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觀禮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而年輕的阿巴斯奇亞的王儲殿下眼下卻毫無睡意。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年顯得額外的憂慮,面對着將要帶來的挑戰,雖然有千頭萬緒,卻又總覺得無從下手。
“殿下,您似乎有心事。”依舊帶着面具的灰衣修士站在深思的王儲身後,開口說道。
王儲轉過身來,雖然對灰衣修士的不請自來多少有點驚訝,但他還是強忍住了沒有表現出來。王儲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口問道:“祭祀大人深夜前來,不知道有何要事啊?”
修士這次沒有摘下自己的面具,只是對着王儲微微一躬身表示了敬意,隨後不卑不亢的說道:“我來,就是為了解開殿下您的心事的。”大概是沒有摘下面具的緣故,修士的聲音總有種低沉的嗡嗡聲。
“祭祀大人,您還是請回吧,雖然您身份尊貴,可似乎我看不到您有什麼能幫到我的地方。”王儲已經對修士起了興趣,但他沒有直接發問,而是選擇激上這位老者一下,看看他到底有什麼妙言。
面對王儲的質疑,修士卻也是不着急,只是不慌不忙的說道:“殿下說,臣幫不了你,無非就是說臣手底下沒兵沒錢,解不了您的燃眉之急吧。王儲殿下,臣且問您,您以為,當前的破局之道,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王儲看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的修士,便料定他胸中定然是有破局之法來教導自己。王儲自幼長於宮廷之中,長於謀划是他的優點,但他同時也清楚的明白,自己實在是太年輕了,不僅僅是威望不夠,更要命的是缺乏實際的辦事經驗。
想到這一層,王儲便故作焦急的說道:“破局,無非就是實兵實財這兩點。沒有實力,那什麼去壓制那些野心勃勃的王庭?”
修士一時沒有答覆,只是面對面的盯着王儲,好像是要把這個少年看穿一般。但他很快就放棄了這一舉動,畢竟自家的殿下越強越有能力,對自己這樣的臣子才是實實在在的好處。想到這一層,修士也就下定決心不再試探王儲,而是開口說道:“殿下,可現實的情況就是,您雖然接手的是一位偉人的位子,可這個偉人,只給您留下了一個爛攤子,無論是兵力,還是財富,都不是您的長處。您的長處無非在於兩點,第一,您父親才是大普魯斯的正統皇帝,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您是正統;第二,您的父親不只是一位皇帝,至少在很多人的心中,絕不只是一位世俗的統治者。。。”
懸浮在夜空的皎潔月色逐漸照亮了整座庭院,月影無聲,卻見證了開創了大普魯斯第一帝國的一番君臣奏對,在後世的經典里,這位一直未出現名字的灰衣修士,成為了歷史上公認的第一任帝國宮相。
日子一天天過去,距離費利佩大帝的下葬日期也越來越近了,除了應邀赴約前來的國王之外,還有大量的薩丁教信徒和阿巴斯奇亞境內外大小的部落的酋長也都聞訊趕來。他們有的是受過先帝的恩惠,還有是想親眼見識一番這隻在傳說中出現過的活聖人,到底是個什麼光景。
阿巴斯奇亞城內的房間肯定是住不下了,旅店的老闆們究其一生都沒有見過生意能包滿成這個樣子:即使很多連一張床鋪都沒有的房間也都被訂的滿滿當當,很多人就只租下一塊能躺下的地方就痛快的付了比往常多了一倍的房租。一直到很多年後,這些旅店的老闆還像往來的年輕人炫耀這段不平凡的經歷。
即使旅店個個爆滿,即使城鎮的家家戶戶都已經接納了相當的一部分朝聖者,洶湧的人群對於這個常住居民還不超過萬人的鎮子來說依然還是太多了,一直到最後,沿着城鎮的城牆底下還搭上了幾百間大帳篷,才勉勉強強安置下來這幫人。
與城鎮的喧鬧氣氛相比,主持葬禮的主角,阿巴斯奇亞的王庭卻是安靜的令人出奇。有幾個嫁給了王室衛兵做老婆的長舌婦說過,城堡那邊好像派人專門收集過不少木炭,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要是還再有什麼,那就是有一群忙忙碌碌的工匠在城鎮一處城門口不遠的空地上挖了一個大坑,這倒是好叫人理解了,雖然先帝的靈魂肯定是能到薩丁的花園中享樂的,但是聖體總還是要下葬的吧,就像是薩丁古經裏面所提到的一樣“不朽的升上天堂,不純粹的回歸大地。”
“真沒想到,闊別這麼多年,還有故地重遊的一天。”田森望着遠處雄偉的阿巴斯奇亞堡,不由得感嘆道。
“陛下,這南方的鬼天氣是一直都這麼熱嗎?”與田森故地重遊的感覺不同,從來沒有離開過北境的奧洛夫可經不住阿巴斯奇亞的天氣,對於他來說,只有凌冽的北風和少許溫暖的暫夏才是正常的天氣,初次來南方,當然是苦不堪言了。
“也不總這樣,只是這個季節會熱一點。”田森看着奧洛夫狼狽的樣子,心情倒是難得一見的好了起來,臉上也沒有了那副看誰都想是欠他錢的樣子,難得的跟自己的手下人搭了兩句閑話。
十年前,自己也像是今天的奧洛夫一樣,和幾個同鄉的年輕人一起來到阿巴斯奇亞的王城,代表自己的部落向效忠。只是當年的自己更看重的不是如此炎熱的氣候,而是這高聳的石頭城牆,他當年便在自己的心中立下誓言,只要自己還活着,總有一天,要當這座城市的主人,哪怕只要一天,想到這裏,田森的眼神又多了幾分熾熱,望向城堡的眼神,就向是看向自己心愛的少女一般。
然而,就在田森正沉浸在自己成為阿巴斯奇亞堡主人的時候,一個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就在城堡最高處的塔樓上,一個身披紅袍的男子看了自己一眼,不,那個眼神,很可能都不是看向自己的,而只是單純的在眺望遠方。然而,就是這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卻讓田森收住了自己的心思,整整十年。
田森揉了揉眼睛,在心中默念道,錯覺,都是錯覺,那不過是個死人罷了。
帶着這樣的疑惑,田森在一眾士兵的簇擁下進入了城堡,城堡中的佈局一如當年,不過現如今已經換了主人。田森這樣想着,腳下的步伐不由得輕快了許多。
來到城堡之後,田森本想見一見王儲,看看當年的小孩子,如今長成了個什麼樣子,但是卻被王宮的祭祀以王儲傷心過度,不便見客為由所拒絕了。這不僅讓田森和他的隨緣對於這位“怕生”的王儲殿下心聲了幾分輕視之心,在北地,如果說那個酋長在其他酋長上門拜訪的時候連見都不見一面,會讓人覺得小家氣的。
進了自己的住處,田森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來的最早的一位國王,嘴角便有了一種苦澀笑容,自己的領地距離最遠,於是便早早出發,沒想到竟然在這塊掙了個第一。
好在每過多久,第二位國王的車攆便趕到了。
大概是長期缺乏安全感的緣故,與田森國王的輕裝簡隨相比,這位來自谷地的赫斯政豪陛下可是謂全副武裝了。先不說本人就坐在一輛加厚的馬車上,還專門準備了三輛一模一樣的馬車輪換來坐,身邊還帶了數十名身披重甲的谷地衛兵,知道的是來參加同盟友邦的葬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親自上前線督導戰爭似的。
大概是因為實在沒想到赫斯政豪國王會帶這麼多行裝和衛兵,在為他收拾住處的時候,還弄得王庭里的事務官一陣手忙腳亂,才把住處準備出來。
一月之期很快到了應與的日子,可萊茵的普魯斯國王卻遲遲沒有蹤影,但無論如何,喪禮還是要按期舉行。足足有個把月沒有離開過城堡的王儲再次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只不過這次的他換上了一身更加莊重些的衣服,先帝的棺槨已經被放置在了一處高台之上,而王儲則跪在棺槨之前,其餘的信徒則依照地位的高低遠近站在高台的底下邊緣位置,這樣的安排,可以讓所有人都能看到王儲的發言。
望着早就已經封閉起來的棺槨,王儲還是無法相信,自己在沙場上馳騁無敵的父親,就這樣的離去了,之前一直處在緊張的狀態,讓他一時沒能感受到悲痛,而現在,卻正是發泄情緒的最佳時機。
看到高台上的王子抱着自己父親靈柩不斷落淚的樣子,看在看台底下的信徒們也都紛紛落下了眼淚,去懷念這位偉人。
看到場下的氣氛凝聚的差不多了,灰衣教士也非常適時的走上了看台的中央,輕手輕腳的扶起了跪在靈柩面前的王儲,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枚銀質的獅子勳章,並且將它親自佩戴在王儲身上,並且大聲宣佈道:“這是大帝生前一直佩戴的靈物,飽經戰火和榮譽,而從今天開始,這份收到薩丁祝福的禮物,就由其長子繼承!”
聽到這段話,場下的信徒們高聲呼喊起來,為了這一天,他們已經等待了許久的日子。
根據大普魯斯的傳統,等到死者的遺物交由他的繼承人之後,死者就到了下葬的時候。大普魯斯的人民認為,因為是喪禮,主持人的心已經非常疲憊了,所以應該儘可能的簡化這些繁瑣而儀式化的東西,來表示對主人的體諒。而主持葬禮的人則要在死者下葬之後召開一場盛大的宴會,來感激這些送死者離去的人們。
就在大家認為典禮已經進行到峰值的時候,今天的主人卻清楚的知道,好戲才剛剛開始。
在灰衣教士的攙扶下,王儲蹣跚着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抹乾了眼上的紅暈,拍拍手示意了在場的信徒安靜下來。
“眾所周知,我的父親,阿巴斯奇亞的國王陛下,終其一生都不過是在為了我們民族的獨立和自由而奮鬥終生。現在,他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但是他的事業還遠遠沒有結束。”說到這裏,王儲用犀利的眼光掃視了一遍跪倒在看台較近位置的酋長們,以及和他身份對等的兩位國王。
“可能大家會感到疑惑,什麼叫沒有完成的事業呢?我們不是已經消滅了自己的宿敵嗎?不錯,亞嘜人的穆拉哈斯蘇丹國已經徹底成為了歷史的一縷塵埃,但是,我們要記住,這世界上絕不只有一個穆哈拉薩,正如同這世界上不只有一個大普魯斯民族一樣。我的父親生前經常教導我,小卡諾,你知道我們為什麼總是受其他民族的欺凌嗎?我回答父親說,大概是我們的人口不夠多,土地不夠大,生產的兵甲船隻不夠犀利吧。可你們知道,我的父親是怎麼說的嗎?不,小卡諾。兵甲船隻的不足,可以由嫻熟的技藝來替代,財富的不足也可以代之堅定的信仰。你說的這些都是外物。我們大普魯斯民族啊,真正的問題就在於,我們不夠團結,你看,我們一個民族,卻有四個國家,一種信仰,卻又有如此之多的散漫的部落,很多時候甚至還自相攻伐,這樣下去,即使沒有別的民族來攻擊我們,我們的文明,早晚有一天也會毀於內訌的。我潛心研究過薩丁古經,主上的智慧告訴我,真正的英雄,永遠都不是獨自作戰的。”
“從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父親之所以是解放者,之所以為我們的民族帶來了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捍衛着偉大的薩丁的尊嚴,就是因為,他做到了團結,團結我們的每一個王國,每一個部落,甚至每一個戰士。我的父親為了今天流幹了最後一滴血,我雖然不如父親,也願意沿着這條路繼續走下去。”