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就此一別,還會相見

第四十五章 就此一別,還會相見

“汐茹,你入宮許久,身子還未有動靜嗎?”

莫宏峰焦灼地詢問起自家女兒的身子狀況來,不得不承認,今時甚而連對易之行順遂歸朝一向懷有信心的大將軍亦開始動搖了。他不願瞧見江山落於惡徒之手,最好的法子便是能讓皇權在他所效忠君主的子嗣里繼續傳承,而傳承者的母親必然得非丞相家的女兒才行。

一聞此言,莫汐茹本還傷戚的容顏頓爾染上三分窘迫與羞慚。

但見她冉冉踱步坐至案旁,手中一直緊捏帕子,雙頰騰起紅霞,頭顱低垂。

“爹爹……其實……其實陛下一直以來都未曾碰過女兒的身子……”

“什麼?你說什麼!陛下他竟從未臨幸過你!”

莫宏峰驚驚乍乍,當即起了身,卻遭莫汐茹的急忙攔阻,女子本就羞於吐露此言,然自家爹爹偏又是個愛呼嚎的,今時的莫汐茹恨不能尋個地洞鑽進去。

“爹爹……您……您便小點聲兒吧!萬一……萬一叫旁人聽聞……你叫汐茹的臉往哪兒處放……哪有爹爹高聲議論女兒的閨房事的……”

哪怕冗雜嗔怪之意,莫汐茹的嗓音仍舊溫柔似水,泛不起一絲波瀾,可她的臉色卻早已極端漲紅。

“汐茹,難不成民間那些關乎於陛下不臨後宮的小道風言竟是真的?老夫一開始本還不信那等勞什子的東西,便也一直未曾詢問過,如今瞧來,還真是應了那句理,萬事萬物便不可能空穴來風!”

莫汐茹百般無奈地頷了頷首,旋即又將腦袋低垂,儘力掩蔽自己的一腔羞怯情懷。

“陛下方才登基嘛……總歸……總歸是忙的……現今女兒什麼也不想,只想陛下能快些歸來才好啊……”

溫妃潤和的嗓音早因這些時日揮之不去的鬱結篆刻進悵惘與凄楚,而今聞來,哪怕是硬心腸的人亦會頃爾溫軟,為其生出三分惻隱。

被天子不臨後宮的消息驚蹙住的莫宏峰此時更為頭疼腦痛,他是一根筋的武夫,哪怕是天子,他亦覺得其不染女色的行徑頗為古怪,這其中必藏着某些隱秘,不自覺便引得莫宏峰浮想聯翩了。倘使易之行能順遂歸朝,這老將勢必要探問一番。

“罷了罷了!此事已成定局,老夫也不抱什麼指望了!如今老夫只希求陛下能快些歸朝,只要陛下的屍骸一日未尋着,這新君便沒法立!除非這群老頑固從老夫的屍骸上踏過去!”

“爹爹,您無論如何也不能硬來啊!您忘了上回您將蔡將軍傷成那般田地了嗎?現今朝堂內外皆在口誅筆伐您的暴行,陛下的失蹤已叫女兒的心沒法容忍了,難不成您還要再為女兒的心上添起一道煩憂嗎?”

“那是那老東西咎由自取!當時要不是旁臣攔着老夫,老夫早將那心懷鬼胎的蔡良一舉殺了!天子失蹤后,他竟還敢邀功!那些朝臣們卻還站在他的屁股身後支持着這老東西,一個個非得嚷嚷着將六皇子遣回來不可!老夫瞧他們壓根兒不將陛下放在眼底!陛下是生是死還不知曉呢,一個個便想着巴結新君!老夫活着的一日,便絕不叫此種荒唐事發生!”

不得不說,莫宏峰雖行事激昂,說話不過腦袋,可他這一番無忌的行徑確乎讓易之行的身位稍稍安穩了下來。倘使不是他處處阻隔,肆意鬧事,易之臨一早便被請歸朝堂,沒準兒還在諸臣的擁護下順遂登基了。

然而,儘管莫宏峰從中作梗,可憑他一人之力終沒法撼動整個朝堂的權威,易之臨最終還是抵至歸朝,哪怕這是違逆天子的命令強行歸朝,卻亦同時是諸臣默許的結果。

今時重返朝堂的易之臨不再對自家的兄長懷有哪怕分毫的善念與手足親情,他企圖奪得其身下寶位,他要為父雪恨,絕不讓殷國的大好河山落入一弒父滅兄的惡徒手底!

蔡府。

“舅父!您……您這是如何了……”

今時今刻,現於六皇子眸底的乃是一形容枯槁的老者,過往矍鑠風厲的大將之貌再無,此時這只是一位困拘於榻上且人命危淺的老頭兒。

易之臨沒法相信自己眼下的光景,那位他曾欽佩一時的大將啊!為何竟一朝淪為被滿身憔敗籠裹着的白髯老翁,其身那或青或紫,或淤着血的傷勢更為這光景徒生三分凄愴與落魄。

易之臨當即跪於地面,涕泗滂沱。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人將舅父您害至這般田地!”

其實,在激昂發問之前,六皇子的心底已然有了答案,他絕不相信自己的舅父會在戰役中被敵人凌虐,朝堂上下唯一敢伸出惡手的只此一位,他亦明知故問着。

“六皇子!就是大將軍啊!他不甘老爺就此奪功,便在朝堂上對我們老爺拳腳交加!老爺當時本已負傷,且年紀本就高那大將軍一頭,哪裏還抵得過那等無禮的莽夫啊!六皇子,如今好不容易將您盼來的,您可千萬得為我們老爺報仇雪恨啊!”

周遭的家僕們忿忿不平,其中一嘴快的丫頭連忙道出被易之臨一早預及的真相。

此言方落,但見六皇子那張貫常溫和的容顏倏忽間便已歸至獰惡的境地,男子的眸中無疑淬着騰涌的怒焰。

“莫宏峰!又是那惡徒的走狗!”

嚼穿齦血的易之臨狠惡地詈罵著,他對當朝天子及其部下皆恨之入骨,雙拳緊攥的他早已被怒焰侵蝕理智。

“臨……臨兒,舅父怕……怕是時日不多了,你定要不負所托,壯大我們蔡家的勢力……舅父……舅父便將你的娘親與蔡家託付給你了……”

驟然,榻上的蔡良顫顫巍巍地伸出那隻飽經戰火累蝕的枯槁手掌,艱難地叮囑道,預感自身命不久矣的他似乎在交代身後事。

易之臨連忙握住那隻蒼手,痛心的淚珠滾燙而下。

“放心吧!舅父!臨兒定會奪下皇位,就此重興我們蔡家的光耀!臨兒絕不會讓那群狡邪之徒得逞!”

“好……好!舅……舅父便靠你了……”

蔡良的嗓音激昂地顫抖着,他終算瞧見自家甥男發揚蹈厲的容貌了,要知往昔易之臨對儲位爭奪一事根本毫無興緻,他今時的野心皆拜易之行的種種惡念所致,否則他還是那位閑雲野鶴的皇子,如此瞧來,易之行可真是可恨又可慰啊。

無論如何,只要易之臨還抱持有一份篡奪的念頭,易之行身下的皇位便也不穩當了。

同此方焦灼的奮發大相逕庭的乃是某間山谷里宜爽的秋意。初秋時節,凄瑟冉冉升騰,涼風掠拂,冷冷清清,倒也來得自在與閑適。

芝嵐抵至一處桂樹下歇了腳,她不覺自己還會歸於那可憎的殷國王朝,更不覺依憑易之行如今那等身子骨能追及上來,今時稱心遂意的她雖說要在徹底走出這片山林前一直堅忍着身軀不斷襲來的苦楚,可自打吞下那郎中給予的藥丸以來,至少相較於前些時日,其病痛大有所減。

沒法救下郎中芝嵐悔之無及,然而能逃出過往的重重劫難芝嵐亦為之大幸,至此為止,自己這個被通緝的罪囚還能存活於世,已是實屬不易的幸事了。現今的芝嵐並無所奢求,要說這世間唯一被她挂念着的便也就剩隨璟一人。她打算去尋她,縱使隨妤的確是個惹人厭的,她要要追隨在自己動了情的男子身後。

正當芝嵐自以為即將得以重生之際,出乎人料的事卻又悄然降至其多舛的命運之上。

往往是最易被人所忽怠的事成了轉角的攔路虎,芝嵐怕是做夢也未想到,被自己竭力擺脫的,竟是下半生的歸所。

“天下之大,朕沒法逮住你。”

挖苦的嗓音一出,本預備一腳邁入新生活的芝嵐像是乍然被什麼殘酷的宿命推了回去,驚悸與恍惚攀緣至她的后脊背。

“就此一別,永生不見!”

嗓音再起,這皆是芝嵐曾對易之行道出過的妄言,如今卻從旁人之口,堅厲地鞭笞於女子的耳畔。

此刻,芝嵐傻愣着,久久不曾回首。

“奸人,朕逮住你了。”

最終的言辭落下,同時清醒地叩擊着芝嵐不寧的心扉,瞬息之間,她那顆被命運捉弄不下數次的心當即接納了噩運的頻繁抵至,女子猛地回了首。

此時此刻,但見聲勢赫赫的軍隊整齊地聚集其身後,而那位‘陰魂不散’的天子則略顯困苦地坐於轎輦當中,只不過他的嘴角卻掛着一記與其病體之痛格格不相入的訕笑。

芝嵐徹底愣神,這座山谷簡直是一難以逃脫的夢魘啊!前有食人魔,後有易之行,一個既倒,一個重返,芝嵐忽地覺得自打暗殺之夜以來,自己便墜入至一個再也醒不來的噩夢當中,而易之行這抹幽魂便打此時刻糾纏於身側,再也揮之不去。

話雖如此,芝嵐卻已起身邁足,步履維艱的她仍妄圖逃出這方由易之行掌控着的世界。

天子一記眼色遞去,燕祺登時飛躍而至,俯仰的功夫便將芝嵐牢牢固縛於手掌間。

“你放開我!賤人!易之行!分明是我救了你!要不是我,你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了,如今你身為一國天子,竟恩將仇報!你定會遭報應的!”

自打芝嵐離開的那一刻,天子的心胸一直懷着某種莫名的氣慍,堵隔其間,難以叫他釋懷,然當此刻目睹芝嵐怒氣填胸的容顏時,久久縈繞於天子心間的鬱結終算是悄然消融,今時的天子會心一笑,唇畔殘餘着譏諷。

“朕也實屬無奈啊,怎知你這廝毫無提防之心,分明逃了卻又不逃得快些,反而叫朕在中路遭逢你,你叫朕如何是好?便也只能順道將你這罪囚一齊擒拿歸案了。”

話畢,天子輕揚唇畔,眉眼中蕩漾着鮮少有之的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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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身子沒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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