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赤水
自縱火一案之後,慕兮長久地住在了紫玉府上。
這是牧宥溪死皮賴臉央求的結果,卻也是慕兮斟酌再三的結果。既然紫玉勞神費力地派人監視,倒不如自己就在他眼皮底下活動,免去了那許多的麻煩,也好看看那紫玉到底是在打個什麼算盤。
只不過,這個決定讓許多人心裏頗不舒坦。
瞥了眼這滿眼隨風而飛逝的櫻花,慕兮心中淡淡地想着,商南國的皇帝真的是很喜歡櫻花,偌大的御庭內全是這粉色白色的櫻花。而那喜歡櫻花的皇上此刻正站在櫻花飛落的御庭內,手執一支狼毫軟筆,於那雪白的宣紙上揮墨。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慕兮突然被皇上召進了皇宮,可是皇上卻只是讓他在御庭內站着。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熵珏突然開口,“今日天色尚好,櫻花盛開,朕突來興緻作畫於此,可惜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朕,一直無緣一聽先生雅奏,先生就在此為朕奏上一曲吧。”
陌生的恭敬和疏離,慕兮頷首,“能為皇上奏曲,微臣之幸。”
說罷,一個丫鬟抱上來了一尾顏色有些怪異的古琴,那琴的木料陳實而厚重,呈現出亮麗的血色,就似剛剛被人潑上了鮮血一般。
“此乃朕所珍藏之琴,從它上一任主人去世后便一直找不到下一任主人。”熵珏沒有抬頭,仍然專註於手中的筆和那宣紙上劃開的墨色,淡淡道:“今日你就用這琴演奏吧。”
看着那詭異的血色沉木,雖然慕兮心中稍稍感到不安,可是卻也淡然地領旨坐了下來,拂手便是一曲《廣陵散》,閑散淡然,高潔自生。只是那起首的一個角音,熵珏心神便已經隨着那琴音而去,手下的江山流雲圖也變得似乎寧靜了些,而少了剛開始時的那種氣勢磅礴。
文華殿內,學生們紛紛議論着皇上突然將慕先生召去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熵琋雙拳緊握,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這明媚的春色,心中也有些不安。傅先生已經要開始準備上今日的政理課了,然而小王爺熵琋卻還是不為所動地站在那兒。盧筱柔咬着唇走上前去,安慰道:“皇上,皇上應該只是想聽慕先生奏曲才召他去的,慕先生不會有事的。”
熵琋冷冷地瞥了眼面前這個比春色更加明媚的少女,冷哼一聲跨步走出了文華殿。
皇上不是閑得發慌的人,召慕兮去必定是有什麼事情。可是慕兮只是一個小小的琴師,熵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數日前的縱火案。他知道那是惠王妃做的,可是即使知道了也根本就沒有辦法。現在的他沒有成年,也就沒有權利更加沒有自己的黨羽。他要反抗自己的娘親,還為時過早。要想反抗自己的皇兄,更是顯得稚嫩而愚蠢。
一曲終畢,慕兮沒有稍加休息,接着又是一曲《瀟湘水雲》,兩首皆是名曲,兩首都是磅礴葳蕤之音,然而卻都被慕兮奏出了那淡然閑散之韻。
江山美人,終不過是命中風景,山河,最後一刻總會永寂。
本是磅礴的一幅江山流雲圖,可是接連幾筆卻都下得柔軟而細膩,溫存柔情皆在此處。
微風拂過,櫻花飛逝。久違的蝴蝶與蜂鳥也繞着那櫻花飛舞盤旋。熵珏作着畫,卻不料作畫的自己與奏琴的慕兮二人便已是那最美的畫面。
看了眼那飛舞的蝴蝶,熵珏放下了狼毫軟筆,眸子中盡顯溫柔。
背對着慕兮,熵珏淡淡道:“看來,這琴是找到自己的主人了。”
顫音陡然了結,慕兮看着熵珏的背影,笑道:“皇上,跟微臣說笑了。”
“此琴名曰‘赤水’,乃上古名琴。”熵珏轉過身來,看着那血色的古琴,道:“若不是它所承認的主人,它不會允許別人彈奏。”
並非不信,可是這也確實有些荒唐,慕兮輕聲道:“皇上,琴乃奏具,雖隨主人性異,可是卻並沒有自我的意識,它如何能夠‘允許’或者‘不允許’別人彈奏呢?”
熵珏邁步走到了慕兮面前,伸出那戴着血玉扳指的手,錚然一聲撥響了琴音。可是,慕兮隨即便看到了那撥琴的手指上突然出現了一根細細的灼傷痕迹,正好在那撥響琴弦的位置。
猛然站起身來,慕兮半跪而下,“微臣該死,讓皇上受傷了!”
熵珏淡淡地笑着,卻是一種無以名之的譏諷嘲笑,這種疏離,讓他的心狠狠地糾痛着。
“平身吧,與慕先生無關。”熵珏接着道:“這樣你就應該知道為什麼這琴認人了吧。只要不是它所認可的主人,另外的人只要彈奏都會被灼傷。一曲下來,恐怕十隻手指都會廢掉。”
“這······”
“這琴本是一對。”熵珏突然又道:“另外還有一尾琴,與這琴相生相剋。”
“一對?”
“那琴名曰‘冰刃’,乃天山寒玉所造,正好克制這‘赤水’。”
慕兮氣窒,“冰刃”?那不是墨伊時常帶來的那尾琴么?不論是從前在夏平皇宮還是現在在商南宮中,每一次看見墨伊就會看見那琴,可是墨伊卻並不怎麼彈奏那琴,只是偶爾有了興緻才讓慕兮“讓位”,自己坐下來奏上那麼一曲,卻也從未接連彈奏過。
熵珏看到慕兮有些變化的表情,卻也接着道:“其實那‘冰刃’也要擇人,若不是其認可的人用那琴演奏,奏曲之時會覺得冰冷刺骨。長久下去,定積寒疾於內,難以根治。”
冰冷刺骨?慕兮回想着自己用那“冰刃”彈奏時的感受,只是覺得那琴音清脆悅耳,卻從來不覺得自己手指冰涼過。可是一想到墨伊每次都彈不長久,莫非是因為那琴不認可他?
既然這樣,為什麼每一次他卻那麼愉快地奏給自己聽?
“如今,既然這赤水選擇了慕先生,那朕今日就將這赤水賞賜給慕先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