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油紙傘

第24章 油紙傘

兩人吃完飯,一人拿一把傘,出旅館大門就是一條老街,夜雨微茫,檐下滴響。老街兩側早就支起攤鋪,燈火通明,人群攢動。

“清明前後,不都應該踏青祭拜,追思親人嗎?為什麼這裏的清明,我不僅沒有感到沉鬱憂愁,反而覺得越發熱鬧。”孟軻和易陽並肩走在街上,暖黃的燈光將老街映照的古樸悠長。

“因為這是一個偏遠小鎮啊,小鎮工商業都不發達,要想活下去,人們就只能外出打工,所以小鎮上大多都是留守的老人孩子。而偏遠就註定了它的守舊和淳樸,鎮上的人都很看重傳承,清明、中元這些祭祀類的節日,在他們心裏,也就僅次於春節。所以,只要不是情況特殊,這些節日外出的人都會回來,一年難得幾次團聚,當然熱鬧啊。”易陽給他解釋,聲音清緩,語調自然,像個穿梭在光陰里,望了一年年花開花落,燕去鴻來的旅人。

孟軻垂眸,透過傘的邊緣,看見了她清秀的臉,不張揚不精緻,像墨池青花,乾淨淡然,待在她身邊會覺得周圍都安靜下來,時光很慢,聽得見一粒微塵的浮動,瞧得見一朵花的綻放。

孟軻突然就想起以前看到過一句話,“這世上,有些人生來孤獨。因為孤獨,所以通透,因為通透,所以沉靜。他們將一顆種子的破土藏在心裏,而給你看了一朵花的盛放。你以為他們是蓮座上的梵音,他們其實是紅塵里的苦渡。”

孟軻也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這句話,但此刻,易陽給他的感覺就是這樣。

他們路過一個賣油紙傘的地方,簡單木板搭就的攤位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油紙傘,撐開欣賞的雪白油紙傘,傘面寥寥幾筆,勾勒出嶙峋山巒,山澗瀑布飛瀉,雲松筆挺,畫風蒼勁冷冽、遒健瀟洒。

“兩位看傘嗎?”瞧見孟軻的目光從傘面掃過,老闆眼尖,立即笑吟吟地熱情招呼,“這些傘,都是我們自己純手工製作的。從十幾裡外採的三年以上向陽生長楠竹,柔韌性比一般竹子好得多,傘面用的是裱紙,延展性好,質量有保障。”老闆說著,為了驗證自己的話,還從一堆躺着的傘中,抽出一把,撐開又合上,合上又撐開。

“你喜歡?”易陽看向孟軻。

“看着挺好看。”

“那就挑一把唄,拿回去做紀念。”易陽很大方地說,“我送你。”

孟軻沒忍住笑:“你知道,你說“我送你”三個字的時候,我想到什麼嗎?”

“想到什麼?”

“想到西湖斷橋,眼見天要下雨,許仙把自己的傘給了白娘子。”

易陽沒記錯的話,人家許仙不是送傘,是借傘給白素貞吧!

老闆一聽二人的對話,估摸着應該是情侶,很機智地接到:“這位先生,不說不覺得,您一說還真是有點像,同樣是清明時節,同樣的煙雨朦朧,當初許、白二人的姻緣就是由傘而起,今日這位姑娘要是送您一把傘,說不定還能再成就一段佳話。要真是這樣,那我這傘鋪,以後可有故事說嘍。”

易陽:“……”做生意的果然都會說。

“那我可得好好挑一把。”孟軻和老闆一唱一和,還真就在攤位上挑起傘來。

“這把怎麼樣,上面畫的,是蘇軾‘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老闆拿了把傘,傘面畫著,雨後初晴,山明水秀,一朵芙蕖亭亭玉立。

孟軻搖了搖頭。

“那這把呢,‘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孟軻又搖搖頭。

“這把,‘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孟軻還是搖搖頭。

……

老闆幾乎把傘都給他選一遍了,孟軻的反應還是搖頭,老闆也不氣餒,讓他自己隨便挑。

“你到底喜歡什麼風格的?”易陽終於看不下去,問道。

“也沒有什麼特定的風格,看對眼就行。”孟軻答得很隨意。

易陽扶額,這世上有種人,你問他喜歡什麼,他都說隨便,但當你真的挑好給他的時候,答案永遠只有兩個,就是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孟軻無疑就是這種人。

“不然,你給我選一把吧。不是說要送我嗎,哪有送人禮物,還讓人挑選的,一點驚喜都沒有。”

易陽:“……”自己挑不出來,還賴別人!

“就那把吧。”易陽指着撐開的那把白色油紙傘,“素凈簡潔,山水和你更配一點。”

“我也覺得那把好。”孟軻笑得眼角都彎了起來。

老闆:“……”這把我剛才也拿給你看了,怎麼沒見你說好!果然男人只要不要臉,誰都拿他沒轍!

老闆把傘包裝好遞給孟軻,收了錢,臨別時還不忘對孟軻會心一笑:“二位真是心有靈犀,祝願你們早日成為佳話,真到了那天別忘了請我喝一杯喜酒。我家這個鋪子開了三十幾年了,以後也會一直在這裏,只要你們請我,不管多遠,我老方都一定會送上祝福的。”

“謝謝方老闆,我們加個微信好友吧。”孟軻掏出手機,真有種邀請人家喝喜酒的架勢。

“好啊。”方老闆笑着,也拿出手機,把自己的微信名片給孟軻掃。

易陽看着兩個大男人,一個四十多歲,身材微微發福的老闆,一個二十多歲,備受尊崇的醫學界新星,就這麼把買賣變成了交友現場!

“孟醫生,我問個問題嗎?”兩人和方老闆道別,易陽實在沒忍住。

“什麼問題?”

“你是怎麼做到,在任何情況,都八風不動、鎮定自若的?”

“有嗎?可能是天生的氣質卓然、與眾不同吧!”

易陽:“!!!”這膨脹到爆炸的自信和自戀!

“你問完了,那能換我問個問題嗎?”孟軻十分自然地上演‘禮尚往來。

“問吧。”

“你以前,送過別人禮物嗎?”

為什麼他問出的問題都這麼難回答,易陽覺得孟軻如果某天不想做醫生了,可以轉行做高考命題老師,一定會能輕鬆收穫萬千考生無情的唾棄!

易陽:“當然送過。”

孟軻:“那你送給誰了?”

易陽:“幹嘛,這就打探起我的從前來了。”

孟軻:“我打探,你就會告訴我嗎?”

易陽:“當然不會。”

孟軻:“我覺得,咱們都認識六年了,可我對你的了解一點都不深刻。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十七歲,你十七年的生活是什麼樣,我一無所知。你上學時成績怎麼樣?拿過幾張獎狀?受過幾次懲罰?是好學生還是壞學生?有沒有人偷偷給你寫過情書,或者你有沒有給別人寫過情書?這些我都不知道。認識你之後的六年,你去了哪裏?遇見過什麼人?過得怎麼樣?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我都懷疑,我們真的認識六年了?”

易陽:“不深刻不也挺好的嗎?你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就對她保有一絲幻想和期待,像一個不透明的瓶子,你會好奇裏面裝的是什麼?相反,如果都很了解一個人了,那她對你可能也沒什麼吸引力了,這不是我們認識事物所遵循的規律嗎?你看,我也沒有打探你的從前啊。”

孟軻:“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我總覺得,你不打探我的事情,是因為你根本不關心我。”

易陽偏頭看他:“孟醫生,我能認為你是在撒嬌嗎?”

孟軻:“你也可以認為,這是一個男人在向他心儀的人表達沒有得到足夠關心的不滿。”

易陽:“……”,“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你以前多高冷,一門心思撲在病人和病歷上,都不理別人的。”

孟軻:“你看,你果然不了解我。我不理別人那是因為我對人家沒什麼興趣,過多交流會讓人誤會。而我對喜歡的人,一直都是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易陽:“……”,“那你以前還叫我‘啞巴’。”

孟軻:“你那時候不是個小啞巴嗎?問你什麼都不說話,也沒什麼表情,就跟個木偶一樣。害我擔心你想不開,會做什麼偏激的事,天天和別的醫生換晚班,半夜守着你還不能讓你知道。”

易陽疑惑:“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

孟軻:“怕你覺得我對你……心懷不軌。”

聽到這個答案,易陽實在沒忍住笑了,“那你現在為什麼告訴我?”

孟軻:“現在不一樣了啊,我本來就對你別有用心,我都表白多少次了,還不能表達關心嗎?而且出門之前,你都說了,所有人裏面,你最看重我,為了時刻提醒你記得這句話,我當然要……積極表現。”

易陽:“那以後……”

易陽話還沒說完,抬頭就看見前面不遠處站着的顧澤,他撐一把黑色的傘,立在雨中,就那麼凝視着她,目光,哀切?

哀切!易陽覺得她一定看錯了。顧澤那麼堅定的人,對喜歡的人——比如趙琦珂,無理由偏愛;對不喜歡的人——比如她,無節製冷漠。他的情感,永遠只有偏愛和不在乎,怎麼會流露出這種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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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無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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