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落葉歸根
陳子郁心中忽然五味雜陳起來，彷彿是揣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壓在了胸口，忍不住開口道，“他們……他們竟連水都沒得喝嗎？”
“守衛說，棚屋內都是些病秧子，會污了水源，就把水停了，井也封了，尋常還能靠着吃井度日，如今卻是什麼也沒有了。”
突然，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陳子郁這才注意道，剛才不曾說話的老人此刻拄着木頭劈成的簡易拐杖，艱難地朝他們走來，“二位官爺……老朽看你們氣度不凡，也知你們應該是達官顯貴……”
“前幾日咱們這裏遭了災禍，一開始是一個孩子得了紅疹，接下來就是七八個孩子全都得上了，他們沒見過那時南疆時疫，可老朽見過，老朽知道這是什麼……”
“這病就是催命符，得了就好不了了，所以他們才想要離開這裏，尋個活路，可卻有個姑娘告訴我們，要將病人全部遷居一處，而後將他們使用過的東西焚燒銷毀，如此一來，等我們處理好了，她就會帶人來救我們……”
“可如今眼看着約定的期限要到了，可她卻還沒來，我們……我們知道，我們不過是下賤的奴隸，墨國人不拿我們的命當命，若說是為了十幾年前的罪過，那是我們的罪孽，我們可以認，可是……可是幼子無辜啊……”
老人說著竟潸然淚下，“老朽活不長了，再活也不過十餘載，怎麼著也到頭了，可這些孩子……他們的路還有很長，怎麼能……怎麼能就這樣……唉，作孽啊……”
陳子郁為人醫者，最是心軟，聽着老人說這些話，他的鼻子也跟着一酸，然而老人此時卻又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來，“兩位官爺，你們是好人……求求你們了……我們離不離開這裏無所謂，左右都是在這裏過了一輩子了……”
“可是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將這些孩子帶走吧……他們……他們還小，還有活着的機會，所有的罪孽就由我們來贖，請你們放過這些孩子吧！老朽在這裏給你們磕頭了！”
說完，老人一頭磕在地上，幾乎磕出血來。
“老人家！”
陳子郁嚇了一跳，心裏又是酸又是疼，忙將人扶起來，“老人家，無論怎麼樣，您先起來，有話好好說，不要這樣，這是折煞我們了！”
“官爺，老朽這幾十年不是白活的，老朽知道你們是好人，老朽也沒有別的奢望，就算是死在這裏也無所謂，只要……只要您能救救孩子們，老朽求求你們了……”
老人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力氣，陳子郁愣是拉不住他，他一門心思磕頭求饒，以為只要這樣，他們就會放過他了。
陳子郁急得要命，又覺得無奈，他不過是個大夫，如今時局動蕩，治病救人都要偷偷來，又要如何才能救這麼多孩子？
他轉頭看向葉霆，湊到他的身邊，小聲地勸道，“葉將軍，老人家剛才口中所說的那位姑娘，應該就是沈小姐了，沈小姐心懷天下，有濟世救人之心，這是兩國之福分。”
“陳某近些年來，實在是看過太多凄慘之事。兩國之間的仇恨，若是如此綿延下去，只怕是冤冤相報何時了，無窮無盡。”
“但若是能有個紐帶，將兩國關係改善，或許我們就能將南疆收為己用，畢竟……南疆人擅蠱，北齊又蠢蠢欲動，來日若是真打起仗來，將南疆人收入軍隊，或許也能成為一支奇兵。”
北齊前些年雖然兵力不強，但近些年來，也算是養的膘肥馬壯，武器發展更是迅速，若是讓他們捉住機會，只怕墨國就危在旦夕了。
昔日大祭司掌握南疆，南疆人迫不得已只能聽他號令，可如今大祭司已死，南疆就變成了一盤散沙，朝廷完全可以借用此機會，利用沈長歌的身份，控制住南疆。
陳子郁頓了頓，看着葉霆眼前閃過的光芒，便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了同一處。
畢竟北齊使團還有半個月就要來到京城了，如今京城卻爆發了天花，如果不是北齊人自導自演，想要污衊墨國，那就是南疆殘餘勢力從中作梗，企圖破壞墨國與北齊之間的聯繫，挑起兩國之間的戰爭。
總之無論是何種情況，他們都必須想出法子應對。
葉霆忽地伸出手中長劍，用劍柄抵住了老人的額頭，老人磕得額頭都破了，忽然感覺到一絲冰冷，不由得愣怔了一下，抬起頭獃獃地望着葉霆。
葉霆居高臨下地望着他，聲音卻冷，“並非是我們不放你們出去，也不是將你們困在此處，就是要對你們放棄，而是此時，疫病已經在京城中蔓延開來，必然是有人從中作梗，但你們此時若是再出去，肯定會成為眾矢之的。所以才要你們耐心等待。”
“可是……”老人一臉不解，“外頭的人生病，與我們何干？我們從未走出去過，這疫病絕不是我們傳播出去的啊！”
“所以才說是有人從中作梗。”葉霆耐着性子解釋，“只有將幕後主使抓出來，你們才不會成為替罪羊，只有兩國之間的關係徹底緩和下來，你們才有機會離開這裏，回家。”
回家？
老人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過這兩個字，甚至已經忘記了家是什麼樣子了，被抓到墨國十餘載，雖然他從前就在墨國做些生意，語言也尚且通達，但這裏畢竟不是自己的家……
他何嘗不想落葉歸根？可他知道，他已沒有了機會，這裏的所有人都沒了機會，他們要在這裏被耗到油盡燈枯……
可眼前這人的話，又重新燃起了他的希望。
若能回到南疆，讓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然而就在他沉思之時，卻忽然又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老人回過頭，不禁一愣，“伯兒，你來這裏作甚？”
這是他的學生，仲伯，因為他在墨國來往頻繁，對於墨國的事比較了解，所以便在棚屋裏教授眾人有關墨國文化的知識，只待有一日若能離開此處，也讓眾人能與外界融入。
然而仲伯此刻卻一臉氣沖沖的模樣，手中還拿着一把鋼叉，“先生，你別被這人騙了！你不知他有多麼心狠手辣，可是伯兒知道，伯兒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這張臉，更不會忘記他狠毒的心腸！”
葉霆眉頭一皺，他不認識這個人，更不知道他是誰，當年南疆一戰，他見過的人多了去了，怎麼可能會記住每一個人的名字？
然而那人卻將老人扶了起來，護在自己的背後，手中的鋼叉直直地對着葉霆，一臉威脅恐嚇的模樣，“你少來欺騙我們！你不過也是朝廷的走狗，你和他們都一樣，巴不得我們死了才好！我們死了也就死了，但絕不能死在你這種人手裏！”
“伯兒，你在說什麼啊？這兩位官爺是來救我們的！”
“先生！”
看老人急得直跺腳的樣子，仲伯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這人是墨國的將軍，當日若不是他，我們也不可能會被抓至此處，你怎麼還能求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