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念戎馬倥傯惆悵魂,幸萬頃波中逍遙身
五年後,泰安十六年春。潁州。
“包子包子,剛出籠的熱包子嘍。”
“大餅大餅,兩文錢一個大餅。”
…………
潁州的某處小鎮上,賣吃食的、賣菜的、賣布料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得不行。阿瑞掂了掂錢袋裏的碎銀子,果斷買了一堆青菜、一籃子雞蛋、一隻雞,拎回去給自家主子補身體。
阿瑞走了十幾里地,回到他們在鄉下買下的一處小院。那裏山水靈秀,豐饒淳樸,而且十分清靜,是養病的絕佳地點。
推開門,阿瑞便見劉汝卿正在廚房裏熬藥。話說劉汝卿能跟他們來到隱居於此,當真出乎阿瑞的意料。當年,邵安悄悄離京時,並沒有通知劉汝卿。等劉汝卿發現邵府大門緊鎖時,二話不說直接騎着馬沿路追來。他追了一天一夜,終於趕上了邵安的腳程。
邵安莫名其妙的看着劉汝卿,玩笑道:“你是來送我的嗎?也不必送這麼遠吧。”
“誰說我是來送你的。”劉汝卿對於邵安的不辭而別很生氣,語音硬邦邦的說道,“你不是說認我做弟弟嗎?我要跟你一起走。”
“你還有官職在身。”
“辭了。”劉汝卿直接就掛冠而去了。他才不會留戀官位,沒有邵安在,他何必還待在中書省呢?他態度十分堅決,“就算你不理我,甩掉我,我也一定要找到你,跟着你。”
邵安無語,現在的年輕人,怎麼如此任性妄為啊。
後來的幾天,邵安不理會劉汝卿,而劉汝卿堅持跟着,一直跟到了潁州。後來,邵安在潁州遇見了徐策,此時徐策已考中了秀才,春風得意時又看到了故友,自然倍感親切。
萬幸的是,當年馮徹並沒有告訴徐策,關於邵安的真實身份。此時徐策只當他是有後台的貴人,拉着邵安回顧當初,在潁州和馮大人一起辦案時的日子。
“馮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爺。聽說他現在在刑部為官,真替他高興。”徐策喝了一口酒,笑着說道。
“你也不賴,當年要不是你,馮大人怕是扳不倒那些貪官。”
“我不行。我就會點邪門歪道的,正經的四書五經,看了又忘,忘了又看,根本記不進去。”
“你能考上秀才,說明資質不差。好好讀書,還是有希望的。”邵安沒想到會找到自己的同類,他年少時也不愛四書五經。然而科舉卻必考這些,難倒一片讀書人啊。
“看劉兄談吐不凡,到時候學問上的事,我可要請教你了。”
兩人相談甚歡,徐策在談話中才知道,邵安是來南方養病的。正巧,徐策鄉下親戚的房子正好空着,邵安便買房住下,不曾想劉汝卿也腆着臉跑到廂房住下了。邵安本以為他是年少心性,過幾天就會離開,沒想到,他一住就是五年。
如今,阿瑞已經把劉汝卿真的當作了邵安的弟弟,他提着菜籃子進了廚房,和劉汝卿打了聲招呼:“二爺,熬藥呢?”
“嗯。”劉汝卿應了一聲,見葯熬得差不多了,起身找了個碗倒出來,端去了書房。
劉汝卿進屋時,發現邵安又在伏案寫着什麼,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騰”地一聲擱下碗,立馬上前抽掉他手中的筆,“哥,都說了不能勞心費神,你還寫?”
“咳咳,隨便寫寫畫畫,哪裏勞心費神了。”被劉汝卿抓了個現行,邵安頗為不自然的說道。
“明明寫的是奇門遁甲什麼的,機關陣法最是耗神,你以為我看不懂?”劉汝卿沒收了桌上的筆墨紙硯,把葯遞給邵安,“哥,該喝葯了。”
“這回不是奇門遁甲,這次只不過是記錄一個陣法,當年我和李洪義,就曾破過此陣,現在不過是把它默記下來。”邵安捧着葯碗自豪的說道,“一點都不耗神,你要相信我的記憶。”
“先喝葯。”劉汝卿盯着邵安手中的碗,不見底是不打算離開的。
在劉汝卿的監督下,邵安不得不一口氣喝完葯。他悲哀發現,自己和劉汝卿相處的越熟,劉汝卿就越大膽。當年那個只會跟在他身後唯命是從的小小中書舍人,徹底消失不見了。
喝完葯后,邵安還想接着寫,劉汝卿不給他毛筆,生氣的說道:“不就是陣法回憶嗎,你來說,我來記。”
“你會?”邵安驚奇的看着劉汝卿,他可是從來沒碰過兵法書籍的。
“我可以學。”劉汝卿臉色一拉,不服氣道,“至少,我比你的傻哥哥要聰明多吧。他當年都能學會,我也能行。”
此時,劉汝卿已經知道了邵安和李洪義的關係了。當年他還在邵安手下辦差時,就很奇怪,為什麼丞相對李將軍,每每都手下留情,甚至要封還聖旨,幫李洪義一把?難道官場之上,政敵之間,不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嗎?
劉汝卿可不像秦叔那般精明,秦叔就算察覺到什麼不對,也是樂得裝傻,絕不會多問邵安一句。然而劉汝卿卻是一個勁的問,直到問的邵安不耐煩了,終於把這段秘密告訴他。
當劉汝卿得知李洪義就是邵安的哥哥,而皇帝想方設法的拆散他們時,他的怒氣簡直要衝天了。他想起相黨和樞黨的爭鋒相對,想起李洪義對邵安的冷言冷語,想起皇帝的高深莫測。他終於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然而這真相卻如此令人傷感與震驚。
從此之後,劉汝卿就開始替邵安鳴不平了。他更恨皇帝的帝王心術,也恨李洪義的痴傻。於是一口一個傻哥哥的稱呼李洪義,邵安也就聽之任之了。
邵安聽到此處卻笑了,他道:“你可真是高看了我哥,其實他當年,也沒有學會此陣。”
“啊?”劉汝卿好奇道,“沒學會也能破陣?那這個陣叫什麼名字,很難破解嗎?”
邵安回憶起當初,目光逐漸變得深遠,緩緩講述道:“此陣名為九曲迷魂陣,乃八卦陣的變形,有着七七四十九種變化。當年,的確是困擾了很多人……”
※※※※※
永康十九年夏。
那時候,他們剛剛隨安王入軍營,在高巍等人的眼中,他們就是隨着安王來的,不學無術之世家子弟。
安王為表示自己不搞特權,讓跟他來的那些侍衛,一起和軍營將士們訓練。這下可哭了安兒,他又瘦又弱,在武功上毫無天賦,每每比試都是最後一名。
很自然的,安兒經常被那些兵痞子們欺負打罵。李洪義知道后,立刻要衝上去和那些人打架。還好安兒腦子清醒,知道軍營不得私下鬥毆,便勸哥哥暫時按下這口氣,等每月一次比武擂台上,再與他們見高下。
果然,李洪義第一次參加比武,就把這幾個兵油子打趴下了。後來他越戰越勇,和幾位校尉、少將交手,依然不落下風。後來,李洪義不出所料,奪得第一。
安兒一直在站在擂台下,默默仰望哥哥的風姿。他就知道,哥哥的未來在軍營中,是在戰場上。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陣叫好聲,李洪義在萬眾矚目中,享受着勝利的榮耀。突然,他想起了什麼,一個箭步衝下台,一把拽住安兒,拉他一起上來。
這是發哪門子瘋?安兒掙脫不了哥哥,只好同他一起登台。李洪義攔着安兒的肩膀,對所有人說:“這是我弟弟,以後誰敢欺負他,就別怪我的拳頭不客氣了。”
安兒:“……”
眾人心道,有一個厲害的哥哥真好。
有個厲害的哥哥罩着,安兒從此過上了混吃等死的幸福生活。沒有人再敢嘲笑嫌棄他,甚至有人來和他套套交情,以便認識一下李洪義。而李洪義對安兒則是任勞任怨,每天忙他打飯打水,生怕自己的弟弟在軍營里待的不適應。
於是安兒在眾人眼中就是一個被哥哥庇佑的二世祖,而安兒也懶得解釋,直接求安王將自己調到軍醫處,遠離紛爭。後來,安兒破了敵軍的九曲迷魂陣,這才在軍中大展神威,取得了大多數人的認同。從此之後,安兒和他哥哥二人一文一武,一同破敵,無人能擋。
說到九曲迷魂陣,據說是西甌請來的高人諾沙軍師所創。那時還是三王子的歐陽振宇,請來了隱居多年的兵法大師,擺下了此陣。幾名將軍曾帶領幾萬騎兵硬闖,都被困在陣中,迷失了方向。
“哪來這麼刁鑽的陣法。”高巍看着沙盤上密密麻麻的小旗幟,眼睛都看花了,“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看着頭疼。”
安王也研究了很久,察覺出此陣有“休、生、傷、杜、死、驚、開”八門,有有着五行生剋的原理,感覺像是諸葛亮發明的九宮八卦陣。然而到底是如何結合,如何變形,安王則想不通了。
“高將軍手下可有會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之人?”安王心道要想破此陣,必須得會這些。
高巍粗人一個,而且最看不上舞文弄墨的讀書人,如何會認識那些奇才?安王見高巍沮喪的搖頭,只好說道:“我倒知道有一個天才少年,他在排兵佈陣上有很大的天賦。將軍不妨讓他來試試?”
安王說的那名少年正是安兒,高巍見他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不免有些輕視。要不是為了給安王面子,高巍這才言辭含糊的請他破陣。
安王將陣型擺好,安兒看了半天,分析道:“九宮八卦陣。”
“你確定?”安王問道。
“確定是八卦陣的變形。”安兒篤定道,“從正東‘生門’打入,往西南‘休門’殺出,復從正北“開門”殺入,此陣可破。”
“九曲迷魂陣變化極其複雜,你三言兩語就能破了?”高巍心底是一萬個不相信。
安兒自然從高巍口氣中聽出他的不服,他淡淡一笑,“正因為它的變化複雜,所以才叫‘九曲迷魂陣’,此陣休、生、傷、杜、死、驚、開八門隨時變化,就是想讓破陣之人找不出休門。如此,便困住了。”
安王立刻明白了過來,嘆道:“沒想到西甌蠻夷居然會有此等高人,看來此陣是無固定的破解之法了。不如先推算幾種,看看到底有多少變化。”
安王和安兒二人執黑紅兩種眼色的小棋,在沙盤上插旗交鋒,演變陣法。兩人一直從下午討論到了深夜,才想出三十二種變化。然而一旁的高巍已經看得是目瞪口呆了,幾乎跟不上他們討論的節奏。
最後安王見天色已晚,這才放安兒出去。高巍嘆口氣,自己果然是老了,真的是英雄出少年啊。然而他更沒想到的是,這個少年,會成為他今後的最大的政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