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小哥哥簡直就是個無賴!
南蓉一驚,連忙磕頭,“大夫人息怒!這次是奴婢沒有做好,任憑夫人責罰!只求夫人放過奴婢的妹妹!”
細嫩的額頭磕在那鋒利的碎瓷渣上,很快便見了紅。
郭夫人睨她一眼,冷聲道:“你那好妹妹可比你強多了,同樣生了張狐媚子的臉,人家偏生就能勾搭上主子,迷得我那好兒子神魂顛倒,我可不敢動她。”
南蓉稍稍鬆了口氣。
她一直都知曉,她的妹妹南霜心悅三公子沈廷逸。
沈廷逸乃大房嫡次子,年十八,仗着母親郭夫人的無度寵愛,養了一身富貴病。
臨安城排得上名的紈絝子弟,必然有沈廷逸,可見他並非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
但目前看來,南霜若想在沈府站住腳跟,只能攀附沈廷逸。
思及此,南蓉咬牙懇求道:
“奴婢自知位低力薄,不該說這話,但南霜是奴婢的親妹妹,爹娘不在了,奴婢只願妹妹安好!奴婢一定會想辦法拖垮四公子的身體,只求大夫人應允南霜做三公子的通房!”
她剛說完,臉上便重重挨了一記耳光!
是郭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冬黎動的手。
“放肆!你區區一個賤婢,竟敢開口向大夫人提這種請求!”
冬黎呵斥了一聲,揚手又給了她一記耳光,生生將她掀翻在地。
南蓉倒在碎瓷渣里,臉上火辣辣的疼,身體裏也有一股子燥熱四處亂竄。
她抬起有些迷亂的眼眸,扯開了自己的衣襟,“熱……好熱……”
冬黎朝她啐了一口:“不要臉的東西!”
郭夫人不耐地皺起眉,淡漠道:“杖責二十,發賣到天香坊。”
冬黎忙喊了小廝將人拖走,后又折回到郭夫人旁邊替她捏肩,“夫人好不容易才把南蓉塞進凌恆院伺候,就這樣發賣了豈不是可惜?”
郭夫人平靜的臉上無端生起一絲冷笑,眼底一片算計。
“南蓉做不到的事,便讓她那好妹妹南霜接着做。趁着老爺還未從瓊川回來,沈長風必須非死即病!”
夜色漸濃,兩個小廝拖着個滿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女子,從沈府後門悄然離開。
……
翌日,天蒙蒙亮。
謝錦詞迷迷糊糊睜開眼,入目是素色的青紗帳。
她撐坐起來,一眼便看見了張小圓桌——昨晚小哥哥和南蓉摟摟抱抱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小姑娘捂臉,卻發現那隻被王柏川奪去的鐲子,不知何時竟回到了自己的腕上。
她歡喜地撫摸着羊脂玉鐲,目光不自覺往內室望去。
綉着寒梅立雪的屏風阻礙了她的視線,雖只能看清拔步床的輪廓,但她知曉,小哥哥就睡在那兒。
她分明記得自己昨晚不小心在小廚房睡著了,今早醒來卻在床上,肯定是小哥哥抱她回來的。
而娘親留給她的玉鐲,也定然是小哥哥替她拿回來的。
這麼想着,小姑娘望向屏風的澄澈鹿眼,不覺變得亮如星辰。
她咧嘴一笑,歡歡喜喜地起了床,想要給小哥哥做一頓早飯。
小廚房裏食材不多,謝錦詞思來想去,決定煮一碗她最拿手的陽春麵。
扶歸拎着食盒踏入凌恆院,遠遠便聞見了炊煙的味道。
他好奇地來到小廚房,只見四公子昨兒買回來的小婢女正捧了一碗面裝進食盒。
他嗅了嗅,肚子裏的饞蟲立刻被勾了起來,笑嘻嘻問道:“詞兒是在給公子煮麵嗎?”
謝錦詞輕輕蓋上食盒,脆聲回道:“是呀,煮了一碗陽春麵,也不知合不合公子的胃口。”
“定然是不合的。”
扶歸滿心都想着那碗面,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小姑娘歪了歪頭,疑惑地看着他。
扶歸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晃了晃手裏的食盒,解釋道:“公子在吃食方面比較挑剔,早膳一般都吃銅雀樓的翡翠熏片和漱玉館的銀芽粥。”
謝錦詞獃獃看着扶歸手裏的食盒,忍不住上前揭了木蓋。
熏片乃鹿肉,色澤鮮美,肉質細嫩,銀芽粥則是用鮑魚和燕窩熬制而成。
何等奢華!
小姑娘細眉蹙起。
她對那位外表溫潤雅緻,實則言行孟浪風流的少年好不容易提上來的一點好感,頓時煙消雲散。
“熏片太過油膩,鮑魚大補易氣血負盛,皆不適合早膳吃。公子昨兒剛和我說想換換清淡口味,還是讓他吃我煮的陽春麵好了。”
她一本正經地說完,拎了食盒便往外走,不容置疑。
推開寢屋槅扇,裏頭靜悄悄的。
謝錦詞把食盒放在小圓桌上,穿過柏木月洞門,再繞過綉了寒梅立雪的屏風,輕手輕腳地走向那張古樸的拔步床。
“小哥哥?”
她小小聲喚道。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
小姑娘只好再靠近些,聲音依舊輕輕的,“小哥哥,起床了!”
少年翻了個身,面朝外,眼睛卻不曾睜開。
小姑娘彎下身來,威脅道:“小哥哥若是還不醒過來,我便只好掀被子了……”
少年唇角微勾,桃花眼緩緩睜開,內里盛着瀲灧霧氣,左眼尾綴着點硃砂,美艷昳麗至極。
謝錦詞對上那樣一雙眼,不覺一怔。
小哥哥的樣貌……真真是生得極好。
沈長風彎起桃花眼,溫醇嗓音中含了幾分低啞:
“我斷言,小詞兒不敢。”
他剛說完,便有一隻瓷白小手不知天高地厚地伸向他。
“誰說我不敢?我……啊!”
小姑娘剛掀起錦被一角,便驚叫着捂了眼睛,朝後退開好幾步。
“小哥哥!你流氓!你睡覺竟不穿衣服!”
沈長風挑了挑眉,“妹妹這話說得片面了,我不僅沒穿衣服,也沒穿褲子。”
他作勢要掀被子起床,嚇得小姑娘忙轉過身。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沈長風已換上了鳶尾藍寬袖錦袍,見小姑娘仍背對着他一動也不敢動,不禁戳了戳她的花苞頭。
“小詞兒這是等着我自己打水洗漱呢?”
謝錦詞細白小臉漲得通紅,瞅了他一眼,飛快地跑了出去。
伺候沈大爺洗漱完,小姑娘領着他來到圓桌前坐下,揭開食盒端出陽春麵,脆聲道:“小哥哥且嘗一嘗我做的面!”
彩繪着錦魚戲水的青瓷海碗裏,盛着淡黃色的湯汁和雪白的麵條,最上層撒了些許嫩綠蔥花,看着寡淡了些,聞起來倒還不錯。
沈長風卻並不拿筷箸,而是頗為嫌棄地盯着那碗面。
“嘖,扶歸難道沒有告訴妹妹嗎?我早膳只吃銅雀樓的翡翠熏片和漱玉館的銀芽粥,妹妹拿這般清湯寡水的面來敷衍我,我是該高興?還是感動?”
謝錦詞很想指責他鋪張浪費,但摸了摸腕上的鐲子,她又忍住了沒有說。
“小哥哥,如今正好是十月,民間又慣稱十月為小陽春,陽春月吃陽春麵,豈不是雙春福臨?況且,陽春麵是江南有名的麵食小吃,小哥哥應當吃得慣才是。”
她念及着少年替她拿回了娘親的鐲子,於是好言相勸。
誰料沈長風依舊不拿筷箸,挑剔道:“連丁點肉沫都沒有,這叫人如何吃?”
謝錦詞鼓了鼓腮幫子。
怎麼辦?她好想把碗丟到小哥哥臉上!
“我尋思着,小哥哥替我拿回了最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我想煮一碗面回報小哥哥。”
小姑娘繼續溫言細語,小手輕輕撫過腕上的玉鐲,鹿眼裏閃爍着細碎的光。
爹爹娘親逝去那年,她才三歲,淺薄的記憶里幾乎沒有父母的影子,只聽府里的丫鬟婆子們說,她娘親做的陽春麵味道是一等一的好。
七八歲的小姑娘,唇邊弧度彎彎,“我娘做的陽春麵是這世間最最好吃的,我的手藝約莫只比她差一點點!”
她伸出細白手指,認真比了個指甲蓋大小的距離。
“而且小哥哥昨日買下我花了不少銀子,近段時日理應節儉些開銷。”
沈長風看着小姑娘歡喜的模樣,無可奈何地輕嘆一聲。
“妹妹小小年紀,便知曉要給哥哥我節省銀子,真是難得。”
他慢悠悠拿起筷箸,在小姑娘迫切的注視下,吃了一口面。
湯清而不油,味鮮而食后口不幹,竟……有點好吃?
他挑了挑眉,又吃了一口。
站在桌邊的謝錦詞歪了歪頭,細聲問道:“怎麼樣?好不好吃?”
沈長風答:“不好吃。”
然後又挑起一箸面喂進嘴裏。
謝錦詞抿唇一笑,並不拆穿他的口是心非。
一海碗面,被少年吃得一乾二淨,連湯也喝了大半。
他意猶未盡地擱下碗筷,拿了方雪白帕子仔細擦拭嘴巴,“晚上還吃這個。”
謝錦詞笑容甜甜,上前將碗筷收進食盒,正要拎去小廚房清洗,沈長風換了張圈椅慵懶歪坐了,笑吟吟道: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小詞兒為我煮麵,我也有件好事要告訴小詞兒。”
穿鳶尾藍寬袖錦袍的少年,姿容艷絕雅緻,羽玉眉溫潤,桃花眼含情,仿若塗丹的嫣紅唇瓣邪肆勾起。
小姑娘看着他,總覺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絕不會是什麼好事。
少年自顧笑了幾聲,心情頗好道:“小詞兒肯定想不到,我給那人牙子的銀子,全是假的!”
看着小姑娘驚得圓圓的眼睛,他得意道:“怎麼樣?想不到吧?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你哥哥我一分錢都沒花,就買來了個婢女貼身伺候,是不是特別機智啊?”
謝錦詞無話可說。
小哥哥簡直就是個無賴!
她現在不光想把碗丟到他臉上,就連食盒也想丟到他臉上!
她哼了一聲,提着食盒抬腳便走,身後緊跟着傳來少年一連串的話:
“小詞兒洗了碗,還要記得澆花,順便把我昨兒換下的衣服也洗了。晚些時候吳媽媽端了午膳來,你便隨着她去領幾套衣裳,總不能一直這麼髒兮兮的……”
謝錦詞已經走下了石階,陡然回頭,不滿道:“小哥哥才臟!”
沈長風望着她氣鼓鼓離開的身影,勾唇輕笑,“嘖,竟還是個有脾氣的。”
他端了杯熱茶,拈着茶蓋慢條斯理地刮撫茶沫,桃花眼底沉沉一片,仿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