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春困夏乏冬無力

005 春困夏乏冬無力

謝錦詞洗凈碗筷,又尋來一個凸刻着菊瓣紋的細頸扁圓銅壺,給屋外石階上那盆翠色植物澆飽了水,並把花盆移到陽光下。

忙活完這些,她又進屋把少年換下的衣服收拾出來,拖了個木盆蹲在院子裏漿洗。

小廚房後面有方池塘,她便是從那裏打來的水。

沈長風始終歪坐在長廊扶欄上,一腿屈起,一腿自然垂下,手裏捧着本書,看似是在溫習,目光卻時不時瞟一眼小姑娘。

七八歲的女孩兒,梳着兩個光禿禿的花苞頭,細弱身板兒往木盆前一蹲,竟顯得比那木盆還要小上幾分。

真真是讓人心生憐愛。

只見她挽起衣袖,取下腕上的玉鐲,小心翼翼揣進懷裏,這才敢把小手伸進水裏。

十月的天,雖然艷陽高照,但塘水卻是冰涼刺骨的。

小姑娘一雙細白的手,很快便凍得通紅。

她動作笨拙地漿洗着衣物,屢屢濺起水花,衣裳洗得慢不說,連自己的裙擺也濕了大片。

少年眯起桃花眼,懶洋洋把書隨手一扔,縱身躍下扶欄,走到她跟前站定。

“瞧瞧妹妹這一身的水漬,不知道的,還以為妹妹是在給自個兒洗衣裳呢。”

唇紅齒白的少年郎,修長身形立在陽光下,嗓音溫醇如酒。

謝錦詞看了他一眼,繼續埋頭洗衣。

她洗得非常認真,奈何這是第一次,總歸有些手生。

沈長風見她不搭腔,乾脆在她身旁蹲了下來,“瞧瞧妹妹這雙手,都凍紅了,嘖,真是讓人心疼。”

謝錦詞艱難地抱起木盆,往池塘走去,“小哥哥若真是心疼我,就少說幾句風涼話。”

少年笑眯眯跟上她,“小詞兒這樣說,我可就要傷心了。虧得我準備告訴你,院兒里的衣裳可以送去南邊的浣羅院,那裏雇了專門洗衣的婆子。”

“小哥哥!”

小姑娘倒水的動作一頓,抬起濕潤的圓眼睛瞪向他。

“昨日我便說過了,洗衣也好,做飯也罷,只要小哥哥不讓我做傷天害理的事,我一定盡我所能!小哥哥心善買下我,讓我不至於流落脂粉之地,我內心感激不已。現下不過是洗件衣裳罷了,我能洗!”

她稚嫩的嗓音,如同她的眼眸,乾淨澄澈,不染一絲雜質。

卻,透着一股不容小覷的堅毅與倔強。

少年看着她,勾了勾唇。

……

臨近午時,果然有人送來了午膳,不過並非沈長風口中的吳媽媽,而是一個面容明艷的妙齡少女。

落在院兒里的陽光稍有些偏移,謝錦詞正挪動着花盆,見到來人一身婢女裝扮,乖巧地喚了聲“姐姐”。

南霜被發配到凌恆院伺候,本就不情不願,也未曾聽說凌恆院何時多了這麼一個小丫頭,柳眉蹙了蹙,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謝錦詞目送她扭着腰肢進了小哥哥的屋子,腦中忽然蹦出小哥哥與南蓉摟抱的香艷畫面……

她微微走神,待反應過來,連忙彎下身子繼續搬花盆。

不過,方才那位姐姐,倒是和南蓉長得有些相像。

沒多久,少女的嬌嗔與黃鸝鳥般的笑聲,伴隨着飯菜的香氣從半掩的槅扇間飄出。

謝錦詞不禁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

從起床到現在,她一直都在伺候小哥哥,不曾吃過任何東西。

小姑娘來到小廚房,搜尋了些食材,開始生火煮飯。

兩刻鐘之後,她就着一盤焦糊得看不清原本面貌的菜,扒光了一大碗米飯。

她會煮陽春麵不假,可也僅僅是會煮陽春麵,何曾真的下過廚?

她一邊刷碗,一邊在心裏琢磨着,得了空閑得向扶歸討教討教,怎樣才不會把菜炒糊,又該放多少鹽才合適。

填飽了肚子,小哥哥房裏的歡聲笑語還在繼續,她斷然不會進去打擾,便自己逛起了院子。

前庭多植被,角落裏種了幾株梅花和桂樹,緊挨着的是一棵梨樹,樹下石桌石凳頗具風雅。

而後院卻似乎別有洞天。

靜靜卧在小廚房後面的那方池塘上,橫着一座彎彎的木橋,對岸是一片竹林,翠色中夾雜着初冬特有的淺淡金黃。

謝錦詞好奇地穿橋而過,循着曲折小路往裏走。

峰迴路轉之後,視野豁然開朗,一座兩層高的古舊木樓靜靜立在前方。

謝錦詞輕輕推開門,書墨香氣撲面而來。

高大的博古架上,書籍堆積得密麻而無序,她大致看了看,多是一些歷史傳記和詩集。

她夠不到博古架上層,便隨手抽出幾本詩經,輕手輕腳地上了二樓。

樓上並列着三個大書架,各類書籍繁多如海。

右側設有書案,上面筆墨紙硯俱全,擺放卻是雜亂無章。

臨窗還有一個低矮的茶案,周圍凌亂疊放着幾個蒲團。

小姑娘擰着細眉把少年的書案收拾了一番,這才抱着書來到窗邊坐下。

名為《商頌》的書,被細白小手輕輕翻開。

模樣乖巧的女孩兒,端正坐在蒲團上,圓圓的眼睛裏滿是認真。

……

紫藤院。

面容明艷的少女身姿曼妙,弱柳扶風似的站在游廊上。

冬黎從前廳出來,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到她跟前,壓低了聲音問道:“四公子對你可還滿意?”

南霜勾唇,笑容嫵媚,嬌聲道:“那四公子生得一副斯文模樣,卻不想骨子裏是個浪蕩的,見了我,自然是萬般滿意。”

她說著,眼波流轉間染上几絲情愫。

想着眼前這個狐媚子便是用這副姿態勾引的三公子,冬黎忍下心中不悅,厭惡地別過臉。

“後日四公子就要返回書院了,半月後才回府,你可得抓緊時間。”

南霜軟綿綿地福了福身,“奴婢知曉。只是三公子那邊……”

“閉嘴!”

冬黎厲聲呵斥,“大夫人既許諾了你做三公子的通房,你便只管辦好凌恆院的事,再多問,莫怪我不客氣!”

她瞥見南霜手裏拿着幾套婢女的衣裙,看尺寸,絕不是她自己穿的,便抬了抬下巴問道:“這是做什麼的?”

一提起這個,南霜便來氣。

她嬌滴滴道:“姐姐也不提前告訴我,凌恆院還有個七八歲的小丫頭片子。不知那丫頭給四公子灌了什麼迷魂湯,公子竟讓我跑腿去吳媽媽那裏替她領衣裳,真是臉盤比腳盆都大!”

冬黎無瑕聽她抱怨,不耐道:“許是四公子從外頭買回來的婢女,左右只是個小孩子,掀不起什麼風浪,你與她一同伺候四公子便是,休要惹是生非。”

……

傍晚時分,天色一片青灰暗淡。

謝錦詞悠悠轉醒,暖黃色的燭火溫柔地映在她氤氳的眼眸里。

耳畔響起一聲輕嘆,而後是溫醇如酒的嗓音:“妹妹可算是捨得醒了。”

趴在茶案上的小姑娘,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噌的一下坐直了身體,尚帶幾分懵懂的圓眼睛愣愣地盯着同樣坐在蒲團上的少年。

“小哥哥……”

她小小聲喊道。

沈長風漫不經心地翻看着《商頌》,“這本書着實無趣了些。妹妹這一下午究竟是在看書,還是為了躲懶,特意跑到這書樓里睡覺?”

“我沒有躲懶,我只是……”

“妹妹不必解釋,你哥哥我是過來人,都懂。正所謂春困,夏乏,冬無力,哪個季節都不是讀書的好光陰。妹妹又挑了這樣一本無趣死板的書,看得進去才怪呢。”

小姑娘細眉輕蹙,顯然是又覺得這廝在胡說八道了。

她正欲反駁,少年啪的一聲合上書,拎着她的后衣領將她提起,不由分說地往樓下走。

“小詞兒怕是忘了,你哥哥我晚上要吃陽春麵,天都要黑了,你還不趕緊去煮麵?”

身姿修長的少年,牽着七八歲的小姑娘,腳踏沉沉暮光,穿過竹林,走過木橋,來到小廚房。

沈長風理所當然地坐了,懶洋洋屈起一條腿,踩在長凳另一端。

謝錦詞看了他一眼,轉身點燃燭台,隨後去灶口邊生火。

火光昏黃,卻足以照亮這方寸之地。

瞧着小姑娘忙忙碌碌的身影,少年彎了彎桃花眼。

他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點在桌面上,一下一下,似在估算時間。

恰逢謝錦詞盛好陽春麵,他的動作也戛然而止。

“小哥哥,可以吃……”

小姑娘的聲音細軟稚嫩,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道嬌媚嗓音給截斷了。

“四公子,你怎的在這裏?可讓奴婢一陣好找……”

南霜拎着個精巧食盒,踩着小碎步走進廚房,一看見沈長風便柔似無骨地貼了上去,絲毫不顧及旁邊還站了個小姑娘。

謝錦詞捧着錦魚戲水的青瓷海碗,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

盛着熱湯的瓷碗很快變得燙手難拿,她細白指尖被烙得發紅,卻也不打算把碗放下。

她只是抿唇望着少年,澄凈的小鹿眼底,悄悄染上幾分倔強。

南霜親昵挽住沈長風的手臂,胸前的柔軟若有似無地往前蹭了蹭,嬌聲道:“公子,快隨奴婢回房用晚膳吧……”

姿容雅緻的少年,坐在燭光中,唇邊弧度淺淺,冰鑿玉砌的面龐彷彿鋪上了一層柔和的水紗,氤氳朦朧,叫人看不真切。

在謝錦詞的注視下,他面不改色,緩緩起身,任由南霜倚在他肩頭。

小姑娘仍舊端着滾燙的青瓷海碗,眼中的希翼,卻一寸寸淡了下去。

她沉默着後退一步,垂着眼帘正要把碗放下。

一隻修長如玉的手闖入視線,將碗奪了去。

她詫異抬眸,“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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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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