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新嫁娘
“新嫁娘,新嫁娘,莫把蓋頭住上翻,莫要愁眉帶淚花。身坐花轎等郎君,遮掩眉笑多喜慶!”
月光透過一縷縷黑雲時隱時現,傾瀉在樓閣翼角上微弱的光像女人的怨淚,遠處黑黢黢一片,誤認屍骨成山的錯覺。唯有這花轎附近是亮堂堂,人手一盞煤油燈,轎子四個角也都掛上了燈籠。
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名女子,一黑一白,青絲未束披在肩頭,暗紅髮帶被風撩起,懸於半空。手捧蠟燭,燭光搖曳,不疾不徐邁開腿往前方走去。
兩道不同音色的女聲在歌唱,刻意將語速放慢數倍,拖音拉長一高一低回蕩在街巷中,沒有嗩吶的伴奏,愈發顯得清冷。
若是路上有百姓在肯定要嚇得魂都飛了,這樣子頗像冥婚現場。
“花轎上的美人兒,見到郎君把眉彎。”陳文笙雙手拿捏蠟燭,不帶語氣的聲音微微上揚。
江琉月聞聲輕笑,忙接着往下唱,單手托拿蠟燭,另一隻手放於後腰處:“花燭之夜,莫要言,新娘兒哎,她會羞。”
在她們身後緊跟着騎馬的宇文玦,再後面才是花轎子。
“小姐,喜慶嗎...大晚上的你不覺得磕磣嗎!”坐在花轎里的筱玲終於止不住開口道,聲音打着顫,大聲喘氣。撩起頭上的紅蓋頭,就一盞煤油燈放在桌上忽閃忽閃,陰森森的。
唱的曲戛然而止,馬受驚地蹬蹄嘶啞長鳴,宇文玦見狀拉緊韁繩,俯身環抱馬脖,擼了幾下毛髮才安穩住。
冷風陣陣衣袍飄動,似有人跟在身後,“不要停,繼續唱。”陳文笙皺眉對着旁邊拿蠟燭的黑衣女子說道。
“新嫁娘...新嫁...”
才張開嘴唱了沒幾句,前頭飛來兩抹銀光朝她倆射來,陳文笙見狀向前拉開一字坐在地上,而江琉月則以不可思議的柔軟程度躲了過去,兩人手上的蠟燭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飛鏢劃過轎子留下兩道痕迹。
宇文玦早已下馬,劍離鞘,鋒芒畢露,三人執劍背靠背,轎子放在地上,眾人也拔劍相對。
天上灑下來無數利器,江琉月揮動手上白劍擊拍此物,單手叉腰道:“有完沒完,對方這麼多飛鏢?”
這不像是鬧鬼元兇...!
教堂高處又是幾枚飛鏢扔下來,一個黑影從教頂掠過,沿着屋檐漸漸消失在黑幕中。
說時遲那時快,陳文笙眨眼間的功夫就沒了影子,緊隨黑影追去。
筱玲忐忑不安地拉開轎簾,頭探出來看着周圍,飛鏢滿地,轎框上也有幾隻飛鏢,她倒吸一口涼氣:“若沒有這轎子擋住,恐怕我也會受傷。”
這邊,陳文笙一路追去,耳邊風聲呼嘯,由於她輕功了得,不一會就看到遠處有個黑影站在寬闊的河邊,猶豫不決。那黑影見陳文笙追來又拋出兩枚飛鏢過去,縱身一躍,飛進端急的水流中。
此人輕功也非常了得,在水面上急飛。陳文笙也不示弱,一個空翻穩穩落在河面上,身輕如燕,身後一團水霧瀰漫開來煞是好看。
轉眼來到一片竹林,黑影突然站在林中不動,周邊傳來樹葉沙沙的聲音,警覺發現此地有埋伏,他有救兵在。突然空中灑下大網,陳文笙一個飛躍上樹,躲開了那網。
耳中聽出至少有七八個人,暗中捏了把冷汗,若此刻逃跑不是她的作為。
黑暗中一雙雙眼睛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她就站在樹上屏氣片刻,坦蕩地觀察四周。猛地一陣躁動,眼前出來一名黑衣人,他直視她的眼睛,不帶一絲情感。
兩人相隔兩丈,陳文笙只是默默看着他,竟微微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中沒有一絲悲哀,彷彿一朵開在冷雨中的薔薇,寂寞,孤獨,美麗,而又充滿了戒備。
那樣的眼神,幾乎讓黑衣人,這樣一個心早已冰冷如鐵的劍客為之一震。
只是在他怔住的一剎,緋紅的劍光從陳文笙的袖中流出。還不及他提劍反擊,那一抹緋紅色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黑衣人捂住斷臂,足尖點地,急退!
背後又湧上來兩個蒙面刺客,劍光衝天而降,劍在空中虛虛實實挽了三個劍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向她的心窩。
眼看能勢必奪下她的性命,不料在河對面扔向幾枚飛鏢過來,擊中那兩刺客,跟着二人慘叫倒地,可見鏢上有劇毒。
陳文笙回眸一看,是一身黑衣的江琉月身後還跟着穿着嫁衣的兩人。她轉過身子,只是輕輕點地,竟憑空消失了!其他黑衣人收劍,欲想後退,她便出現在十丈之外。
但只是千分之一秒,緋色的劍光在一個黑衣人胸口處一閃,又迅速消失。那人什麼都沒有看到,便突然感覺到胸口一痛。低頭,一行殷紅的血流下。
這樣快的劍光......不愧是軒轅武將!
只剩下一個黑衣人了。在兩劍還未相交時,兩股劍氣發生了衝撞,發出“叮”的一聲響,青光色的劍竟被震脫出手。黑衣人滿眼震驚,這是他第一次敗給別人!況且對方只是個女子。轉身欲逃,陳文笙彎腰拔出倒在地上一絲不動的黑衣人身上的飛鏢扔過去。
毫無疑問命中頭部,血液噴出濺到樹葉上。
這時河對面的三個人趕過來,看着打鬥過後的場面一片狼藉,四人對視笑了笑。
江琉月彎下腰,撩開屍體面罩,眾人圍過來都覺此人相貌生疏。她纖細的手指順着衣褶一路摸到腰部,一枚青色翡翠拿在手中。
“這不是軒轅淑妃林茹手下的隨身玉佩嗎?”筱玲一把奪過這翡翠,打量了一番。
宇文玦蹙眉開口道:“淑妃派人殺你?”
照理說陳文笙跟林茹沒什麼愁怨,相處得也還算好的,那動機不良的原因那就只有失寵了。
“可能因為千羽塵吧...”陳文笙覺得這些翡翠日後肯定能派到用處,蹲下身子又陸續摸索屍體腰部,收集了幾枚掛在腰間。
那邊侍衛站在原地焦急不安地等候陳文笙等人,眼前突然一黑,一個四腳怪物向他們撲過來,鋒利的尖爪劃破其中一人的喉管,那人一臉茫然無錯,就斷了氣。
“這!什麼東西啊!”瞧那玩意的舌頭伸進剛剛斷氣的喉管處舔舐了一番。
眾人見狀紛紛提刀對着那黑乎乎長相猙獰的怪物一陣亂砍,當這怪物一動不動以為死了,便掉以輕心,黑暗處又鑽出來四五隻這樣的怪物。在打鬥的過程中,那原本被砍得奄奄一息的怪物,竟然沒有死透,緩緩爬起來甩了下身子又衝到那人腳脖一口咬碎那人的腳筋,疼得那人直接摔倒在地,被怪物用爪子劃破喉嚨,沒了聲息。
呼吸的瞬間,數十人已經命喪黃泉,怪物們咯咯咯的發出駭人的聲音,將死人叼住,往不遠處巷道的轉角邊走去,那兒依稀站着一個詭異的人影。
他裂開嘴角蹲下身子摸那怪物的腦袋:“狗狗真乖,回去賞你們肉湯。”將叼過來的死人分批裝在麻袋裏扔在馬車上,忙活了一小會時辰,便騎着馬消失在無盡的黑夜中。
幾盞油燈落在花轎旁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陰風飄過,燭燈欲滅,只有馬蹄聲忽隱忽現。
當陳文笙他們返回花轎地點時,被這場面驚呆了,滿地鮮血,他們叫喊着屬下的名字,無一人回應。在掀翻的花轎底下傳來微弱的聲音:“陳..陳將軍。”
四人聞聲忙把轎子扶正,那人躺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無力的手垂在一旁。
陳文笙跪下身子,捧起那隻手,聲音顫抖:“我們走後發生了什麼?”
“畫...皮師...好多好多...殺不死的怪物。”他張開乾裂的嘴唇,一字一頓道,說完話后,由於流血過多,暈了過去。
筱玲拉了下旁邊穿着婚服的宇文玦:“快把他扶到客棧去。”
還陷入沉思的陳文笙被筱玲一把拉走:“走了小姐,大家在一塊別走散了。”
江琉月撿起地上還沒熄滅的油燈,走在前頭,點點光芒,照亮了行路的四人。人走後,花轎附近鳥啼鳴,盤旋於上空。
推開客棧的門,四人長吐一口氣,許久未見光的雙眸微眯,
老闆娘見狀忙招呼店小二過去幫忙扶人:“大人,需要些什麼?”
“幫我打兩盆熱水過來,準備一件乾淨的衣裳和毛巾,之後再準備點酒菜就行了。”陳文笙點頭吩咐幾句。
把人扶到床上后,宇文玦將他的血衣脫下來,清理傷口並且包紮,筱玲幫忙遞毛巾打熱水。另外兩人坐在椅上休息片刻,陳文笙脫掉佔滿血跡的紗衣,放於臂彎之間,對着桌上銅鏡給自己簡單梳理一番。
許久過後,見床上人緊皺的雙眉舒展開來,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靜,覺得已無大礙,就準備下樓吃飯。
筱玲和宇文玦端着髒水下樓,屋內就剩三人,一人昏迷,兩人大眼瞪小眼。
幾縷青絲垂於髮鬢遮了些眉眼,陳文笙手裏玩弄白紅相間的面具,扭頭看向正在清理銀鏢的江流月:“你就不考慮摘下面具么,江琉月?”
此人從頭到尾甚至連睡覺這面具都戴在臉上,也不覺得擱着慌。看見那捏着銀鏢一角的手指頓了下,以為要被拒絕嘆了口氣。不料江琉月抬起另一隻手拿起桌上毛巾擦拭乾凈后,低頭將戴在臉上的半塊面具摘掉。
上挑的桃花眼下有細小的復古文字和淺色的月牙彎,清澈明朗的眸子洋溢着淡淡的溫馨,一個淺淺的梨窩彷彿也在微笑。
見她嘴角不經意間上揚:“怎麼?看呆了?”
“一直戴面具的原因是因為這些礙眼的文字?”陳文笙下意識張口問道。估計這些文字擦去不掉,無奈之下只能戴面具遮蓋。如果換做是她的話,也會選擇帶一輩子面具。
“不然呢。從我記事起,這些文字就一直伴隨着我,他們都說我是不祥之子。到後面也的確如此,我成年禮師傅送我的這面具特意擋住這張臉,咋樣好看吧。”
其實這張臉要是不遮住會更好看,這句話如鯁在喉,良久片刻只吐出了幾個詞:“好看的...”
江琉月輕笑,重新將面具戴好遮住那小半張臉,清理好的銀鏢放入衣袖中,拍拍陳文笙的肩膀:“呵,走下去吃飯去了。”
對於自己的這張臉,連她自己都不滿意,別人的話又怎麼可能會是發自真心,安慰她罷了。曾狠下心想去挖那塊嫩肉,被鬼谷子發現后責備了一番:既然要美,那有千萬種方法,用刀子挖,那臉上還不是會留疤。
輕撫臉上面具的容貌自我安慰道:“都多久前的事情了,現在的我過得瀟洒自如不就得了,想這麼多過去事幹嘛。”
“嗯對,活在當下自己高興就行。”覺得此言有理,陳文笙點頭稱是。
推開房門兩人下樓,瞧見四五人站在宇文玦和筱玲面前,大聲吵罵,旁邊的木桶被打翻,裏面的血水流了一地,桌上熱騰騰的飯菜也打翻了幾碗,有些還掉在地上,碗筷滾的倒處都是。
宇文玦握緊雙拳,此刻都能感受出他有多惱火,筱玲在身後緊緊環住他的腰部哭喊着:“別打了別打了。”
“讓你們過來是來抓兇手的,兇手沒抓到就算了,出去將近三十多人,除了你們四個就剩一個回來,還是個生死未卜之人。你們到底行不行啊?”
那名公子咬牙切齒地看着面前衣衫襤褸的紅衣二人,像是在看待仇人一樣。
“這位公子消消氣。”老闆娘走過來擋在當中尷尬地笑了笑,“都是自己人,別再內部發生矛盾,現在要好好想想怎麼捉這兇手。”
江琉月緩緩下樓,聲音打斷了老闆娘的話:“明日佈陣,以客棧為中心。”
陳文笙走到筱玲面前把打翻的水桶扶好,“先都別吵了坐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