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取功名(1)
那日秋高氣爽,書生湘竹在仙城的城門外告別了來送行的父母和鄉親,攜着包袱走向通往皇城京都的大道上,從此林蔭作伴,黃塵鋪路,做了天涯倦客,染居風塵日久。
這一路從南到北千里遙迢,一望江山煙塵舉,滿目柳條迤邐垂,每入夜於驛站安頓,待曙色把雞鳴報,依舊是燈前常讀書,車馬邊小心讓路,不比富貴子,他們是金縷衣,錦羅靴,父母的愛寵已備好衙門帖,駕前的書童自會吆喝開道。
湘竹常嘆息自語:“我為白衣,心在佛門,卻身不由己趕赴科考,這一去是中第好,還是不中第好呢。佛陀說我多蒙難,此行難以得中,但是我豈可以放棄十多年寒窗攻讀,不盼有所成呢。難道是我和父母離別後心事多,面對富貴前程還有念想……”
他手執家門前的竹子所制的碧玉簫,每思念家鄉,惆悵前程,便月下吹簫,淚滴千行,又嘆道:“空!空!空!人生一笑空萬古,千載功名俱化塵土,何必做夢中人對紅塵貪戀不已呢。庄生夢蝶醒來只是空,而我比庄生還要痴迷,有什麼看不透?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百年之後都是枯骨。”
忽然聽見馬蹄咚咚落地作響,奔馳而來,聽它行進的聲音已是勞頓不堪。兩個身穿綢緞的富貴子弟竟然在路途中賽馬,湘竹看向他們時,一胖一瘦,胖的肥肉抖動不已,如佛寺的鐘身隆起,瘦的竹竿般身軀,顴骨凸出,兩人只顧持鞭驅馬,當街賽駒,漠視路人。
湘竹想起了經文,就嘀咕道:“苦海無涯,業根難化。人心喜好做凶頑的事,真是可怕!”
啪地一聲,鞭子幾乎抽到他身上,那兩人拉回馬頭罵道:“什麼苦不苦,凶不凶,你不看路,被撞上了,活該!你個書獃子,爺不需要你來?嗦……”
“我只是趕考的書生,不認識你爺爺!”湘竹看他們無理取鬧,揶揄道。
“呸,裝模作樣,既也是書生,來,來,一起同行。沒有馬吧,我們借你……”
只聽呼嘯一聲,一匹小馬從遠路上急馳而來,旁邊跟個拿衣挑擔的書童,跑得氣喘吁吁。書童將馬駒上的書箱卸下,就讓湘竹乘騎。
“我不慣騎馬,怕撞着路人,也怕踩死了路上的蟲蟻小獸,這可是犯殺戒。”湘竹推脫。
那兩個人捂住肚皮,大笑不止,“真是逗樂,你的刑罰,比皇帝的還苛嚴……”
湘竹被迫乘騎他們的馬匹,那小馬駒被那兩人猛抽打了一下,就狂奔疾馳起來,很快跳到一座木橋上,把他往橋下扔去。
“今天我要成為餛飩了……”他一發慌,摸着頭上的風塵帕,暗中禱告幽冥王子,祈願橋下是平地,沾衣不濕,履之無妨。
果然眨眼之間,木橋下的溝壑變成了綠茵地,他躺在上面,看着碧雲天,和橋上的馬頭,不禁笑起來。那小馬駒向他跑來,忽然開口道:“我常被他們使喚去捉弄人,下次不敢了……剛才駟駿護法已着惱,對我下了禁令。”
“駟駿護法?”
“是的,馬神。”
有神靈護佑,書生湘竹就不怕那兩個惡人,和他們一起同行,念佛偈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造者是。人做事,總要得報應的。”
“哦,是啊,欲知馬的事,書生受者是……莫非這就是報應?”那兩人口中不讓。
“俗話說,一飲一啄,總有前因,這就是因。又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就是果報。凡事總離不開這些,我乃仙城一書生,幸會兩位,必定是前生有緣,也許我們過去生曾一起摘過樹上的瓜果,打過棗兒……”
那兩人就笑着點頭道:“還私通過彼此的婆娘……”瘦子看見他的臉煞紅,就拍着身邊胖子的肉肩,笑道:“這位仁兄就是,從朝到晚,馬不停蹄,樂此不疲,只是肥肉一丁點也沒少,想必做那事時也抖得慌。”
胖子也取笑他:“算了,我是肉泥,你是骨塔,和你一起干更硌得慌……”
書生湘竹慌忙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戒淫,必不使我生妄念。邪淫,是我白衣必須遵行的五戒之一,此生不敢犯。”
“什麼邪淫,孟子說,食色性也,小子,你讀過四書五經沒有?”那兩人冷嘲。
湘竹釋道:“邪淫就是淫念盛熾,胡搞亂纏,譬如於夫婦之外,別有所戀,又糾結婚外之情,就是邪淫……”
“啊,好慘啦,能守戒的必非常人。”那兩個富貴子一起驚怪道,瘦子又說:“我昨晚做了一夢,夢見皇帝要將公主許配賜給我,呸,痴書生才做的黃粱美夢,老子竟然也做……”
“老弟,你夜夜新歡,貪戀美色,連公主也敢起念……”
“公主就不是女人嗎?”
書生湘竹暗想自己與他們並非同道,還是自行離去好,他們一心都是攀龍附鳳的富貴夢,而自己只想清靜趕考,等揭了皇榜,就回家鄉。
自古每朝都有公主娶親,皇帝賜婚的事,是不少才子士人的終南捷徑。連日內,無論大道小路上,都有一隊士卒鳴鼓敲鑼,昭告天下:“公主大婚哪,凡今年科考而未娶親的才子士人,都可以在通過省會府吏考察德行后,在金鑾殿面聖較量詩文、才學、政治、史論高下,而能得公主親口許婚的,是經過文才政史四關后,馬術和藝技最優良者。”
那兩個書生聽了就直吐舌頭,在酒館議論,“看來能娶這公主的,既要文才出眾,又要懂得治國論政,等門門精通,都成老頭子了。老朽怎會沒有妻室,娃兒都三代成群了,難道公主不想嫁出去,要做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