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在小套間裏一直呆到晚上,和滿床田娜的遺物為伴,腦子裏萬馬奔騰,渾然不覺餓或無聊,七點多的時候,加藍媽媽敲門叫我吃飯,我跟着她過去,發現家裏只有我和他們二老。
“加藍陪娜娜爸媽去見幾個老朋友,你坐吧,我們吃飯。”
她做了幾個小菜,煲了湯,三個人在桌上吃飯,大家都很安靜,碗筷一放下,傅爸爸就回書房去繼續看書了,我幫傅媽媽洗碗,廚房裏兩個大活人忙了小半個小時,從頭到尾只有水聲,洗刷聲,悉悉索索的,等所有碗和碟子洗好了,灶台擦乾淨了,東西都歸置好了,傅媽媽洗好了手,嘆了口氣,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躲開她的眼神,祈禱着她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做,匆匆忙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說:“我過去了,阿姨。”
傅媽沉默了一會兒,說:“也好,早點睡吧。”
我把卧室門關上,在客廳上網,當夜色慢慢深了,我感覺背後一股一股地冒着涼氣,忍不住一再回頭去看那扇門。
如果世上有幽靈,田娜會化身成幽靈回來嗎,她會跟我說什麼?
即使是做鬼,也要留在傅加藍地世界裏嗎?還是說,即使在生的時候,她也如同幽靈一樣,我永遠無法打敗她,因為她直接住在人的心裏,加藍的心裏,還有我自己的心裏。
我裹緊了身上的外套,時針一點點地挪動着,等待和最老的青橄欖一樣難以消磨,每一分鐘都帶着沁人的苦澀。
直到十一點多,門外忽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打開一線門縫,走廊上簇擁着人,看起來是田娜的爸媽要走了,加藍和他的父母都出來送,正在痛哭的是田娜的媽媽,她身邊的男人也到了花甲之年,兩鬢星星,高大魁梧,正拍着田娜媽媽的肩安慰她,想必是田娜的繼父。
他們的行李箱放在旁邊,加藍挽着田娜媽,什麼也沒有說,可他眼裏悲痛的光無從掩飾,田娜媽媽哭着哭着,忽然身子往後一仰,一下子沒了聲音,加藍跟着跪了下去,把田媽媽抱着,他的頭埋在田媽媽的肩窩裏,後背顫抖,從咽喉深處傳來非常沉悶的,如同猛獸低嚎的聲音,那是傷心到無可排遣時才有的哭聲,我抓住自己的胳膊,指甲深深掐進肉里,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加藍的悲傷就像打在我後腦的一棍,我像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從來都沒有去過他內心最深的那一個角落,那裏早就被人佔據,從今往後,永遠也不會再度為誰打開。
加藍和田娜媽媽在地上蹲了很久,其他人都沒去扶,只是在旁邊各自抽泣,連田娜的繼父也不斷擦着眼淚。
我在門縫裏看着,不知不覺眼淚滾下來,滾到衣襟上,簌簌有聲。
我等了又等,一直到午夜已過,加藍終於過來了,我打開門,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抱着他,而後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他遲疑着,良久才單手伸過來,輕輕摟了我一下,然後疲倦地說:“我要去洗個澡。”
我幫他拿了浴巾,等在門口,裏面水聲嘩啦連綿不絕,像是和洗澡的人一樣心事重重。
客廳的窗外是珠江夜景,儘管這麼晚了仍光明如白晝,繁華更勝一籌,加藍換了家居衣服出來坐在沙發上,拍拍身邊的座位,叫我:“毛毛。”
我順從地過去坐下,在這麼近的距離細看,短短一段時間裏,他瘦得非常明顯。
“娜娜的骨灰,她爸爸媽媽帶回去了,說在那邊的公墓買了三個位子,家裏人今生下世都要在一起。”
我點點頭,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別太難過了。”
他看我一眼,眼神有曇花一現的感激,以及其他一些我不願意看懂的東西。
他握緊了我的手,這一點兒肌膚上的接觸,讓我心裏稍稍安定了一點,
我望着他的臉,加藍的神情就像被膠水封住了一樣緊,和從前一樣,我讀不透他的鎮定之下有什麼,是通透,還是崩潰。
“我不明白娜娜為什麼要自殺。”他平靜地說,微微垂着頭,有點出神:“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狀態很好,儘管我責備她不應該用短訊騷擾你,她也還是笑嘻嘻的,就像只不過做了件傻事,要我原諒她。”
“她沒有因為我們在一起不開心嗎?”
加藍遲疑了一下,而後以他一貫的習慣,說了實話:“她當然有,但我告訴她,我答應過她的事,已經做到了,我需要自己的人生。”
我終於忍不住把心中長久的疑問問出口:“你到底答應過她什麼?”
“我曾經發誓,只要她願意,不管她做什麼事,我都會陪她到底,人生雖然殘酷,但總會有一點出路。”
我心裏抽緊,這句話太沉重了,沉重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為什麼你放棄了呢。”
他看看我,渾然不知道他接下來說的話,對我來說如同一把尖刀,我所有的幸福感和僥倖心就像一個巨大膨脹的泡泡,在刀鋒前不堪一擊。
“因為她說她不再需要我了,只有她不再需要我,我才會放棄。”
我艱澀地重複了一句,下意識地捏緊了他的手:“因為她這樣說嗎,如果她不說呢。”
加藍忽然反應了過來,他坐起來,看着我,唇間和眉間的紋路都綴滿了痛苦,就連他這麼強大的自制力都壓抑不了的痛苦正一波一波地溢出來。他艱澀地說:“毛毛,對不起。”
我無力地搖搖頭,你在為什麼而道歉呢?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我們相對無言,過了很久,他忽然站起來,什麼也沒有說,就那麼孤零零地走進了卧室,關上了門。
那是一扇沒有鎖,我卻永遠打不開的門。
那天晚上加藍再沒有出來,我徹夜未眠,中途在卧室門前站了很久,聽不到裏面有任何聲響,我難以抑制地幻想,也許加藍會追隨田娜而去,窗戶是開着的,樓層很高,只要他跳下去就能心愿得償。
但他沒有,第二天早上七點多,他慣常起床的時間,加藍走了出來,洗澡,換衣服,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過來對我說:“帶爸爸媽媽去喝茶吧?”
我們在廣州多呆了兩天,陪父母喝茶,兩個人去看電影和閑逛,彼此都絕口不提剛剛過去的一切。在上下九的一間首飾店裏我看中了一條白金鏈子,有小小的翡翠墜,很貴,我站在那裏猶豫的時候,加藍叫店員過來,說:“幫我把這個包起來。”我仰頭對着他笑,他一邊拿錢包出來一邊回給我唇角微微的上揚。
看電影的時候他牽着我的手,兩個人的手都放在我的腿上,為了保持讓加藍舒服的姿勢,我在整部電影時間裏一動不動,一罐爆米花放在我們兩個之間,他就着熒幕上忽明忽滅的光,挑一顆有最多焦糖的放在我嘴裏。
回上海那一天,下午的航班,午飯在家裏吃,加藍媽媽做了很多菜,一面聊着家常,一面把排骨和蝦夾到我的碗裏和加藍的碗裏,她絮絮地說:“等你們生了孩子,不想回來的話,我們去上海住,第二套房子限購,不好買了,你們家旁邊租一套總可以。”
敲敲我的手,很疼惜地:“多吃一點,媽媽身體好寶寶身體才好。”
我沖她笑,加藍吃着東西,平淡地說:“一起住不好嗎?”
加藍爸爸開口了:“相見好,同住難,我們過去看孩子做飯,發揮餘熱為你們做貢獻是好事,住在一起改變你們的生活就不好了。”
我不需要發表意見,只是埋頭啃排骨,那豉汁真是調得美味,這麼好吃的住家菜,吃一回少一回,我一邊吃一邊四面八方點頭,表示不管他們說什麼做什麼我都無條件同意。
這麼好,這麼歡樂慈愛,其樂融融。
太好了,讓人覺得可惜,可惜得要在半夜裏一次一次哭醒。
我們到了機場,加藍託運好行李,拿了登機牌,拖着我去排隊過安檢,我的隨身小包包也在他身上,跟着他什麼都不用想,叫去哪兒就去哪兒就行。
安檢的隊伍很長,不知道為什麼很久也不挪動一下,我站在加藍的身後,把臉靠在他的背上,閉上眼睛,那一刻的悲傷多得我無法承受。
關手機前我發出最後一封郵件,飛機滑出跑道,帶着巨大的轟鳴撲向藍天,我轉向正在看書的加藍,清了清嗓子,輕輕地說:“我們分手吧。”
他愣了一下,放下手裏的書,那是一本德川家康,這個系列真是長得令人髮指,好像一生一世都看不完似的。
他放下書,卻沒有看我,也沒有說話,也許知道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其實少得可憐,只要聽到他發出一個驚訝或反對的音節,就會全盤崩潰,敗退到永恆之後,才會再次出現。
我閉上眼睛,當作自己是在戲劇俱樂部里排練,那麼長一段台詞,每一個字說出來都帶着鉤子,鉤得我心口內外鮮血淋漓。
“你永遠都不會忘記田娜的,我也不會,我們永遠都不會停止想像,如果我們從來沒有決定在一起,她是不是還活着,我知道,為了讓她活着,你會不惜一切代價。”
不需要向加藍求證,我們都知道這是真的。
為了讓她活着,活得好好的,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是不是為此你一定會犧牲我呢,也許誰都沒有確定的答案,可是人生里所有那些我們開了頭卻不知道結果的考驗,歸根到底,都只能證明我們是失敗者。
我的舌頭幹得要冒煙了,嘴裏又苦又辣,這種惶恐和緊張就像又上了一次高考的考場:“我想過,如果我們馬上結婚,馬上生孩子,生一個,生兩個,你爸爸媽媽搬過來一起生活,大家吵吵鬧鬧,這輩子不提田娜,也就過去了。”
加藍握緊了我的手,他的聲音很平靜,我有時候非常痛恨他的平靜,即使受了致命傷,也要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靜靜地死,讓我永遠看不見:“毛毛,我就是這樣想的。”
生者總是比死者更重要,尤其是那些小小的,被我們帶到世界上來的生命。
唯一可以和田娜餘威匹敵的,大概只能是一個或者兩個千嬌百媚的孩子,和任何他人都沒有關係,專屬於我和加藍。
好冷,明明空調開的是暖氣,我卻渾身發抖,聲音從咽喉出來的時候就帶了冰渣,一粒一粒的。
“加藍,我生不了孩子。”
他轉過來看着我,眉宇間很多驚疑:“毛毛?”我努力向他微笑,坐在機艙過道對面的人忙着看電影吃零食,只要我不嚎啕大哭,就不會有人注意我。
飛機上難道不是一個絕佳的分手所在:他無處可去,必得直面,而我總不能在這麼狹小的公共場合里盡情地崩潰。
我重複了一次:“加藍,我生不了孩子,我的子宮裏有巧克力囊腫,很嚴重。做了一次手術了,但又在長。”
他抓緊我的手,生疼:“為什麼不告訴我。”
“現在告訴你了。”
加藍搖搖頭:“不,我是說,你手術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應該陪你去醫院的。”
你是應該陪我去醫院的,你是我的男朋友,當我被疾病打翻在地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呢?在杭州西子湖旁和誰漫步,還是在一輛車上奔赴重要項目的會場?你有沒有背叛我,我從來不想問,也不想知道結果。我需要你的時候,我要麼不敢說,要麼不願說。
諱莫如深,守口如瓶,即使地獄的火已經把我燒成灰燼,也要儘力保持那個無辜無謂的神情,永遠不去爭競,也就永遠不會輸——某種意義上來說,都算是我在感情里的自我毀滅吧。
你是這麼好的一個男人,卻只能吸引那些時時刻刻,不知不覺在自毀的女人,上天對你真是不公平。
我望着窗外大團大團的白雲,疲倦地說:“是我的錯加藍。”
“我從來不把自己當作你最重要的人,不知道該如何擁有你,十年如一日,我們都習慣了。”
“然後,我們發現它成了事實:即使我們戀愛,結婚,共度一生一世,我都不會是你最重要的人,到現在,我們再也無法改變這一點了。”
我從他掌心裏抽出手:“加藍,這一仗我打敗了。”
春節里,二逼陳的小孩子提前三周出生了,雖然脾氣急一點,卻仍然是個白白胖胖的漂亮小妞妞,二逼陳他爹以死抗爭,終於迫使二逼陳給小朋友取了一個比較正常的名字,他們家大大小小三十幾口連我在內,都一起鬆了一口氣。
過完春節,我結束了長假回到上海,上班第一天就收到大老闆親自發出來的郵件,宣佈於南桑接管我們產品線的全球業務,將在三月一日正式在西雅圖履職。
我直接去她公寓找她,房間都已經清理過了,收拾得很好,大的行李箱上面累着小的,到處乾乾淨淨,一片多餘的紙都沒留下。
她問我:“要不要住這裏?我把押金直接留給你。”
我吐吐舌頭:“太貴了,我還是住浦東,挺好。”
於南桑不以為然:“你現在看中國區了,薪水加提成,住個studio還是夠的。”
她一面說,一面洗蘋果給我吃,青蘋果,光看看我嘴裏已經在冒酸水,她問:“你住浦東去幹嘛?男朋友要搬嗎?”
我笑笑:“分手啦。”
和加藍一起回到上海,落地時他就開了手機,在等擺渡車的時候,那封田娜的絕筆猝不及防地跳進了他的郵箱。
他瞪着手機屏幕看了一秒,而後轉過來對我說:“你轉發給我的?”
一如既往的聲調,不高不低,可是裏面透出了防備,似乎立刻認定我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這麼傷人,卻在一秒鐘間就將我們疏遠到了世界兩端。我努力不去看他,很快地說:“她自殺前發給你的,我在你的電腦上先看到,直接刪掉了,自己留了一個備份。”
他提高了聲音,那就像一個耳光直接扇到我臉上,我切膚體會到了那升高的語調里有多少憤怒,歸根到底,那是他一生最愛的人:“你怎麼能這樣。。”
一股血直接衝上了我的頭頂,我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殘酷,生平第一次打斷了他的話,冷冷說:“和我有什麼關係,難道不是你應該反省嗎,一輩子都在保護她,卻不知道她一直在生病,你以為仁盡義至,最後卻親手把她推到了地獄裏。”
他怔住了,沉默下來,許久才像回過神了,低頭去看郵件,那隻做任何事都能穩定的手,現在卻不自覺地顫抖着。
附件一個個被他點開,他不停頓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加藍的英文一直都比我好很多,我想他很容易就能讀明白,那字裏行間除了絕望,和絕望,還有些其他什麼。
擺渡車久久不來,晚風徐徐,天上的火燒雲殷紅如血染,乘客都疲倦了,偌大人群,卻沒什麼聲音,加藍在這麼反常的安靜里,隨着眼神在文檔上的游弋,慢慢地,一點點地,卻又無可挽回地崩潰下去,他不動如山的外表,連同這段時間來強自支撐的精神,幾乎是肉眼可見地猛然坍塌下來,就像一條活魚在遊動的時候就被人抽去骨頭。
看到最後,手機頹然落地,砸到了塵埃里,他毫無反應,我於是彎腰去撿,屏幕變暗又亮起,我看到了他的屏保,那是一張他和田娜非常年輕時一起拍的合影,他的手放在她的頭上,兩人直視鏡頭,神情愉快,渾然不知在歲月深處等着自己的會是什麼。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
出了機場之後我直接去了一個商務酒店,找到自己的公寓之前在那裏住了兩周,趁着加藍上班的時間,我過去他家裏拿了自己所有的東西。
之後他打過兩個電話給我,說的是一些事務性的話題,電費單放哪裏,上次新換的寬帶客服電話多少。
你看,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哪怕只有短短一段時間,也有很多零零碎碎的東西會彼此纏繞在一起的,可是要徹底把彼此清查出去,也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那封郵件給他帶來了什麼影響我無從再發掘,唯一清楚的一點是他不再需要我的伴隨和安慰。我開始重複一個新的夢,夢裏他突然來找我,就像那個求婚的新年夜,他有話對我說,說不定說的都是我想聽的話,可是周圍總是那麼嘈雜,我怎麼努力聽也聽不見。
從夢中醒來我第一時間看電話,偶爾開會開到一半我莫名其妙就去查查自己的個人郵箱。
也許他會要我和他複合呢,也許他會說,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你現在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沒有孩子也沒關係。
這些心事,我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於南桑野也不例外。
所以我只是自嘲:“人家嫌我不生孩子咧。”
於南桑看了我一眼,也不追問究竟,只是簡潔明了地說:“bullshit。”
我笑,脫下手套,四處看看:“馬上就走嗎?”
她穿着寬鬆長褲和上衣,過了個年居然也跟所有凡夫俗子一樣胖了一點,能看到腰間的小肉肉了,叫我心中十分寬慰,她點點頭:“嗯,回去過情人節,跟老公去一趟希臘,然後直接去西雅圖。”
我又驚訝又好奇:“你跟喬總呢。”
她笑笑,從一個小行李箱裏拿出一個信封,丟給我:“找私家偵探拍的。”
我莫名其妙打開一看,猛然倒吸一口涼氣。
完全意想不到,會在此情此景此時此刻,看到這樣的照片。
照片里有兩個人,一個喬孟塗,另一個女孩子,短髮,身形性感,耳朵上戴很大的金色耳環,看不到正面,兩人在出租車前貼在一起,從後面幾張連續拍攝的照片來看,是在吻別。
身後是衡山路的豪華精選酒店大堂,不用說,這二位多半是剛剛偷得浮生半日閑出來。我總覺得這個女生眼熟,看了又看,心裏還是不敢下定論——也許是不願意。
“喬總什麼情況。”
於南桑若無其事,但了解她如我,還是能捕捉到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罷了。”
“姐你什麼時候拍的這個。”
她笑:“他要我放下一切跟他走的第二天。”
我放下照片,嘆口氣:“你把那些證據全部都給了大老闆,換回自己清白對吧。”
於南桑淡淡地:“我本來就是清白的。”
我過去遞給她一杯水:“姐,你還好吧。”
她沒有接,也沒有如我所預想的那樣,拿出她一貫那種天大地大老娘最大的瀟洒作派,說幾句刻薄金句把眼前事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
相反的,於南桑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大好,毛毛。”
她聲音裏帶着哽咽:“我很失望,又憤怒又失望。”
她抓住我,緊緊地,在這個空蕩蕩的小房子裏,她說出內心深處最尖銳的傷感,每一字裏都充滿悲哀:“我想要放下一切跟他走的,我想要證明那麼多年前的任性是錯的,我不過是希望他值得。”
我眼眶一熱,上前抱住她,悲從中來。
二月十四號,情人節那一天下午,我送走了於南桑,部門的人我都放他們四點就下班了,從機場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四周都已經很空蕩。
我站在落地的玻璃窗面前,看着繁華城市之上一輪夕陽緩緩西下,萬籟俱靜,寂寞得出生入死,這一刻世人都在做什麼,想什麼,無從揣測,無從琢磨,我想起於南桑臨走時說的那句話:“你等待,忍耐,百折不回地追求,以為愛情會回來,結果有一天它真的又出現了,卻只是過來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