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橋撞晚雲戲水月(1)
今日是七月十四,京城舉辦“舟河燈會”的日子。大家都會先好好梳妝打扮一番,等着晚間出門看河燈、買紙燈。
項葉和董棾約好了在“徐記燒餅鋪”門口見,可她站着吃了兩個餅,也不見董棾來。
阿舒拎着她買的東西,抿抿嘴,問她:“小姐,董姑娘是不是又去……”
她話是不好意思說完的,看見她低眉臉微紅的扭捏樣,項葉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憑着項葉對董棾的了解,她覺得董棾很有可能是在來的路上,又被哪家的俏公子迷了心神,追着去了。
她叫阿舒進去燒餅鋪老闆那兒,給董棾留個信。自己突然又犯饞,想喝酒,帶着阿舒肯定被念叨,喝不痛快,趁她進去的功夫,項葉轉身就溜得沒了影。
流月看到這,把兔子從身上放下來,拍拍它肉墩墩的背,指着前頭樹下的果子,叫它去撿兩個來。小兔子看着白糯、沒骨頭的懶,跑起來卻是敏捷的,小爪子上的泥還沒印進去,就粘上新的,不一會,就叼着兩小顆青綠的果跑迴流月身邊。流月拿出果子,瞄着睡着的司命額中間打過去,打得司命雙眼捏縫一扭地圓睜,身子也坐直了,整個人的氣勢忽地沉了好些。
司命看見他手上捏着一個青綠果,癟癟嘴,低下頭,一隻手順左上攬發。再抬起頭來,氣已軟了不少:“您老哪沒看懂?”
流月看着她,微抿了一下嘴角,說:“這董棾是誰?”
司命坐在榻上,用仙法直接移了榻到鏡子旁,又伸手下去撥撥水,鏡中畫面再次流轉。
項葉十歲的時候,父親和她說,靈國來的聖師“謝林”準備在下月收徒。十五歲以下的,不管男女,不論家世,皆可報名。
父親希望她也去試試,畢竟,若有良師為伴,不愁成才成器。
謝林的拜師典和旁人的有很大不同。憑的不是才學,不是家世,不是修養,而是一點“純靈”。
所有人輪番入他設的“拜師陣”,最終通過的,再順着過一個水橋,走到他的屋子面前,他會從中選一個收徒。孩子們的年齡都很小,沒幾個會陣法的,而且這陣法還是謝林設下的,父母們擔心孩子會在陣中受傷。謝林解釋說:“陣不是用來破的,而是用來走的。”
除了走出去的“三個人”,可能再沒有誰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縱然兇險未知,報名的人,卻不見少。
項葉出陣后才聽他們說,大部分的孩子,進陣之後,沒走兩步,就原地坐下,閉了眼睛,好似睡着一般。那些孩子出了陣,告訴父母,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在夢裏,每個人都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
而項葉進陣,卻只看見一片白茫茫,她用手撥着霧,一直往前,什麼也沒遇到,就出了陣。好像,她只是薄霧天閑散踩路的下山人。
項葉過了橋,走到木屋前。已有兩個孩子站在那兒了,恰巧,她都認識。
左邊的,是盛家這代的小公子,盛明華。盛家是將軍世家,也是簡國第一任女將的後代,她家的子孫承着她的血脈,總是烈的。
右邊的,是董聆家的獨女,董棾,聽說前不久,與她訂親的公子背棄婚約,叛家出逃,而她大度地並沒有計較。
三人見了面,只是彼此點點頭,並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木板吱呀一聲,門朝里推,地上的陰一塊塊亮開,先看見的,是經火潤色的茶爐,再來是榻上鋪的滑木涼席,最後,是謝林。
這是項葉第一次見到謝林,這個以前,一直生活在傳說中的人。
她想起了“三江郎”的故事。
天下學子,幼時讀他學說,少時追其淵博,知其出世,莫不願能得指導一二。因此緣故,三年前他來到簡國時,立下規矩,每年五月第五日到第十日,在城外的住處見客。那兒的屋子和這兒的一樣簡陋,不過更遠藏清幽。那附近是三條大河的交匯處,連通兩邊路的,是三座長橋。
想見他的人太多,每年的那幾天,書生們都爭相早起排隊,因不能擾他休息,大家自然地約好在橋這頭等,上一個學生問完,下一個再過橋。
有的為了爭到機會,晚間甚至不睡,在江畔站一整晚。因為謝林,一個荒僻的山頭,冒出了許多客棧。
來向他求解的,多是年少的公子,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傍着三江河水,三座長橋,時時在岸邊執卷誦讀,圍坐暢談。經過的人見了,便以此寫詩、編故事。流傳最廣的一首,是一位姑娘登山路過時寫的:
“初聽朗朗書聲震,恨誤歧途返問人。
闊水高橋羅子弟,青衣扇面黯三江。”
項葉想,那位姑娘若是見過謝林,那“黯三江”的,就不該是青衣郎。
謝林不是白面凈秀的,卻滿含溫潤。他走出來,穿着乾淨卻遍皺褶的衣服,沒有什麼裝飾,連玉也不墜。
他看了看三個孩子,問:“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一生,要為了什麼而活?”
盛明華最先開口:“我不願拜你為師,我自小愛武,長大后也會愛武,但你並不懂武功。此番進陣,乃是家中父母所逼。”
謝林回:“難得心純,卻需記得,為何尚武,武護何物,否則傷人。也要學着體會,除了武道之外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