移動,藉著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那正是逃亡當中的小海!
小海火速逃竄,我緊追不捨,越是慌亂,越是容易出錯,關鍵時刻,小海跌倒了。我一腳踩在了他的身上。小海在地上掙扎着,我輕蔑道:“還想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的耳邊響起了若有若無的音樂聲,那是一曲重金屬搖滾樂。在地上反抗的小海,彷彿在隨着那音樂張狂地扭動着身體,像是在沒有犯下滔天大罪前在舞台上肆無忌憚地狂野一般。
“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別再追我了。”小海哀求道。
“你是沒得罪我,你身後的那個人得罪了我。”
小海一愣:“你在說什麼?”
“還想裝傻嗎?”我提防着說道,“只要你告訴我L的所有消息,我就不追你了。”
“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L是誰?”小海的反應不像是在裝傻。
我還是不願意相信,繼續問:“你和雞尾殺了林美,如果你們和L沒有關係的話,林美的手機為什麼會在L那裏?”
“你不要胡說,林美不是我殺的。”提起林美,小海的情緒萬分激動。
“林美不是你殺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林美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你們在夜店裏買了藥水,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月光下,小海狼狽的面容,盡收於我的眼底。“是,我和雞尾是準備一不做二不休要了林美。我們對她那麼好,還比不上一個年紀那麼大的醫生?得不到她的心,我們就要得到她的人。”小海咆哮道,“可是,我們根本沒有找到機會,那天中午,林美和我們吃了飯之後,說要去找任達生,就走了!”
看來任達生沒有撒謊。據小海所說,林美在和任達生爭吵之後,便先後約了雞尾和小海。那時雞尾和小海已心生歹意。等到林美與雞尾見面時,雞尾帶上了小海。林美見二人和好,十分開心,答應與二人共進午餐。趁着林美去洗手間的時候,小海把液體迷魂藥放進了林美的水杯中。彼時林美的手機響了,是任達生打來的。雞尾未經林美同意,擅自接聽了電話,還幼稚地向任達生炫耀林美正與他們在一起。林美回來發現了通話記錄。她怒斥二人後便匆匆離開,說要去向任達生當面解釋清楚,根本沒喝加料的水。
之後雞尾因林美的死心懷愧疚,數次想向警方供述強姦未遂的事實,因此被小海殺害。
如今小海身上背着一樁殺人案和一樁強姦未遂案,再否認殺害林美的話,似乎沒有什麼意義。
耳邊又響起了那曲搖滾樂,小海也忽然仰着頭,四處張望着。我這才明白,這不是錯覺,真的有人在鐵路公園的某個角落,放起了這首曲子。
音樂聲若隱若現,我無法分辨那是從哪裏傳出來的。這一會兒問話的工夫,小海又有了氣力,他從我的腳下掙脫,朝着遠處跑去。我剛要追,一道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他提起我的衣領,輕鬆地將我甩了出去。
我重重地落地,再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看清了他的樣子。
是L。
L朝着我慢慢地走了過來,我掄起手中的鐵棒,往L身上砸。他微微側身,輕而易舉地躲過了,並乾淨利落地奪過了我手裏的鐵棒。一個照面兒的工夫,我徹底處於下風。
剛想反擊,我就覺得脖子上一疼,脖子被L掐住了。L雖然個頭比我高,但看上去並不強壯,沒想到他的力氣卻非常大。他加大手勁,似乎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扭斷我的脖子。我快要窒息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能掌控你一生的人。”
“你所說的掌控,就是指讓我成為警察嗎?”
L驟然鬆手並推開了我,槍響的聲音幾乎要震破我的耳膜,一顆子彈與我和L擦身而過,我慌亂地回頭,是邢井。
邢井雙手握着槍,他的槍法我是知道的,在警校期間,就已爐火純青。但這一次邢井失手了,還是在距離L不遠處。躲過邢井的第一槍后,L也掏出了一把黑色的槍,槍口並沒有對準邢井,而是對準我。
“今天,我要親手抓住你。”二人就如同兩座冰山一樣對峙着。
“上次你也說過同樣的話。”L不屑一顧。
“你以為我不敢開槍嗎?”邢井說道。
我的心一沉,我這個人質在邢井心裏根本沒有任何分量。面對邢井的威脅,L並不畏懼,甚至扭頭來看我。
“鹿遠,你不喜歡被人控制,那我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能在我之前抓到他,我不會再找你麻煩。”
L指的是小海,但如今,小海已經不知道去哪裏了。
鐵路公園裏,搖滾樂的聲音又響了起來,L抬頭望天:“他終究會死在自己的世界裏,每個人都是。”
電光石火間,L擲出一把飛刀,刀子飛速地朝着握槍的邢井射去。邢井躍身躲過,再站穩時,L已經躥進了草叢之中,邢井對着L的背影連開了幾槍,沒能打中。
“分局的人很快就會趕到,不想死的話,留在原地。”邢井留下一句話后,飛快朝着L離開的方向追去。
我沒有聽從邢井的警告留在原地,我要在L之前抓到小海。
我順着偶爾傳來的打鬥聲一路尋去,終於在車廂邊上,看到了正打得難捨難分的邢井和L。他們徒手肉搏,難分高下。
雖然不喜歡邢井,但此刻我更希望L落敗。
我也看到了小海。他已經精疲力竭,正縮在角落裏,一動都不敢動。我大喜,朝着小海跑去,他見了我,忽然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
他的手裏多了一柄槍。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那是L的槍,我的目光又在地上掃到了另外一柄黑色槍支,是邢井的。我全然明白了,這兩個人斗得槍都掉了。我舉起了手,不敢再上前了。亡命之徒,什麼都做得出來。
搖滾樂的聲音飄蕩在耳邊,角落裏,正放着一個播音機,嘈雜的音符不斷從那裏跳躍出來。小海哭着大吼:“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面對指着我的槍口和精神潰散的小海,我全身發麻:“你冷靜一點。”
“冷靜?你們要我死,我就要你們陪葬!”混着小海最喜愛的重金屬樂,槍響蓋過了重鼓的聲音,鐵路公園成了血腥的重金屬舞台。子彈擦過我的臂膀,灼疼感傳來,危急時刻我本能地躲了一下,否則子彈或許已經穿透我的心臟。暴走的小海不斷地扣動扳機,好在那柄槍里沒有子彈了。他把槍丟下,飛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我手臂還流着鮮血,已無力再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海逃走。我吃力地扭過頭,看着黑夜中交斗得難解難分的兩道身影。邢井和L,都身手卓絕,月光下的打鬥動作,看得人眼花繚亂。我坐在地上,撕下衣服包紮自己的手臂,等把血止住了,我才感到后怕,剛剛太危險了,差一點我就死了在小海的槍口下。等我回過神后,現場只剩下邢井一人了。
“L呢?”我的臉色大變。
邢井沒有回答,他也在尋找L的蹤跡。
L無心與邢井久斗,他不會等到其他警察趕到。
“幹什麼吃的!就這麼讓他跑了?”
“有本事,你去抓。”
邢井從地上拾起掉落的兩柄槍后,在鐵路公園裏仔細搜尋。我疲憊地跟在邢井後頭,時刻嚴陣以待。路過一個拐角時,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順着回過頭,我看到了L臉上意味深長的笑意,還沒明白過來L笑什麼,我就被拽到了一邊。我大叫了一聲,身體就跌進一口枯井。我的身體懸空,只要L鬆手,我就會掉下去。
我聽到了井上邢井的說話聲,他警告L束手就擒。
L一直看着我,沒有回頭,絲毫不懼邢井。
“我真想看看,你們兩個人的命運,究竟會怎樣。”L低沉的嗓音,幽幽傳來。猛地一鬆手,我直直地要往下墜!幾乎在同一瞬間,又有一隻手迅速抓住了我的手腕,是邢井!他一隻手拉着我,另一隻手和L打鬥。
原本旗鼓相當的兩個人,因為邢井多了我這個累贅,落了下風。打鬥中,L把邢井也給推搡了進來,邢井的手攀在枯井的井緣上,另一隻手還拉着我,我們兩個人都懸在枯井裏了。我剛包紮好沒多久的傷口,又裂開了。
“你們的命運,果然還是會交織在一起。”枯井上傳來L的話。
邢井嘗試着攀上枯井,他一隻手撐着,井緣很滑,沒撐多久,我們兩個人就都掉下去了。感覺像要跌下萬丈深淵,讓我的記憶霎時間回到了好幾年前。
烈火燒在洛洛的身上,整座大宅在爆炸聲中搖搖欲墜。
我渾身是血,滾燙的空氣也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數不清的傷口。洛洛被火海包圍,那麼小的孩子,卻要面對這樣非人的痛苦。她無處可逃了,到處都是滾燙的火焰,洛洛的身上、頭髮上,都燒了起來。
這是在辛嵐走後,唯一讓我牽挂的洛洛。
洛洛笑容下的小虎牙彷彿能化解一切憂愁,因為她,我和邢井走在了一起。也是她讓我曾經相信,我和邢井或許能成為非常好的朋友。
邢井抱着洛洛,拽着我,往火海外衝去。屋頂上被燒斷的橫樑,砸中了邢井的背,壓在了洛洛的身上。他艱難地向洛洛伸出了手,想把她拉出來。
火越來越大。
“相信我,我會把你救出去,我會是一個好警察。”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當邢井對洛洛說出這句話時,洛洛露出多麼渴望活下去的目光。她的眼睛裏,沒有了恐懼,全都是對邢井的信任。
然而,為了活下去,邢井還是放手了。
枯井並沒有我想像中的深,我和邢井都跌到了底。邢井起身摸索,井壁太滑,他沒有辦法攀上去。
邢井掏出手機,沒有信號,他憤怒地一拳砸在了井壁上。錯過了這次抓捕L的機會,下一次,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枯井很窄,邢井就站在我的身邊,我癱坐在地上,猶疑了許久:“你後悔嗎?”
邢井背對着我:“我為什麼要後悔?”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已經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起。還有什麼意義嗎?”
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井底十分擁擠。
“難道,你就不會有一絲內疚嗎?這麼多年,難道你每天都睡着安穩覺嗎?你明明可以救她,你為什麼不救?”
“鹿遠,我再說一遍,我不想提以前的事。”邢井沉聲道。
他的責任,他竟隻字不提,我無法容忍邢井的態度,提起了拳頭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的臉上。
月亮躲進了雲層里,枯井裏一片漆黑,我看不清邢井的表情。
“打夠了嗎?”
“破案王,好警察,頂着這些頭銜,受了這麼多讚頌,你這個偽君子!”
“鹿遠,無論你說的話有多惡毒,我都不會在意。你也不需要感謝我救了你,每個警察都會這麼做。”
“警察?”我譏諷道,“所有警察,都是一個樣。”
仇恨在狹窄的枯井裏蔓延開來,我不顧一切地朝着邢井攻去,邢井還手了。在這麼小的空間裏,任憑邢井的身手再好,也無法施展開來。我們在井底扭打在一起,宛若當年在洛洛的葬禮上我們徹底決裂了那樣。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我們力竭,一陣接着一陣警笛聲響徹在鐵路公園。我們被救出枯井的時候,車燈刺得我睜不開眼。
徐蕭莜把我扶上了車,細心地替我處理着傷口。我安靜地躺着,思緒翩翩,徐蕭莜把我拉了回來:“在想什麼?”
我嘴角側揚,壞笑道:“在想你。”
“大少爺,受了傷還閑不下嘴。”
“我還不能想你了嗎?”我伸手輕撫徐蕭莜的頭髮。
“鹿遠,我總覺得,你的輕浮是裝出來的,真正的你,不是這樣的。”徐蕭莜的這句話,讓我停下了手。
她的表情很嚴肅,眼睛直視着我,我避開了她的目光,閉上了眼睛。
徐蕭莜把我送到了小汪住的醫院,聽說我受傷了,小汪央求照顧她的警察把她扶到我的病房。小汪的臉色還是很不好看,我看着她皺起了眉頭:“你過來幹什麼,別剛度過危機,回頭死在了我這裏。”
小汪倒是不在意我說什麼,她嘿嘿地笑着:“也沒受什麼重傷。”
徐蕭莜微笑地站在一邊,聽了小汪的話,她說道:“邢井也受了傷。”
小汪一聽,急得差點跌倒,在這些人的眼裏,邢井顯然要比我重要得多。
我不悅道:“禍害遺千年,你們還擔心他出事?”
這話引起了小汪的不滿,她重傷未愈,徐蕭莜把她勸了回去,在醫院一直陪我到了天亮。
在醫院根本坐不住的我打開了病房裏的電視,就看到媒體報道了一則新聞,一具屍體被丟在了西岸分局的大門口,死者,正是昨晚逃走的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