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 默契
梨白和浣衣房的婢女、婆子見氣氛不對勁,紛紛低眉斂目地退下。
一時間,院子裏只剩謝錦詞和沈長風兩人。
沈長風步步逼近。
謝錦詞步步後退。
她低垂眼帘,突然記起營地那一晚,沈長風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謝錦詞,所謂夫妻,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你對我,毫無信任。
原來他知道,他知道那晚她讓他去洗澡,是為了拿玉佩。
而他的潛台詞是,他不會出賣陸景淮。
少女纖細的脊背,重重撞在院牆上。
面前籠下大片陰影,男人身上特有的崖柏冷香撲面而來。
沈長風挑起她的下頜,冷笑,“你覺得,我會利用那塊玉佩出賣陸景淮?在你眼裏,我究竟是怎樣的人?謝錦詞,你說我陰狠毒辣,我認。但你說我薄情寡義,我不認。”
謝錦詞被迫仰頭與他對視。
男人的桃花眼深沉漆黑,掌控欲極強。
良久,她輕聲:“我只是想確保萬一。陸景淮待我很好,我不希望他出事。如果你和陸景淮的位置對調,或者哪怕這事兒擱在錢佳人和蕭幼恩身上,我同樣會毫不猶豫地為你們去偷玉佩。”
沈長風眯了眯眼。
他忽然鬆開手,“玉佩在書房,儘管去找。”
謝錦詞詫異。
沈長風轉了轉那對核桃,斜睨向謝錦詞,“書房重地,我輕易是不放人進去的,畢竟裏面藏着不少機密。如果給外人瞧見甚至拿走那些機密卷冊,我這瑾王也算是做到頭了。謝錦詞,我總是信任你的。”
這麼說著,桃花眼中卻滿含深意。
謝錦詞努力地去解讀他眼中的深意,若有所思。
沈長風勾唇,朝她眨眨眼。
謝錦詞越發肯定心中所想。
她正要走開,沈長風靠在牆壁上,慵懶出聲:“且慢。”
謝錦詞回頭,男人指了指木盆里堆積成小山的衣裳,“不信任自己的男人,你說該不該罰?”
“可你昨夜還用花樓里的姑娘羞辱我,咱倆扯平。”
“一碼歸一碼。”
“沈長風!”
“快洗!吃我的喝我的,又不給我生孩子,讓你干點兒活怎麼了?”
謝錦詞說不過他,只得氣鼓鼓地坐到木盆邊,用力去搓他的衣裳。
沈長風:“輕點兒,都是好料子,別給我搓壞了。”
“……”
“多用點皂莢,不然洗不幹凈,別馬馬虎虎。”
“……”
“再清兩遍,沒瞧見水裏還有泡沫嗎?”
謝錦詞好想捶他!
她怎麼就栽在他手上了呢?!
謝錦詞搓了一上午衣裳,累得直不起腰。
偏偏沈長風還在那裏幸災樂禍,氣得謝錦詞連午膳都沒吃飽。
好在下午神武營那邊來人請,把沈長風給請走了。
少女美美睡了個午覺,神清氣爽地起來收拾了一番。
梨白笑道:“娘娘心情似乎挺好的。”
“他不在我眼前晃,我自然心情好。走,去見元拂雪。”
梨白詫異她竟然要去找元拂雪,但還是跟着去了。
踏進元拂雪的廂房,謝錦詞震驚。
滿屋子都是白色。
紗簾和窗帘和是白的,床帳和被褥是白的,就連家居擺設都漆成了白色!
一片皓白里,元拂雪端坐在太師椅上,白衣勝雪,髮髻上的珠花也是白的。
謝錦詞:“……”
講道理,靈堂都比這裏喜慶。
如果元拂雪和容折酒成親,家裏死人的話連靈堂都不用佈置了,直接用他們的寢屋就可以。
元拂雪小口抿茶,“你來做什麼?”
“怕元郡主住得不習慣,所以來瞧瞧。”謝錦詞落座,“元郡主和容公子已經定親,想來再過幾個月,就該完婚了。”
元拂雪輕撫茶蓋。
抬眸瞥向謝錦詞,少女青襖羅裙,雖然打扮素淡,但確實難掩殊色,難怪折酒哥哥曾對她動心。
而且,她和折酒哥哥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她心裏不舒服,故意道:“那可未必。皇上一心想撮合我與瑾王,會不會嫁給折酒哥哥,還未可知。”
“這樣啊……”謝錦詞惋惜,“據我所知,容公子對元郡主一往情深,書房裏全是你的畫像呢。”
元拂雪愣住。
謝錦詞笑道:“當初容公子娶我,乃是因為把我當成了你的替代品。容公子才華橫溢,上京城裏哪位千金不仰慕他?他曾贈我玉佩定情,當時還引來不少姑娘艷羨。”
元拂雪小臉皺成一團。
她緊緊揪着帕子,折酒哥哥竟然送謝錦詞玉佩?!
他都沒有送過自己!
謝錦詞觀察着她的表情,輕嘆一聲,“瑾王霸道,知道那塊玉佩是容公子所贈,所以沒收了扔在書房。真可惜,我本來還想貼身藏着做個念想……”
元拂雪眉毛豎起。
謝錦詞真是不知廉恥!
明明嫁給瑾王,竟然還想留着折酒哥哥的東西,竟然還想貼身藏着做念想!
她的折酒哥哥是雪山清泉、山澗明月,一塵不染乾乾淨淨,如謝錦詞這等骯髒的女人,根本不配擁有折酒哥哥的東西!
她炸了毛,冷笑道:“你自己都知道自己只是個替代品,也敢肖想折酒哥哥?!折酒哥哥的姓氏從你嘴裏念出來,都是對他的褻瀆!”
謝錦詞微笑,“雖是替代品,但容公子到底對我動過心。那塊玉佩,就是明證。”
元拂雪忍無可忍。
她猛然站起身,“我不會讓折酒哥哥的東西留在這裏,不會給你留下任何念想!”
說完,快步沖向沈長風的書房。
謝錦詞目送她氣揪揪地衝出去,輕撫了撫心口。
算是鬆了口氣。
梨白不解,“娘娘為何要激怒元郡主?主子的書房必定藏了許多機密,若是給她瞧見……”
謝錦詞慢條斯理地品了口茶,“就是要讓她看見。”
“奴婢不懂。娘娘難道是恨上了主子?”
“並非如此,而是在幫他。”
謝錦詞笑容甜甜,眉眼彎彎。
梨白雲裏霧裏,全然看不明白。
但她覺得,主子和小姐似乎有一種特別的默契。
元拂雪來到沈長風的書房。
槅扇緊掩,外面並沒有守衛。
她推門而入。
書房裏收拾得文雅端嚴,陽光透進來,書案上攤着一本史書,剛好翻看到一半。
她挑眉,“還以為是個武夫,沒想到也會讀書……”
她轉悠了一陣,沒去管書架上的書籍,而是認真地到處摸索。
婢女提醒:“郡主,您該去翻看瑾王的書案。奴婢瞧着,書案的抽屜都是帶鎖的,裏面必定藏着機密。”
“你懂什麼?像沈長風那種人,一定在書房裏設了密室。他放在密室里的東西,才是真正的機密!”元拂雪說著,忽然轉動博古架上的一隻青銅小鼎,“瞧瞧,這不就是開關?”
“郡主冰雪聰明,奴婢自愧不如。”
隨着青銅小鼎轉動,書房中響起輕微聲響。
元拂雪望去,面前的一扇牆壁緩緩朝旁邊挪開,裏面果然是一間密室。
她踏進密室,牆壁上嵌着的幾顆夜明珠照亮了這間房。
房中置着大書案,書案上堆積着半尺來高的卷冊。
她迫不及待地翻開卷冊,裏面一筆一筆,寫滿了沈長風這一年來的所作所為。
在越國時,他是如何暗中私吞軍餉的。
在越京時,他是如何霸佔越國國庫的。
被封瑾王之後,是如何收受賄賂,利用權勢打壓同僚的。
那些數字觸目驚心。
元拂雪如獲至寶,急忙把卷冊藏進寬袖。
她關好密室的門,又在外面翻了翻百寶架。
架子上有個小木匣,匣子裏裝了五六枚玉佩,她瞧不出哪個是容折酒送給謝錦詞的,乾脆一股腦拿走,只留了個空匣子。
她做賊似的掩上書房槅扇,快步往廂房走。
婢女膽戰心驚,“郡主,咱們就這樣拿走那些東西,如果被瑾王發現——”
“他發現不了。”
“為何?”
元拂雪低笑一聲,難掩得意,“你沒瞧見密室的書案上都積了一層灰嗎?那密室至少半個月沒被打開過,沈長風不會發現少了東西的。等他發現,我的傷早就養好,早就離開瑾王府了!”
“郡主運籌帷幄,奴婢敬佩!”
主僕倆漸行漸遠。
大書房。
一牆之隔,沈長風端坐吃茶。
牆上嵌着一塊質地特殊的琉璃,琉璃對面,赫然便是元拂雪剛剛進去過的那間小密室。
扶歸笑道:“主子神機妙算,元郡主聰明反被聰明誤,她不知道大書房明面上攤着的那些卷冊,就是爺真正的賬本。等她把假賬送給容折酒,容折酒拿這些東西告發主子,主子再倒打一耙,可有的他受!”
“世間人都以為自己聰明,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誰又能做成最聰明的那個?”
沈長風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
扶歸:“說起來,這事兒能辦成,還得多虧王妃。王妃怎麼就那麼聰明,王爺隨便提點兩句,就能明白王爺的意思?還是說王妃和王爺心有靈犀一點通?果然,王妃和王爺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這馬屁真是拍到沈長風心坎兒上了。
男人彎起桃花眼,唇齒間的苦丁茶都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